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1 / 2)

小飯館 少地瓜 17060 字 3個月前

道教沒落至今已有近百年, 期間曾有無數信徒試圖將其帶回巔峰, 可都無一例外的失敗了。

日複一日, 年複一年, 時間的流逝也帶走了絕大部分人的熱情和雄心壯誌。太多的失敗讓他們幾乎興不起抗爭的心。

張宋兩位道長也是其中之一。

早在剛入門之時,他們也曾像那些最普通不過的熱血青年一樣天真, 幻想所屬教派一躍成為眾教之首,重拾昔日榮光, 受萬人敬仰。他們也曾努力過,或者說掙紮過,可漸漸地,他們發現好像無論自己再如何努力都隻是徒勞, 慢慢的就死心了。

罷了, 罷了,且這麼著吧。

然而此刻,卻突然有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閃在眼前!

張宋二人一時無話,不是不想說,而是腦袋裡瞬間空白,什麼都說不出來。

雙耳嗡嗡作響,心臟狂跳不已, 喉頭發緊發乾,腸胃抽搐,竟有點想嘔吐了……

展鴒和席桐也不著急, 安安靜靜的吃著茶等他們反應。

室內迅速安靜下來, 隻剩下紅泥火爐中一點炭火小心燃燒的細微響動。

火爐上的茶壺內已然開始翻滾, 白色的水汽呼哧呼哧冒出來,將茶壺蓋頂的一顛一顛的,磕的嚓嚓作響。

忽然,爐中一塊炭啪的一聲爆裂開來,不大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屋子裡卻格外刺耳,瞬間將兩位道長飛到九霄雲外的思緒拉了回來。

“失態了。”

兩位道長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

展鴒和席桐也不見怪,隻是重複了剛才的問題:“兩位道長以為如何?”

張宋二人對視一眼,張了張嘴,一開口卻問了句貌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其實此事……二位緣何特地前來告知?”

就見對麵兩人一怔,齊齊發笑,眼神真摯,便如閒話家常一般順理成章的道:“理當如此。”

要不是人家無私的提供了蒸餾器,他們還不知怎麼下手呢!

張宋兩位道長聞言俱是麵上泛紅,覺得自己果然是被狂喜衝昏頭腦,竟問了這等孟浪的問題,又作揖賠禮。

實在不能怪他們失態。

“理當如此”,這四字說來容易,可背後代表的卻是將近在咫尺的滔天巨利與人分享!

莫說後頭能治病救人的什麼酒精的,單是這烈酒,隻怕就夠造就一方新興的豪商巨賈。功名利祿,世人所追求的一切皆觸手可得!他們已然是不理世事了,而對方又與本地父母官交好,即便將買賣轟轟烈烈的做起來,他們這些個沒落道士也不能怎麼樣……

等眾人心情慢慢平靜下來,席桐又將自己和展鴒商量過後的計劃說了一遍,“……屆時朝廷必然會在軍中大力推廣,民間也會有無數百姓受益,當真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張道長和宋道長齊齊念了句“福生無量天尊”,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臉上不免又浮現出一點喜色和向往,腦海中也不自覺幻想著來日清宵觀揚名天下的熱鬨場麵。

“兩位居士思慮甚是周全,”張道長到底老成些,率先道,“我師兄弟二人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了。”

清宵觀上下都不是特彆擅長謀劃,他們師兄弟倆已然算是矮子裡頭拔高個兒,如今連他們都覺得可行,想來其他幾位同門也必然沒有意見的。

兩人忍不住開始想象起來:

嗯,若是回頭有了銀子,必定要多挑選些個好弟子進來,也要多置辦幾畝田地,種些個瓜果菜蔬……對了,觀內外坍塌的屋子、牆壁也得好好翻修一回,另那些斑駁褪色的造像也需重新粉刷、炸過……

事情進展順利,展鴒和席桐都很高興,不過接下來他們想說的,卻是另一個很可能犯忌諱,但是又不得不說的問題:煉丹。

“恕我們冒昧,”展鴒正色道,“除此之外,若想將此事完好的推行開來,有一件事,還需兩位道長務必應允。”

自打認識以來,這位道友都甚是和氣,時常掛著笑臉兒,何曾有過這般嚴肅的模樣?張宋二人也不覺跟著緊張起來,肅容道:“道友但說無妨。”

道教複興之日近在眼前,就是要了他們的命去也在所不惜,哪兒還有什麼不能應允的?

“煉丹一事,可否就此罷手?”

