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近似哀求。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才這樣小的年紀,放在富貴人家隻怕還是個追著父母撒嬌的寶貝兒,可這個姑娘卻已經跟著爺爺風裡來雨裡去,見縫插針拉攏買賣,隻為了討口飯吃。
老漢既欣慰又心酸,忙拽了她一把,“彆胡說,”又對展鴒賠不是,“姑娘莫聽她胡言亂語。”
“我沒說謊,”小姑娘有些不明白爺爺為什麼不許自己說話,小聲道,“這個姐姐這樣好心,說不定會”
“快彆說了!”老漢越發窘迫,臊的一張老臉通紅,又使勁扯了孫女一把。
人家好心已然十分難得,他們如何能蹬鼻子上臉!
小姑娘狠狠打了個踉蹌,眼見著就要摔到了,背後忽然伸出一隻大手扶了自己一把。她扭頭一看,竟是剛才一直騎在馬上那個人。可方才他好像一直都在對麵馬背上,怎的眨眼功夫就跑到自己身後來了?他是神仙,會飛嗎?
“沒摔著吧?”席桐低頭問道。
小姑娘紅著臉,搖搖頭,又道謝。
席桐看了展鴒一眼,替她與那老漢道:“這位姑娘的意思是,東西太多,一時半會兒想不完,若是得空,想請你們去家裡做活。”
瞧瞧這默契!
展鴒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對那祖孫倆點頭,“正是。”
話音剛落,小女孩兒已然歡喜的跳起來,可老漢卻越發猶豫了。
人家這樣好心,還舍得給糖吃,未必不是憐憫自己老的老、小的小,隻怕並沒什麼要做的,這麼說是為了寬他們的心呐!
人家心善,自己卻不好得寸進尺,不好,不好。
一看老漢臉上風雲變幻的,展鴒就猜到他要說什麼,故而直接搶在他頭裡道:“我並未哄騙你,我們原本也是這幾個月才開了家客棧,一應桌椅板凳架子箱籠也不甚齊全,本就想找個木匠做活,隻是一直沒騰出手來。若您老願意去,便做個供奉,我們便宜,你們也不必東跑西顛的了。也不必這會兒就說話,您且先去城裡瞧瞧,若是有彆的事要忙,自然先去忙;若是回頭還願意接我們這活兒,便去城外四十裡的一家客棧就是了。”
席桐倒是愛與木頭打交道,可隻會木雕,說的不好聽一點,沒有半分實用性……
且不說偌大一個客棧需要多少家具,便是展鴒自己屋裡也是隻有一張桌子一條板凳,什麼箱子櫃子一概沒有。現在住的時候久了,衣裳被褥及各色物事都漸漸的多了,哪裡放得下?少不得都得添置。
再有日常損耗的家具農具之流,哪一樣不得花錢請人來做?他們住的又偏,活兒少了往往木匠還懶得跑這一趟,推三阻四,今兒不來明兒不去的,好容易叫了來又坐地起價,著實心煩。
現在可不是塑料、合金遍地橫行的年代,日常生活用品基本上都是木頭的,木匠地位自然超然,可偏生好木匠也難尋。
可若是果然能找一個木匠做供奉,豈不美哉?
瞧著這對祖孫也是本分老實的,難得老的慈愛自強,小的懂事乖巧,也不怕日後出什麼幺蛾子。
聽她這麼說,那老漢才勉強有幾分相信了,隻還是猶豫。
展鴒也不勉強,隻又說了遍地址,這便進城了。
先去客棧安置行李。
在櫃台那裡登記的時候,那夥計還額外多瞅了他們三人幾眼,見她寫了個展字,便試探著問道:“可是城外一家客棧的展姑娘?”
