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2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1637 字 3個月前

展鴒沒有攀龍附鳳的心,也不打算借此拓展人脈,隻是不想失去這個疼愛到骨子裡的弟弟,僅此而已。

沒想到實際情況跟自己之前想當然推測出來的相去甚遠,藍源夫婦難免有些尷尬。

看來,先前準備好的說辭也得略改改了。

“罷了,鶴兒該餓了,”眾人遲遲不動筷子,展鴒也不在意,隻是想著不能餓著孩子,先替他舀了小半碗蓮藕排骨湯,“來鶴兒,先喝點湯滋潤腸胃。”

蓮藕排骨湯用的是最新鮮的蓮藕,最肥嫩的排骨,中間小火慢燉,不斷撇去浮油,營養豐富又清新爽口,正該多喝些。

展鶴乖乖接了,又自己鼓著小腮幫子吹了幾下,一口口喝光了。然後將空碗展示給展鴒看,展鴒熟練地誇了他幾句。

對客棧的人而言,這不過是最普通的情節罷了,可那頭的藍源夫婦卻跟看西洋景兒似的稀罕。

藍源自不必說,他與兒子同桌吃飯的次數兩隻手就能數的過來;而在藍夫人有限的記憶中,她的兒子是個衣食住行起居坐臥都離不開乳母和丫頭照顧的奶娃娃,便是喝口湯也得乳母服侍著送到嘴邊。

可現在,他竟然自己端著碗,咕嘟嘟喝完了小半碗湯?!

沒人伺候,也沒人督促?

喝完了湯,展鴒又替小孩兒夾了些菜放到另一隻乾淨的碗中:

柔軟滑嫩的排骨抽去骨頭,大口咬下去便是,吸收了蓮藕清香的肉質格外鮮嫩美味;

糖醋裡脊酸甜可口,顏色也好看,真正的老少鹹宜,也絕對是小孩子們最喜歡的菜之一;

涼拌的腐竹微辣,能夠最大程度激發食欲;

紅燜茄條和醋溜白菜一個醇厚一個清爽,一個柔嫩一個清脆,搭配起來竟和諧的很。

藍源夫婦目瞪口呆的看著兒子自己抱著碗,自己熟練地使用筷子,油乎乎的小嘴兒裡飛快的消滅了一塊塊的排骨,一根根茄條,一片片白菜……

胃口真好,他們看著都餓了!

夫妻二人麵麵相覷,又見展鴒和席桐也已大大方方的吃起來,猶豫了下,也跟著巨箸。

罷了,入鄉隨俗,瞧著倒也不難吃。

誰知一口下去,何止是不難吃,簡直比他們家的廚娘做的美味太多了!

兩人揣著心事一路奔波,尤其是藍夫人又飽受懷孕之苦,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吃飯,這會兒一張嘴,哪裡還停的下來?

藍夫人又試探著想給展鶴夾菜,誰知小東西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碗,簡直防賊似的。

除了部分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之外,這頓飯吃的倒還不錯,尤其是藍源夫婦,瞧著臉麵都光潔紅潤了許多……

小孩子容易困倦,展鶴吃飽之後由席桐帶著在外頭慢悠悠的伸展了胳膊腿兒,又溜了半圈,便開始眼皮打架,然後就回房睡覺去了。

展鶴一走,正事就開始了。

顧不上吃茶,藍夫人開門見山道:“實不相瞞,展姑娘,我夫婦二人此次前來,必然要帶輒兒回去的。他還那樣小,離了父母如何過活?然後也要科舉入仕的。不過您放心,你的大恩大德,我們藍家上下感激不儘。我知道你一個待字閨中的姑娘照顧他不容易,該有的謝禮稍後一並奉上。”

好歹聽了方才諸錦的話,她才重新改了說辭,不然隻怕越加不中聽了。

藍源也起身一揖到地,展鴒和席桐瞬間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動作之整齊劃一簡直好似重返當年軍校長官突擊檢查的時候……

都是生生逼的,這大時代大環境太嚇人了,動不動就下跪,動不動就大禮,偏偏他們在這裡就是什麼身份都沒有的小年輕,哪裡承受得起?

“您貴為知州,如何能拜我們這兩個平頭百姓?使不得。”

“使得,”藍源堅持道,“滴水之恩尚且湧泉相報,二位的救命之恩,我藍家便是傾儘所有也無以為報!”

