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貓引路(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8999 字 3個月前

“你抬起頭來。”

阮慈抬起頭讓皇後娘娘打量,她很小心,並不四處探看——也沒什麼好看的,宋京禁宮她也來過幾次,皇後的宮室無非大了些,也沒什麼特彆的。

阮容才貌雙全、清名遠揚,太子卻不要她,選了阮慈,皇後娘娘看阮慈自然挑剔,可看了半晌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隻得端茶歎道,“到底還是小了些。”

她身邊的女官便笑著說,“難得太子歡喜。”

她是太子欽點的嬪妃,皇後娘娘也無計可施,隻是微微搖頭,想了一轉,叫她站起身來坐到身邊,問她幾句話,阮慈一一答了。

她口齒靈便、聲音嬌甜,賣相也好,皇後講了幾句話,由不得也喜歡上她,攜著她的手歎了幾口氣,說道,“是個好孩子——隻是委屈了你,要怪,隻能怪這世道不好罷。”

大人說話,孩子聽不懂也是常事,阮慈眨著眼做出懵懂的樣子,其實心裡大略是明白的,太子點嬪,是二夫人造訪之後的事,大約是有件大事已在醞釀,她的婚事,無非是此事的一部分而已。

宋國七百年來爭鬥不休,門閥家的女兒,錦衣玉食、少見天日,不用承受那火瘴乾風的磋磨,自然也要付出代價,阮慈對自己的婚事並無主見,一切不過是豪門博弈的一部分,她已拜過皇帝,此刻拜過皇後謝恩,又去拜見太子。

太子正在碧華軒小書房讀書養靜,他叫從人都退到門外,讓阮慈坐近一些,又給她吃點靈玉。“你姐姐怎麼樣了?”

阮慈幼時是跟著阮容一起進宮的,阮容大她兩歲,太子又大阮容三四歲,兩人年紀差距很大,阮慈年方豆蔻,太子已是弱冠之年,兩人坐在一起,仿佛隔了一輩,彼此毫無綺念,阮慈說,“姐姐自然很傷心吧,我也不曉得,昨日得了消息,今天一早就來謝恩了,還沒和她照麵。”

阮容自然是要怪責太子的,這點阮慈不說兩人也明白,太子笑了笑,他似乎也是有些難過,但已消解過了,隻慢慢地說,“那也沒辦法,都會好的,這樣做,對阮家最好,你父親會解釋給她聽的。”

阮容是嫡係出身,阮家主支唯一的大小姐,天下間能配得上這份出身的門閥都不太多,若是她嫁入天家,自然是太子正妃,將來也就是一國皇後,阮容正是想要做皇後才瞞著自己的符道修行,但皇後的陪嫁自然要比一個妃嬪貴重,阮慈昨晚想了一夜,隱約已有猜測,此時不禁問道,“是和坤佩有關嗎?”

太子不免對她另眼相看,沉吟片刻,也不瞞她,點頭道,“周帥上疏,請為我擇配,這是好事,東宮不便回絕。”

周帥正是北地周家之主,阮慈肩頭一顫,已是全明白過來,“昨日二夫人進宮請安,皇後娘娘便是對她提起了此事。”

皇後與周、阮兩家都沾親帶故,居間也是難為,阮家也很難回絕皇家提親,更不好主動推出阮容之外的人選,若是由皇家開口,阮容被聘為太子妃,阮家該拿什麼陪嫁呢?要是天子受了周將軍蠱惑,開口索要坤佩做嫁妝,阮家該不該答應?

隻有太子,在自己婚事上到底是能做得幾分主,由他出麵是最妥當的。他不娶阮容,心下怕也是有幾分失落的,要再擇人,除了阮慈,年齡相當的阮家姑娘也沒見過彆人了。阮慈沒有說話,隻歎了口氣,太子摸摸她的額頭,不無歉意,“承乾宮人口簡單,我也自然會照顧你的。”

阮慈不敢生受,盈盈下拜,“是奴要多謝殿下照拂阮家。”雖然她的婚事因此斷送,但太子卻是一番好意,在這樣的亂世之中,坤佩對阮家,遠遠比一兩個女兒的終身要重要得多。

太子從前看她,是阮容的小妹妹,這一次對阮慈是刮目相看,不但仔細地看了她很久,而且還告訴她許多阮家人不會告訴阮慈的事情。

“三宗共鎮宋國,以百年為期,輪番派駐真修執掌符門,十五年前,盤仙門高道潛修去了,淩霄門卻未派往昔的陳仙師回京,而是由柳仙師履新,據我所知,阮家與陳仙師相交莫逆,和柳仙師沒什麼交情。”

“原來我們大宋的豪門世家,都有供奉仙師麼?”阮慈問道,“我們家供奉了陳仙師,那麼……周家供奉的是哪一位呢?”

