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逢庚戌(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7330 字 3個月前

歲逢庚戌,宋國大旱,千裡儘焦土,江河無湧流。

不過,眾人並不引以為異,畢竟,宋國已經七百年沒有下雨了,歲逢何年,都是一樣大旱。

“娘娘是這麼說的?那……太子殿下又有何吩咐?”

“殿下不發一語。”二夫人眉間不掩憂色,“意甚愀然。”

宋京永康坊阮府內,一對夫妻相對愁眉,阮二夫人站起身踱到丈夫身後,為他輕輕捶著肩背,“官人,您看這門親事……是否推卻不得了?”

阮二老爺沉吟良久,歎道,“隻怕來者不善。”

“此事還需問過大老爺意思。”阮二夫人低聲道,“若能托陳仙師從中說和,當還有轉圜的餘地。”

“你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阮二老爺搖頭歎道,“三大仙宗共鎮我大宋,彼此間也要照顧對方的顏麵,若是盤仙、玉溪這兩個上門的高道,陳仙師打聲招呼自然是管用的,但如今宋京城內打坐的是淩霄門的柳上師,陳仙師自柳上師履職便少來宋京,此事若托給陳仙師,隻怕反為不美。”

二夫人自然深諳其中道理,不禁跌足長歎,“難道真要把容姑嫁過去嗎?”

二老爺強笑道,“這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容姑才貌雙全,太子亦是仙姿玉骨,二人自小相識、情投意合,容姑是你女兒,你心裡清楚,容姑心裡再沒有彆人的。”

小兒女間的□□,二夫人哪耐煩過問,她搖頭道,“不可,不可,便是再合適也不可。”

拉著官人便來尋阮大老爺,不巧阮大老爺正教阮慈讀書,阮二夫人道,“慈姑乖呢,怎麼還不去持符?”

阮慈忽閃著眼,把胸前的木符給阮二夫人看,笑道,“我的符力尚還充足呢,多謝伯母想著。”

宋國已七百年沒有下雨,江河乾涸、米麥絕收,隻好持符避塵,煮玉為飲,這是宋人最要緊的兩件事,任一個村莊,必須依著靈玉礦設立,孩童一會說話,也是先教持符,再學善惡是非,阮氏眾童的木符是三日一持,二夫人屈指算來,正是這前後該去持符,不想阮慈胸前木符青光充盈,她心中不由微微納罕,但這終是小事,二夫人一笑了之,“那便去尋你容姐玩罷——等等,你且回來。”

她從荷包中撚出一枚靈玉,放到阮慈手上,笑道,“吃吧,這是宮中賞賜下的好物事,化在嘴裡甘甜無比,叫做甜玉。”

靈玉入口即化,變作一汪甜滋滋的清水,沁入喉中,滋潤異常,阮慈吃了一粒,卻不敢再要,順著亭閣一路走走停停,走到阮容住處,進屋一看,笑道,“容姐,他們人呢?怎麼隻有你和謙哥。”

“正是持符的時候,都往符祠去了。”阮容本正盤膝誦經,見她來了,把她叫到身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小聲些,謙哥已讀出些感覺了——你看他的符。”

阮慈定睛看去,阮謙胸前的木符青光閃爍,漸次增強,果然是符力漸足的樣子,阮謙閉目趺坐,眼觀鼻、鼻觀心,俊秀的麵孔似乎都籠罩上一層青光,其玄其異難以儘述,她不由一陣豔羨,輕聲問,“這便是你說的氣感麼?”