展鴒一笑,點頭,“不錯,正是我。”
“可把您給盼來了,”夥計拍著巴掌笑道,“昨兒有位諸姑娘來,托小的給您捎個話兒,她今日吃過晌午飯便來找您玩,叫您千萬彆往遠了去。說連日來多賴您的照應,如今千萬叫她略儘地主之誼。”
展鴒和席桐對視一眼,也不墨跡,“好。”
人情嘛,就是有來有往,況且諸錦也不是那等家境貧寒之輩,若是一味不叫她做東道,隻怕小姑娘心中難受,麵兒上反而過不去呢。
幾人先去放了行李,見那上房果然十分寬敞,又乾淨整潔,也很是滿意。
好容易來一趟,不出去逛逛怎麼成?
展鴒就叫鐵柱和二狗子不必跟著,她自己則與展鶴、席桐略收拾一下便出門了。
雖然日頭剛升起來還沒多久,可街上早就熱鬨起來,尤其是那些大店子,外頭大多張燈結彩的,有的甚至搭起來幾人高的大門樓,上頭掛著紅的綠的黃的繡球,又放鞭,並請了舞龍舞獅的,老遠就把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
街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好不熱鬨,原本空曠的地方也都見縫插針的擺了好些攤子,賣些個零碎的玩意兒、零嘴兒什麼的。
“時興的頭花,頭花咧!八文錢一個,十五文倆!”
“荷包,荷包,龍神庇佑,來年百毒不侵!”
“熱乎乎的糖炒栗子,甜咧!多加糖!”
“各色蜜餞,桃條兒、杏乾、梨脯、荔枝絮子,一碗開胃,兩碗強身!”
喊這話的時候,那笑容滿麵的小販還頗有些誇張的扭動著身子,又將幾張油紙抖得啪啪作響,做出許多戲耍似的花招,引得許多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捂嘴嬌笑,倒也有幾個停下來略稱個一斤半兩的。
不遠處圍了一圈人,是不是迸發出一陣陣急促的歡呼和叫好聲,不等展鴒過去瞅瞅是做什麼的,正中央忽然就升騰起一條帶著黑煙的火龍,圍觀百姓登時失聲尖叫,集體後撤之後又潮水一般重新圍攏上去,大笑大鬨,掌聲如潮。
展鶴給嚇了一跳,旋即咯咯笑起來,小臉兒上帶著興奮的紅潤。
展鴒也看的有趣,扭頭對席桐道:“早前電視劇上老演,沒成想如今倒也親眼見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噴火了,表演者口中含著高濃度的烈酒或是火油,對著火把噴出去,若是熟練的,聽說還有彆的花樣。
席桐麵上難得也帶了笑意,又玩笑道:“也有幾分真工夫,那個一不小心可就成自/焚了。”
正說著,一隊穿著官服的巡街衙役分開眾人走來,還特意在噴火的攤子外頭多停留片刻,又趁掌聲和歡呼聲稍減的空檔扯著嗓子喊:“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都留著些神吧!”
喊完了,也不等裡頭什麼反應,又步履匆匆的往下一處去了。
展鶴不大出門,看什麼都覺得新鮮,倆大人帶著他略轉了轉,見不少迎麵走來的孩童手中都舉著零嘴兒,小家夥也不免動了心思。
出來玩兒麼,自己帶東西吃是一回事,從外頭買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或許東西並不在好吃,可那種融入其中的歡樂氛圍卻是令人無法抗拒的。
冰糖葫蘆是穿越必備首選,展鴒掏了三個大錢給展鶴買了一串。倒是挺實惠,老長一個山楂串兒,都快趕上小朋友一條胳膊了,舉著東倒西歪的。他一個人在那兒傻樂嗬,卻不急著吃。
走了幾步,又看見了許多賣花片兒、麵人兒、糖人兒的,其他的倒罷了,那細木棍兒上頭挑著的十二生肖卻有幾分意思。
展鴒想起來前兒麥芽糖的那回,指著對席桐擠眉弄眼的笑道:“瞧見了麼,這可有龍。”
席桐眼皮都不帶掀一下的,顯然不稀罕。
他哪裡是巴巴兒的渴望什麼龍啊鳳的糖人兒,又不是孩子了,關鍵是看誰能弄的不是?
