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1637 字 3個月前

展鴒本想出去迎接,奈何藍夫人遠比她想象的更加焦急, 竟直接一個人提著裙子衝了進來, “輒兒,我的輒兒呢?”

藍源緊隨其後, 一同來的還有諸錦。

此刻她的心情複雜極了,既為義父義母一家團圓共享天倫感到高興, 可想到展鶴要被從展鴒身邊生生帶走, 又隱約覺得對不起展鴒,有些羞於見她, 如今頭都抬不起來了。

藍夫人的胸膛劇烈起伏,一雙眼睛飛快的在眾人臉上掃過, 最後釘在展鶴身上。

焦慮,遲疑, 驚喜,諸多情緒在她臉上瘋狂交織, 迅速掠過, 然後隨著她的一聲啜泣集體迸發。

高了,胖了, 眉宇間稍微有些變化,但著實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兒子!

“輒兒, 想死為娘了,輒兒啊!”

素來身嬌體弱的藍夫人一把掙開追過來扶著自己的兩個丫頭, 跌跌撞撞的朝前撲去, 桃花等人都嚇得低呼出聲, 四處躲避。

展鶴正好奇的打量來的幾個人,誰知就見其中一個狀若癲狂,筆直的朝自己撲來,登時就嚇壞了,死死抱住展鴒的大腿躲到她身後。

“夫人,”席桐一個閃身擋在他和展鴒前麵,麵沉如水,“您嚇到他,也驚到旁人了。”

這些人衣衫華麗、氣質不俗,早在他們剛進門時鐵柱和二狗子便知非富即貴,此刻又被迫看了這一幕,也明白接下來估計不是他們能聽的,便拉著孫木匠和桃花出去。

展鴒早就料到這種情況,提前將飯菜分了兩份,如今正好各自用飯。

她此刻心裡煩得很,店裡人手也不夠,隻管自己人和藍氏夫婦並諸錦也就罷了,至於他們帶來的一眾丫頭婆子馬夫的,誰愛管誰管!

藍源從後頭上來,一把拉住自家夫人,又見兒子躲閃不及的模樣,心下大痛,不過還是強忍著安慰夫人,“孩子還小,數月未見難免生疏,須得徐徐圖之,你這般急躁,如何使得?”

他是一家之主,若他也亂了陣腳可如何是好!

藍夫人有些脫力的靠在他身上,掩麵哭泣,“我想他想的心都要碎了,如今好容易見了麵,竟這般躲閃,必然是怪我沒護住他。”

展鴒不覺皺眉,“夫人此言差矣,他才幾歲?能記得多久的事兒?如今又是長久未見,您這般急急躁躁的撲過來,他何曾有分辨的機會?”

這是什麼話!且不說孩子當初命懸一線,你們這當爹媽的確實逃脫不了乾係,便是沒事兒,也不能上來就說這個啊,這不是把責任往孩子身上推嗎?若叫外人聽了,傳出去指不定成什麼樣兒呢。

藍源也覺得有理,又開解了幾句,藍夫人好歹平靜了些,隻是依舊傷心。

一群人在桌邊坐下,驚魂甫定的展鶴對藍夫人避之不及,窩在展鴒懷裡不敢看她。可是當他無意中掃到同行的乳母時,表情有些許遲疑,似乎是想起來什麼。

打從進門起就紅了眼眶的乳母一下子掉下淚來,少爺記得她!

少爺還未出生時她就被選進府中,出生後更是日夜照顧,陪伴藍輒的時間比照看自己親生骨肉的時間都長,哪裡能不疼呢?

當初得知少爺被擄走,她心疼的恨不得死了,如今竟意外重逢,隻想好好疼愛嗬護。

隻是主仆有彆,方才少爺連老爺夫人都沒認出來,若此刻認出自己,恐怕未必會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

等藍夫人終於不哭了,展鴒這才一下下輕拍著小家夥的脊背,一邊安撫一邊說道:“按理說,即便孩子小些,又分開了幾個月,記憶肯定模糊,但血緣關係是世上最神奇最無法破除的,隻要之前日夜親近,想要重新找回感情也是很容易的事。”

她這麼一說,藍源的麵色就有些尷尬。

藍輒雖然是他的嫡長子,但他平日裡公務繁忙,又疲於應對官場諸多明槍暗箭,在家的時間少之又少,連續十多二十天宿在衙門裡也是常有的事兒。莫說這個孩子,時候久了,府中門房冷不丁見了他也未必能立即認出呢。

後來孩子啟蒙,他確實是關心的,也曾想親自下場,奈何實在是忙的厲害,隻能為他精心挑選良師……

現在回想起來,他也不過是白擔著個父親的名兒罷了,若說熟悉,對輒兒而言,隻怕家中隨便一個園丁、丫頭也比自己更加熟悉吧。

想到這裡,藍源難免自責,而自責之餘又不覺聯想起自家夫人,那份愧疚越發加倍。

自己不熟悉自己的兒子,至於夫人……恐怕也未必會好到哪裡去。

藍夫人出身名門,才華出眾,琴棋書畫無所不精,可身子骨也如眾多大家小姐一般嬌弱,生育之後更是雪上加霜。平時打理府中大小事宜,應對外頭人情往來已經叫她不堪重負,哪裡來的精力再親手照料孩兒?

