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有個人來沂源府走親戚,寒暄一陣之後主人也不叫渾家做飯,隻帶著親戚和一家老小往外頭去了,邊走邊道:“你也有些年沒來了,如今沂源府變得多了!”
那親戚順著看了一回,並不當真,“瞧著同幾年前也無甚大變化,倒是有些個小店兒換了東家。”
主人大笑幾聲,“沂源府本就是座大府,多有百年老店,若非子孫不肖,輕易不換。多少年吃慣了的老味道,即便他們想換,沒準兒百姓還不答應呢!”
頓了頓又道:“倒是年前城外開了家新式客棧,多有大家沒見過的新物,難得價格公道,味兒也好。就好比那個什麼烤鴨套碟的,許多大老爺家裡也都每日打發了小廝出去排隊買呢!年後城內開了鋪麵,更多花樣,今兒咱們便去吃。”
一行人說說笑笑,不多時就到了。
眼下還不到飯點兒,可店內已經頗有些個人頭,幾個機靈的小夥計身著一樣的衣裳,跑前跑後的忙活,聲音清脆,透著股歡快勁兒。
“客官來啦,客官裡麵請!樓上靠窗還有空座兒,不如就去那裡,邊吃邊看。”
夥計熱情卻不諂媚,態度拿捏的很好,叫人很是舒服。
那親戚自恃故鄉亦是大城,自己又曾去過京城,什麼沒見過?起先聽說什麼新式酒店客棧的,也並不大放在心上,誰知一看菜單就傻了眼,竟十有八/九都是沒見過的!
主人隻當沒瞧見他的臉色,熟練點菜:“小二哥,那雞蛋糕和烤鴨可還有?
這兩樣是最搶手的,剛出來那會兒每每都得靠搶,如今熱度雖然稍稍散去,但依舊是熱門商品之一,莫說賣剩下,就是略來的晚些都沒了呢!
小二並不敢應承,先找同伴問了一回,這才笑道:“您來的早,倒是都有,不過雞蛋糕唯有兩斤六兩,烤鴨也隻剩五隻,您若要就這會兒點吧,等會兒正是飯點,那可就說不準了。若再想要,午後還未必有呢。”
主人一聽,暗道僥幸,渾家和幾個孩子也都喜形於色。
小兒子聽了,忍不住口中生津道:“爹爹,要吃雞蛋糕!”
小女兒亦不甘示弱,扒著他的膝頭道:“要烤鴨,油汪汪的!蘸醬包胡瓜絲吃!”
主人哈哈大笑,果然要了一隻烤鴨和半斤雞蛋糕,迅速擺滿了半張桌子,瞧著很是好看。
連兩個孩子說起吃的來都頭頭是道,點菜巴巴兒的,那親戚看的兀自納罕,本能的覺得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就完了,便安靜觀察。
主人又道:“再來個酸菜魚,一個涼拌海帶絲,再勞煩小哥幫忙從潘家酒樓買幾個筋肉饅頭過來。”
小二麻利的應了,不多時,果然帶回來幾個熱騰騰的肉饅頭,外頭的紙包上赫然是“潘家酒樓”四個大字。
待到碧瑩瑩的酸菜魚上桌之後,那親戚便覺一股酸溜溜辣滋滋的味道直衝鼻腔,本來還有些脹氣的胃中竟也有幾分食欲了!
他還有點遲疑,遲遲不肯動筷子,“你們沂源府地處內陸,無甚好魚……”
這個,當真能吃?
記得小時候他們堂兄弟幾個一處胡鬨,隨手抓了幾條魚來燒,誰成想燒熟之後非但無人爭搶,反而人人避之不及……
怎的,如今竟也能登堂入室了?
主人哈哈大笑,“你隻管吃,若不美嘴吐了便是,怕個甚?”
那親戚猶豫再三,狠了狠心,果然夾了塊吃,然後……一個人就造下去小半盆!
心滿意足的吃完了正菜,主人家又叫了些個燒烤肉串來吃,一氣聊到金烏西墜,這才心滿意足的家去了。
打那之後,那親戚絕口不提沂源府不好,逢人便說:“沂源府的美食當真多得很,有家叫一家客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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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酒精大功告成當日,一隊兩輛馬車轟隆隆停到一家客棧門口。
那馬車乃是平頭百姓所能用的最高級彆:雙馬駕車,上頭描金繪彩,裝飾的十分華麗,瞎子都能看出不是尋常人家。
馬車停穩之後,先從上頭跳下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
他對迎上前的大寶問道:“敢問這裡可是一家客棧?”
大寶點頭,又指了指不遠處的招牌,“正是,敢問您?”