老實說,來之前展鴒和席桐就此事商議了許久,也曾模擬了無數種對方可能給出的反應,隻以為準備充分,可等真正說出口的時候,還是難免有點忐忑,生怕一江水都喝了,隻剩下眼前這一瓢灌不下去。

自古以來,煉丹就是道教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甚至一度成為道教的代名詞,無數人為了追求傳說中那虛無縹緲,在他們看來根本就不靠譜的長生不老而前赴後繼,犧牲無數人力物力和財力,瘋狂鑽研。

最後長生不老沒實現不說,倒是平添許多冤魂,實在不值。

而在煉丹過程中,委實誕生了不少偉大的發明和成就,竟大都無人問津,當真是本末倒置了。

消毒酒精等一係列產品想順利推廣,勢必需要借助朝廷和官府的力量,這裡頭的水實在太深了,深的展鴒和席桐都不願意去想,所以一開始就打算把這些最叫人頭痛的關節推給諸清懷……

尤其涉及到宗/教,誰也不能保證後頭會不會被有心人或是統治者利用,若到那時再興起煉丹之風,隻怕難逃流血漂櫓的結局,這絕不可能是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想看到的。

這會兒輪到展鴒的心砰砰狂跳了,生怕聽到什麼不一樣的聲音。

“善。”

她才剛說完,張宋兩位道長就異口同聲的出了聲,一點兒沒有想象中的猶豫。

“啥?”展鴒和席桐都不自覺眨了眨眼睛。

宋道長有點羞澀的搔了搔腦袋,擺弄著自己因常年觸碰丹爐而被熏得黑黃的手指道,“咳,不瞞兩位居士,其實這兩年我同師兄,咳咳,也漸漸覺得這煉丹一道,不大靠得住……”

張道長的眼神也有些飄忽,清了清嗓子才接下去,“隻是祖師……師祖、師父他老人家,還有我們前頭那些年都在煉丹,若是驟然停了,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不知該做些什麼才好。”

誠然,長生不老具有天然的誘惑力和吸引力,自古以來都沒有幾個人抗拒的了,可要命的是,沒人成功啊!

都說張道陵他老人家帶著弟子們飛升成仙了,可誰親眼見過?流傳至今的,也不過是些個話本之流,開口閉口都是“人家說”“有人說”“某村婦曾見”“某農夫曾見”,可這個“人家”“某”到底是誰?若果然有跡可循,難道還能找不出來嗎?就算本人死了,後代還在吧?

說的再俗一點兒,若張祖師爺他老人家果然羽化升仙,眼見著這些個徒子徒孫落魄致斯,自己的教派給人排擠致斯,他真能眼睜睜看著不管嗎?

前些年遇著天災,清宵觀種的菜和糧食都乾死了,一群道士餓的麵黃肌瘦,風大點都不敢出門,生怕給吹斷了。一群人幾次昏死過去,咋沒見著他老人家顯現神通,給口乾糧吃?那都是樹葉子就水硬撐過來的!

隔壁山頭上那群禿廝講究今生受苦、來世享福,可他們求的是長生,一輩子都好!今生都快活不下去了,誰顧得來百年之後?

道教為何凋敝至今?最直接的打擊之一就來源於前朝幾個道士癡迷煉丹,還一個勁兒的往皇宮內院鑽,結果就把好好一個皇帝給毒死了。朝野震動,太後和新帝大怒,一夜之間燒毀京城內外道觀三百餘間,屠殺道士數千,流的血把幾座山都染紅了,聽說如今開的花都是血紅血紅的,味兒都腥氣!

打那之後,煉丹術雖然依舊存在,可很有點苟延殘喘的意思,誰也不敢放在明麵上提。且大家都吃一塹長一智,即便煉出點什麼東西,也不敢輕易給人吃,先拿著雞鴨豬羊的喂了,若是死了,就再改;若是沒死……當然,迄今為止就沒有活下來的。

於是張宋二人越煉越懷疑人生:

師父在世的時候也說過,他們二人是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天資出眾,沒道理二十多年了毫無進展啊!

退一萬步說,即便他們不成,難道前頭一百多年,成千上萬的同道也都不成麼?

便是個瞎貓也該碰著死耗子了,如何他們就是不行呢?

直到有一天,宋道長忽然鬼使神差的提出了一個大膽的假設:“或許不是人不行,而是這條路本身……就有問題呢?”

誰都沒敢細想……

“前車之鑒,後車之覆,旁的本事沒有,好歹輕重還是曉得的。”張道長笑道,“若果然日後有旁的出路,煉不煉丹的也沒什麼要緊。”

前朝道教幾近覆滅的血的教訓還曆曆在目,如今誰還敢胡亂吃什麼丹藥?尤其是那些皇室權貴人家,越發惜命,在他們跟前提都不敢提的。

這兩位道長……倒是實在的很。

展鴒和席桐交換下眼神,忽然就有點兒不知該說什麼好了。

虧他們還慎而又慎,合著人家根本就是“既然彆的什麼都做不了,也隻好先湊合著煉丹”的想法!