“恐怕您誤會了,”席桐表情淡淡的糾正道,“救助和照顧展鶴的,一直是我的這位友人,與在下並無半點關聯,二位要謝也隻需謝她一人便好。”

藍源就有些訕訕的,不過倒是高看他幾眼。

因才吃了飯,腹中難免飽脹,此刻桌上擺的是去油清嘴的柚子蜜茶,淡淡的橙色汁液中浮動著顆顆晶瑩剔透的柚子果粒,不用湊近了便可嗅到一股清甜。

藍源順勢端起來飲了一口掩飾尷尬,酸甜的滋味倒是叫他眼前一亮。

原本覺得這類甜兮兮的果子茶隻是女眷和孩童的玩意兒,他還有些不屑一顧,不曾想竟彆有洞天,男子嘗著也很是不錯。

再回想起方才的飯食,藍源就在心中暗自思索,這位年輕的展掌櫃且不說彆的事情上頭如何,單單這待人接物和手藝便已十分不俗……

展鴒正要說話,二狗子就有些驚慌的跑了過來,“姑娘,大爺忽然醒了哭鬨,好似做了噩夢,誰哄都不成,您快去瞧瞧吧。”

話音未落,展鴒就麻溜兒朝外頭去了,藍夫人巴不得找個借口接近,諸錦更怕被留下獨自麵對這兩個男人,也匆匆跟上。

本來藍源也要去,誰知剛一起身就聽席桐道:“藍大人,在下心中有一疑問,還請大人幫忙答疑解惑。”

藍源自認這會兒還沒法子對救命恩人的摯友發脾氣,隻好停下腳步,重新坐了回去,“請問。”

席桐做慣了一刀斃命、一針見血的事兒,此刻正值敏感之際,須得快刀斬亂麻,便更不會繞彎子,“二位將展鶴,也就是你們口中的藍輒帶回之後,是否打算同這邊一刀兩斷?”

藍源微微吃了一驚,好容易調整好的平靜麵容瞬間龜裂,“你?”

他是怎麼猜到的?

還有,這樣要命的話,他竟真就這麼大咧咧的問出來了?都不會打草潤色迂回的嗎?

藍源心中好一陣洶湧翻滾,也覺得被人戳破心思有些不爽,便沒有立即答話。

他乃狀元出身,承蒙皇恩浩蕩,官場浮沉多年,向來隻有他壓製彆人的份兒,何曾被人步步緊逼過?

然而他不正麵回答,不代表席桐就此結束了。

“大人不說,我便當大人默認了,”席桐麵無表情道,“大人難道不覺得這樣做太過絕情了麼?恐怕令郎也不會情願。”

“孩子還小,能記幾天?”藍源又抿了一口柚子茶,溫文爾雅的外表下說出的話卻超乎尋常的冷酷,“隻要給他點新鮮玩意兒,過不了多久便會忘了。”

說著,又轉過臉來,微笑著看席桐,“你瞧,你我也都是這個時候過來的,可童年之事又記得多少呢?”

“或許此刻會忘,但他的真實記憶和感受不會。”席桐緊追不舍。

“這位,咳,少俠,”藍源勉強找了個差不多的稱呼,語重心長道,“你非朝堂中人,也非世家出身,不明白這其中的許多隱情……這世道是絕不會容許一個世家子認一名商人做姐姐的。”

對他們而言,這便是終生的汙點,為人所不齒。

席桐冷笑,“隻怕世家子,更不會容許將救命恩人棄之如敝履的醜聞發生。”

天地人倫,聖人以仁孝信義治天下,若藍源當真這麼做了,就相當於直接陷展鶴為不仁不孝不信不義,為千夫所指,還談什麼前程?

藍源麵上再次變色,看向席桐的眼神中多了幾分警惕和審視,“本官自有辦法令一切首尾消失於無形,並可許你們一世富貴。”

此子絕非池中物,緣何在此間避世?他究竟有何目的!

席桐高高揚起眉毛,他該感謝這位藍大人的仁慈和寬厚嗎?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席桐嗤笑一聲,“無論大人你再如何費儘心力的描補,即便我們守口如瓶,有心之人當真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嗎?”

“你想做什麼?!”

“在下什麼都不想做,也懶得做,”席桐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隻是覺得大人你有些事情沒理清楚,才特意提醒。”

“無論閒伉儷二人是如何想的,令郎當初險些夭折乃是不爭的事實,造成此等局麵的也是你們的疏忽,而他也確確實實認了一名商人做姐姐,如簧巧舌也無法辯駁。”

“依在下拙見,既然木已成舟,與其一味否認,今日埋下隱患,日後惶惶不可終日,以致東窗事發、功虧一簣,倒不如大方承認。福禍相依,誠然,外人可能會以此打擊排擠令郎,但這又未嘗不是給令郎塑造好名聲?有什麼會比知恩圖報、不離不棄更令人動容,又有誰會比擁有這些品質的臣子更值得信任呢?”

稍後展鴒抱著噙著淚花的展鶴出來時,就發現藍源與席桐之間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她悄悄以口型詢問,席桐卻衝她回了一笑,溫暖和煦如四月的春水。

“無妨,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