糖人兒也是麥芽糖做的,日頭影兒底下黃燦燦的,冷風裡透出點甜香,難得還是立體中空的,好些小孩兒和年輕的姑娘、小夥兒都圍著嘖嘖稱奇。
因一個才二十文錢,也不算太貴,許多買的,那吹糖人的都忙活不過來。
有來得早的先得了,便迫不及待放到嘴裡,也不舍得咬,隻一下一下舔著,帶些得意和炫耀的往周圍看。
這玩意兒其實好看多於好吃,隻如今甜味兒難得,除了真正的富貴人家,少有買了之後放著乾看不吃的。
展鶴咬了個山楂在口中,倒是挺甜,可味兒一般,遠不如自家姐姐做的醇厚香甜,就興致缺缺的,此時見了糖人,也有些挪不開眼睛。
展鶴拍了拍他的後腦勺,笑眯眯的問:“要一個麼?”
小孩兒又盯著瞧了會兒,又低頭看了看手中剛吃了一個的巨型山楂葫蘆,猶豫了下,還是挺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
他是真想要。
“好,那咱就買。”展鴒挺欣慰,功夫不負有心人,到底是自己養得好了些。若放在以前剛來那會兒,小東西哪裡敢主動說要什麼?懂事乖巧的叫人心疼。
展鴒還沒騰出手掏錢,那邊席桐先從數了二十個銅板遞給吹糖人的。
“呦,這是還有私房呢!”展鴒也不跟他搶了,當下打趣道。
席桐勾了勾唇角,一本正經的說:“男人嘛,總該還是要留一點私房的。”
那日他給展鴒的確實是大頭,不過手頭也留了些,若沒有大開銷,三年五載倒也不妨事。若有大用處,少不得再重出江湖賺去,大活人難道還能為了幾個銀子錢憋死?該花就花唄。
誰知這一給錢,他們倆人的臉上一下子就不好了。
那吹糖人的正費力攪動一鍋麥芽糖,剛用筷子挑出來一撮,兩隻手倒騰著捏出雛形,見席桐遞過錢來,便立刻停了,熟練地接了,然後繼續捏糖。
展鴒&席桐:“……”
一隻老鼠捏到一半,中間又陸續有好幾個人交錢,還有一位給的是碎銀子,那吹糖人的便埋頭在錢箱子內翻找,老半天才湊夠了。
而稍後,那雙在銅錢、銀子裡滾過不知多少遍的手便又行雲流水一般的重新捏起糖人。
展鴒&席桐:“……”
捏的差不多了,吹糖人的又在糖人底部弄開小口,鼓起腮幫子吹起來。
真就是鼓起腮幫子吹,嘴對上去吹的!
大約是太費力了些,吹了幾下,那人又咳嗽起來,完了之後用袖子一抹,繼續吹。
展鴒&席桐:“……”
兩人對視一眼,二話不說牽著展鶴轉頭就走。
那吹糖人的竟還有餘力注意到他們,在背後喊道:“姑娘,少爺,你們的糖人還沒做哩!”
“不要了!”展鴒和席桐頭也不回,異口同聲的喊道。
展鶴給他們突如其來的動作弄懵了,跌跌撞撞跟著走了幾步之後才回過神來,委屈巴巴的拽了拽展鴒的衣服,又往後麵指了指糖人攤子,意思是咋忽然就不要了麼!
展鴒深吸一口氣,彎下腰,扶著他的小肩膀,一臉嚴肅的道:“告訴你哦,隻要姐姐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讓你吃那種東西的!”
真是要了命了,就這衛生條件和衛生意識,還出來賣小吃呢!
吃咱們自己帶的糖瓜吧,糖瓜就挺好,乾淨衛生還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