這就好比考生連續突擊,將那些個奧數集錦上的題目都背的滾瓜爛熟,誰知到了考場打開卷子一看:一年有幾個季節?

最大的問題以一種最意想不到的方式解決,雖然無語,可到底皆大歡喜。

於是四人徹底放鬆,先暢想了下來日風光,又胡亂說些閒話。

“煉丹本不是什麼好玩的,”展鴒又補充道,“可若是小心些也沒甚要緊,隻彆往嘴裡送就是了。”

科研還是要的,總不好因噎廢食,若是好好弄,沒準兒日後還能出個震驚中外的科學家、化學家啥的。

“道友說的是,”宋道長笑嗬嗬點頭,“說來本觀做的那些個驅蟲丸、避暑丸等都甚好,本錢不多,也無甚風險。”

煉丹的人基本上都具備一點基礎的醫學知識,大多會做點丸藥,隻要不強行另辟蹊徑,還是值得信任的。

張宋二人如今感激他們更到了十二分,硬拉著留了午飯。今兒展鴒他們也不是空手來的,就順便將那一小筐粽子蒸上。

張道長就笑,“倒是又占了兩位道友的便宜。”

說句實話,自打認識了這兩位道友,前景如何暫且不論,清宵觀上下的夥食倒是改善不少,那幾個小道士瞧著都胖了……

展鴒也笑,“不值什麼,之前你們給的那些山貨甚好,我用它們做的核桃板糖和栗子酥,叫人送了來,你們吃著還好麼?”

宋道長點頭,“甚好,香甜得很,道友費心了。”

觀中日子清苦,莫說甜,就連油花都不常見的,耗子都知道在這裡找不出果腹的東西,已經許久不見了。

月初這位道友叫人送來好些個糖果點心,眾人都甚是感激。先去先人和祖師爺跟前供奉了,然後按人頭分了一點兒,幾個小的多分,都是算著日子吃的。

張道長又給幾個人倒了茶,也是歡喜的壞了,不由得突發奇想的問道:“那若是我二人鬼迷心竅,非要煉丹求長生呢?”

話音剛落,就見對麵兩位道友齊齊抬頭看過來,眼神說不出的銳利複雜,如同利劍一般激射而出。

也不知怎的,張宋二人忽然打了個哆嗦,覺得脊梁骨有些莫名的寒意。

席桐收回視線,垂了眼睛,盯著茶水表麵泛起的細小漣漪幽幽道:“你們不會想知道的。”

任何一種行為都具有兩麵性,煉丹也不例外。這事兒本質上是科研,操作的好了,自然能極大地促進科技發展,改善民生;可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便成了殺人利器。

今兒他們兩個來,本也是做了兩手準備。

若是清宵觀的道士們同意放棄煉丹,隻專注於科研也就罷了,可若一意孤行,想借此為踏板大肆宣揚什麼長生不老之術……哪怕是為了自保呢,他們也少不得先下手為強,將危險的苗頭提前扼殺在搖籃裡。

張宋兩位道長又齊齊抖了一抖,笑容有點僵硬,隻是乾笑,“哈哈,哈哈哈,道友說笑了。”

既然他們說是說笑,那麼展鴒和席桐還真就默契十足的抬起頭衝他們笑了,隻是那笑容……怎麼看著都有點兒瘮得慌。

張道長和宋道長對視一眼,都同時決定再也不提此事。

不提不提,就當壓根兒沒這個環節……

四人默契的轉移話題,挑著些個無足輕重的事兒說了會兒話,又去院子裡欣賞了那幾棵樹,宋道長還親自給他們指了當年被扒皮充饑,卻又奇跡一般活下來的“功臣”,然後就去吃飯了。

飯後,兩位道長照樣送出門來,依依惜彆的模樣比前幾回更加真誠數倍,展鴒和席桐迎著微微偏西的日頭,一身輕鬆的踏上回城。

經過青龍寺所在的山頭時,二人不約而同的放慢速度,懷著極其複雜的心情多瞧了那上頭的煙火鼎盛。

或許要不了多久,這一家獨大的局麵便會被改變,類似的香火和人氣,也同樣會在另一座山頭出現……

山上清淨的很,去了大半天,除了那幾個道士再也沒見著旁人,可才進城門,耳邊便忽的響起來熱熱鬨鬨的人聲,撲麵而來的都是煙火氣兒。

展鴒不由得扭頭看了一眼,那城門巍峨佇立,上頭石磚縫裡很有點斑駁的青苔,也不知經曆了多少歲月磋磨。

僅僅一道石門而已,便隔開了兩個世界。

城內雜亂人多,不便騎馬,兩人便牽馬步行。

席桐問她,“直接家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