想來她也不過是像其他官太太一般,將孩兒托付與乳母、丫頭,自己每日想了便問上幾回,再叫人抱過來瞧瞧,逗弄一番,也算儘職儘責。

感情都是處出來的,他們作為生身父母終日不在身邊,情分淺薄在所難免,此刻不認得也不過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說來,藍夫人的情況已經算好的了,君不見諸錦那同樣出身的親生母親早已去世多年……

雖然沒有明說,但藍源夫婦的表情和反應說明一切,便是諸錦也有些尷尬,桌上氣氛一時極度凝滯。

良久,還是諸錦強笑著打破沉默,“展姐姐的廚藝那是出類拔萃的,難得她準備的這樣豐盛,不動筷子豈非暴殄天物?義父義母,你們早起便沒用什麼,且現在隻怕鶴兒,咳咳,輒兒……”她發現好像不管自己叫什麼都彆扭,索性含糊過去,“小孩子長身體呐,不經餓的。”

“對對對,”藍夫人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叫你們見笑了,先用飯吧。輒兒,你喜歡吃什麼,娘給你夾。”

她滿臉慈愛的看著展鶴,眼神濃烈又克製。

啊,那是她的兒子啊,數月來遍尋不得,幾乎都要以為天人永隔了,如今近在眼前,她卻不能抱一抱!

然而大約是方才藍夫人的舉動給展鶴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最要命的是還不是什麼好印象,現在小孩兒一聽見她的聲音就想躲,背著身不看她。

藍源無聲歎息著拍拍夫人的手,罷了,都是之前造的孽,一味沉迷於與外人周旋,卻疏忽了至親,如今都報應回來了。

好歹是記掛著絕不能叫兒子進一步更怕自己了,藍夫人這才強忍著沒繼續掉淚。

展鴒拍拍小孩兒的屁股,“那是鶴兒的父母,鶴兒記得嗎?”

展鶴的眼神有些茫然,隻是仰頭看向展鴒,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

展鴒失笑,“不,那是鶴兒的,並不是我的。”

展鶴越發不明白,他們是姐弟,自己的父母,不就是姐姐的父母麼?

見姐弟倆你來我往無聲交流,藍源夫婦心中忽然不安,“他,他為何不說話?”

也不必展鴒回答,旁邊的諸錦就悲傷道:“姐姐撿到他時就這樣了,大夫說是受了驚嚇的緣故。”

終究她與展鴒投緣,想著不管此事是個什麼結局,須得將展鴒為展鶴所做的一切講出來,叫義父義母知曉,“當時鶴兒命懸一線,又在大雪地裡凍了好久,如今還沒好利索呢,大夫說得慢慢調養。”

一番話叫藍源也紅了眼圈,攥緊雙拳發誓,“我們必定為他遍尋名醫良藥,定然能養好了。”

“展姐姐做的也夠周全的了。”諸錦又道,“她是個十分與眾不同的女子,知書達理見識高遠,同那些隻知攀比衣裳首飾、議論情郎的姑娘截然不同。如今眼前這一切,皆是她白手起家,一力創建的。當初難成那樣,她也沒委屈了弟弟,有好吃的先給他吃,打的皮子也都給他做了襖子……剛掙了點銀子,她便買了四寶,如今弟弟也沒斷了讀書呢!三百千都快學完了。”

先前藍源夫婦隻想著找回兒子,哪裡還有工夫想旁的?就覺的展鴒也不過是個尋常的鄉間小女子罷了,可如今見諸錦都對她這般推崇,也是詫異萬分。

“如此……果然不凡。”藍夫人想了半日,終究隻能憋出來這麼一句。

說實在的,他們與展鴒也不過初次見麵,雖然對方救了自家骨肉,感激確實是感激的,可壓根兒無半分情誼。

士農工商,哪怕沒有實質性律法條文規定,現實生活中的界限依舊壁壘分明。

當初諸清懷有諸錦在耳畔日夜念叨,夏白不定時助攻,如今好歹算是默許了女兒交展鴒這個朋友,但也沒到能邀請到家中玩耍的地步,可知世人對等級階層認知之根深蒂固,更何況初次見麵的藍氏夫婦?

藍夫人隻是唏噓,藍源注意到的卻更多,立即追問諸錦,“你說,她一直在教導輒兒學問?”語氣十分驚異。

“不敢說教導,”展鴒頭也不抬的接道,“隻是自己讀過書,也不希望耽擱小孩子罷了。”

藍氏夫婦就嚇了一跳,她,她聽得見?!

展鴒確實聽得見,剛才之所以不開口,也是默許了諸錦替自己說話。

儘管她打從一開始就沒指望什麼報答,可也沒有聖母到將自己曾經實際做過的努力儘數抹殺。

做好事不留名也得看情況,該亮出來的時候絕不能藏著掖著。

她確實沒打算強留展鶴,但同時也希望日後還能時常見見這個孩子,畢竟是她傾注過的心血。她並非絕情之人,養了這麼久的孩子,早已成了密不可分的家人,哪裡能說忘就忘呢?

可觀察到現在,她基本能夠確定:藍氏夫婦並不是這麼希望的。

若自己再不主動出擊,隻怕展鶴跟著他們回去之時,便是他們永彆之日了。

清高如他們,絕不可能允許自己的嫡長子喊一個商女為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