“便是新上任的柳仙師,”阮慈一點就透,太子和她說話也輕鬆,他低聲道,“聽說,柳仙師對周帥很是賞識,甚至收他做了外門弟子,傳下一套煉體功法。”

“煉體?”

阮慈疑惑稍去,可問題卻也越來越多,“甚麼是煉體功法?是武功麼?盤仙門、淩霄門、玉溪派,這些門派為何我從未聽說過,他們都是修符的麼?”

太子有些無奈地笑了,“這些事,以後慢慢再告訴你吧,你隻管回去把這些話告訴家裡人便行了。”

阮慈不情不願,卻也隻能拜彆,太子牽著她的手,親自將她送到門前,又突然歎了口氣。

“像你這樣的小娘子,若是甚麼都想知道,到我的承乾宮來自然是極合適的。”

為防風沙,豪門府邸內無不是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廊亭連綴,便於家人行走,禁宮自然也是如此,太子透過深深的回廊,望向天井處灑落的一絲日暉,他生得白皙清俊、風神如玉,他望著遠處,阮慈卻看著他的側臉,一時兩人都有些出神。

“將來,你會知道許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的事情。”

太子輕喟一聲,緩緩說道,“但是知道得多了,也許你又會巴不得自己什麼都不知道呢。”

阮慈一向覺得他雖然身份高貴,卻一點也不倨傲,但沒想到,太子居然也有如此憂愁彷徨的時候,她不禁心頭一緊——有什麼樣的事,能讓一國東宮做如此情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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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阮慈極得太子喜愛,這是有目共睹的,她入宮謝恩被太子留住,出門時更被親自相送,這些小道消息似乎長了翅膀,在阮府內翩翩飛舞,阮慈從宮中回來,就覺得家下人對她的態度大不相同。她卻並不以此為樂,抱著收養的大狸貓發呆,晚飯也不想吃,她的侍女小狸笑道,“慈姑,用飯吧,吃完飯,大老爺大約也得閒了,還要過去請安那。”

阮慈惦記著太子所說的‘把這些話告訴家裡人’,便坐起身和小狸一起吃晚飯,宋國人隻吃一種飯,主仆之間也無甚分彆。這是靈玉旁伴生的‘粒稻’,埋在土裡一塊一塊,灰突突的,宋人煮玉為飲,將靈玉煮化之後,放入粒稻,稻熟自然褪殼,將稻皮揚棄,飲湯嚼米,便是裹腹的飽餐。

阮慈吃了兩塊粒稻就吃不下了,把湯飲了幾口,便拿過貓碗,將殘食傾倒進去,大狸貓‘喵’了一聲,湊過去大吃大喝起來。把碗舔光了,伸出爪子在那裡舔自己的毛。小狸埋怨道,“慈姑總是這樣喂它,它便更加嬌慣了,吃過煮熟的粒稻,再不要吃生的。”

“誰說的?”阮慈從懷中取出一塊靈玉,掰碎了遞到狸貓嘴邊,狸貓站起身抱著她的手,一粒一粒吃個不停,小狸氣得跺腳,直道這狸貓諂媚,阮慈大有麵子,不由嬉笑起來,一時也忘懷了連日來的動蕩波折。

大老爺一直沒遣人叫她過去,阮慈在屋裡來來回回踱步許久,還是抱著狸貓溜出去找阮容。阮容氣色不太好,有氣無力的,但到底還是見了她。

“他隻問了那一句?”她細問阮慈入宮見聞,問得太子隻說了一句‘你姐姐怎麼樣’,不由眉立惱道,“這男人實在沒有良心。”

阮慈最好她隻埋怨太子,當下拚命附和,“確實,男人都靠不住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