“大概是吧,我怎麼曉得?”阮容也有些茫然,又趕緊豎起手指,噓聲道,“此事不許對外說起——我可不想做什麼符師。”

阮慈心想,做符師有什麼不好?宋國年年不知有多少人,外出符力耗儘,不得符師持符,被火瘴凶戾之氣活活吸乾至死,宋國的大商家無不奉養符師,沒有符師隨行,商隊不可能外出經商,便是阮家這樣的世家大族,家中子弟若出了符師,也必定引以為傲。容姐不想做符師,大概是因為符師都是不嫁人的,容姐是一心想做太子妃娘娘。

做了太子妃娘娘,便可吃宮中的甜玉,這樣一想,容姐的心思也在情理之中,阮慈從荷包裡掏出一塊靈玉,含入口中,這日常服用的水玉便不如甜玉一樣入口即化,慢慢地沁出水來,阮慈口齒不清地道,“家裡像是又出事了。剛才二伯母來找大伯父,神色很急,一到便打發我來找你。”

阮容皺眉道,“你可聽到了什麼?”

“他們什麼也沒講,二伯母盯著我走遠了才轉回頭去。容姐你也曉得,你娘不太歡喜我。”

阮容道了聲胡說,阮慈也不在意,遊目四顧,不見屋內多了什麼盛甜玉的盒子,她失望地歎口氣,又說道,“前日我在學堂裡,隱約聽說有人想對我們家動手。”

這樣的大事,本不該傳入阮慈這樣的少女耳中,但阮容並不引以為異,宋國大旱七百年,靈玉礦倒是隨挖隨生,但今年生在這裡,明年生在那裡,總有上下不接的時候,數百年來世家大族彼此傾軋,如阮容、阮慈這樣的小孩子,自出生時起,便在這樣動蕩的局勢中生活,動蕩反倒成了她們的安穩。

“我聽說,北邊周家的靈玉礦,今年絕礦了。”她低聲說,“周家請了仙師前去探看,但即便現下動身,也趕不及今年的收成,北地今年三省絕收……怕不是周家看上了我們家的坤玉佩,想來個有借無還?”

阮慈驚呼一聲,一時間忘卻了甜玉,愁眉無計,“這……這該怎麼辦啊?”

兩個小姑娘都不過豆蔻年華,阮容長了兩歲,可也是自小長在深閨,如何能有主意?隻是彼此低聲議論,越說越慌,阮慈淚漣漣地,叫阮容發誓,若有事定要帶著她一塊逃走——宋國的世家鬥爭,輸了便是全族覆滅,很少有餘孽能夠逃脫,便是讓他們逃了,隻需把守當地符祠便可,若無符力護體,火瘴襲身,一樣是死。

阮容被阮慈說得更怕,兩人夾纏個沒完時,阮謙收功起來,笑道,“你們嘰嘰喳喳的都說什麼呢?無稽之談,等我和伯父伯母告一狀,你們就等著受罰吧——還不去持符?雖說符力充盈,可也要做做樣子,不然,符師嬢嬢若是問起,你們如何解釋?”

他雖是旁係出身,但長了二女幾歲,便很有長兄派頭,帶著兩個小姑娘前去符祠,路上不忘消憂解愁,“周家之事何須憂心?天下皆知,我們阮家不和彆家相同,阮氏血脈最為貴重,和天家世代通婚,血脈相溶——難道忘了我們祠堂裡懸著什麼匾額了麼?”

七百年前,宋國立國伊始,阮氏祖先便是開國太.祖的結拜兄弟,太.祖為人暗算挖去心臟,局勢危殆時,阮氏祖先斬斷太.祖左臂,自身右臂,將二人血脈連上,用自己的心頭血澆灌了太.祖的心脈,直到護法高人將心臟搶回,此事傳為嘉話,天下皆知。開國後禦賜左膀右臂、血脈相連匾額,阮氏亦以自身血脈為傲。

眾人皆知,阮氏骨血最為貴重,這也是阮家族訓。阮家宗房雖然人丁不茂,但阮氏血貴,旁支中不論親疏,唯才是舉,阮謙便是旁係出身,隻因能說會算、天資卓越,便被另眼相看,收入內院讀書。數百年世族傾軋,阮家便是靠著這些層出不窮的血脈英才,方才長盛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