“勞駕,我乃北邊劉家的管家,我家小姐數日前不慎走失,老爺夫人急得不行,一路找來,可巧碰見貴店的大樹兄弟在路邊守候,特意引了咱們過來的。”
私奔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人家掌櫃的想必也是個難得古道熱腸又通情達理的,還特意遣了人等著,恐怕為的就是要趕在事情傳開之前將消息壓下來。他們自然十分領情,便將先前的理由一氣拿了過來。
走失什麼的,雖然聽上去到底有些蠢,可終究比跟人私奔要強得多了……
正說著,大樹就從後頭趕上來,對大寶點點頭,“你快去告訴掌櫃的一聲,劉家來人了。”
劉家,便極有可能是芸娘的娘家。
大寶昨日才輪班回來,也是知道這件事的,便飛奔而去,不多時,展鴒果然帶著一身酒氣出來了。
事發突然,她正在跟席桐琢磨這個酒精,誰知劉家的人忽然上門,她怕對方著急,根本沒空回去換衣裳。
這時,馬車上也下來一對四十來歲的夫妻,俱都裹著綾羅綢緞,戴著珠玉翡翠,走起路來金光閃閃,活像是陽光下移動的珍寶架子,那叫一個閃閃發亮。
展鴒下意識閉了閉眼,心道真是紮的疼……
“我那女兒芸娘,當真在此處?”劉老爺上前問道。
展鴒仔細詢問了劉小姐的形容樣貌,確定便是芸娘無誤,這才點頭,“正是。”
“謝天謝地!”劉太太帶著哭腔喊了句,又雙手合十,哆哆嗦嗦朝四麵八方拜了幾拜,然後便求展鴒,說想見見女兒。
展鴒道:“這是應該的,隻是前些日子劉小姐病了,如今病體未愈,有些個虛弱。”
一聽這話,劉老爺一張臉登時鐵青,恨聲磨牙道:“那混賬種子,下流胚子,虧他妄稱讀書人,一堆的聖人言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劉太太乾脆就掉下淚來,一邊用力捶打著胸膛,一邊哭訴道:“我那苦命的女兒啊,你自小體弱,爹娘掙命似的給你養了這麼大,如今,你竟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惜了嗎?”
這對夫婦的穿著打扮實在有些辣眼睛,恨不得往身上掛個十斤八斤的珠寶綢緞,生怕外人不知道他家有錢似的。如今又在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客棧外頭那人來人往的路上哭嚎起來,這情形怎麼看怎麼詭異,過往行人無不紛紛側目。
這年頭,未婚女孩兒跟人私奔一事非同小可,席桐也擔心這家人情急之下做出什麼過激的行為,也隨後跟來了,見此情景,不由得眉頭緊皺,沉聲道:“兩位,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屋內詳談。”
單看這話的內容,可以說是非常體諒人的,但任誰看他黑透了的臉,以及因為著意壓低而越發顯得殺氣騰騰的嗓音,也都會跟著打哆嗦。
劉老爺和劉太太還真就打了個哆嗦,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自己在人家客棧門口哭鬨的行為真有些不合適。
兩人慌忙收了眼淚,又道了歉,這才進了後院。
經過席桐的時候,兩人還忍不住偷偷瞧他,本能覺得害怕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想:
這後生瞧著倒是一表人才的模樣,又是個好身板兒,也不知成親了不曾……
夫婦二人帶著管家、小廝和一眾丫頭婆子,端的是聲勢浩蕩,展鴒看的眼暈,就隻叫他們夫妻二人留下,剩下的人一律在外頭等著。
眾人分賓主落座,展鴒叫小翠兒去喊了王書生和芸娘來,隻說自己有要事相商。
二人不疑有他,不多時便來了,誰知一進門抬頭看見座上二人,登時魂飛魄散。
劉老爺一口牙咬得咯咯響,抬手將桌上茶杯照著王書生的腦門兒砸了過去,“畜生!”
王書生連驚呆怕,躲閃不及,被潑了一身茶水茶葉,腦門上也迅速紅腫了一大塊。
見自家珠圓玉潤的女兒如今形容憔悴的模樣,劉太太更是忍耐不住,嗷的叫了一嗓子,紅著眼睛朝王書生撲去,瘋狂廝打起來。
“混賬,我,我同你拚了!你這沒人倫的畜/生!”
“就你此等所作所為,還讀什麼書?考什麼試?做什麼官!我,我打死你!”
劉夫人的年紀雖然有些大了,但因為保養得當,身體還十分強健,更兼又在氣頭上,下手越發狠辣不留情。而那王書生本就手無縛雞之力,連日又疲憊得很,且還不大敢還手,竟是被壓著打,毫無還手之力!
一眨眼的功夫,王書生臉上就濺了血,衣裳也都被扯碎了,狼狽不堪。
被父母突然出現在眼前這個現實嚇得呆住的芸娘這會兒才回過神來,也顧不上多說,隻是撲過去拉架,“母親,母親莫要打他,是我自己願意同他走的!母親!”
而劉太太已經打紅了眼,哪裡肯聽?
芸娘無奈之下又去拽王書生,哭喊道:“王郎,王郎!你,你快同父親母親解釋呀!你,我對不起你!”
劉老爺原本沒打算當眾丟人現眼的,可眼見著自家夫人許多年不曾這般失態,女兒竟還執迷不悟,又急又羞又氣,捶胸頓足,一口氣沒上來,竟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展鴒和席桐都呆了好嗎?
這是何等狗血的發展經過?
難道不該是劉老爺大顯神威,直接抄起棍子棒打鴛鴦嗎?
眼見著劉太太、芸娘、王書生三人還在撕扯,又是哭喊又是叫的,簡直亂作一團,竟無一人注意到劉老爺已經厥過去!
展鴒實在忍無可忍,先上去踢了王書生一腳,他登時跟個滾地葫蘆似的摔到桌子地上去了;又抬手給了鬼迷心竅的芸娘一巴掌,她立刻如秋日黃葉一般跌坐在地;再一把扯開劉太太,等她好不容易踉踉蹌蹌站穩了,這才指著劉老爺道,“還打什麼?男人都要沒啦!”
劉太太一愣,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又是撕心裂肺的一嗓子,登時淚如雨下,跌跌撞撞的撲了過去,“當家的!”
展鴒和席桐對視一眼,得,還是得麻煩紀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