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得劍(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11591 字 3個月前

“宇稱來往,宙分清濁,我們生活的這方天地,叫做琅嬛周天,乃是大天中的一座,這宇宙間有無數大天,彼此投影在天幕中為星辰,此刻你仰首上望,望見天上星宇,便是那些大天在我們琅嬛周天的投影。”

謝燕還與三位元嬰修士在此處一戰,靈氣翻卷狂亂,早止住了雨勢,他隨手撫平崖麵,將青石化為美玉斜枕,和阮慈一起仰首指點著天邊星辰,阮慈問道,“大天,周天,為什麼我們這方世界叫周天呢?這是因為我們出身此地麼?”

“並非如此。”謝燕還在那些修士麵前何等狂傲,對她卻很耐心,“這又要說到我們修道人了,宋國七百年無人修道,傳說早斷,若是在中央洲、北冥州那些修道大洲,便是市井小民也能對此津津樂道。琅嬛周天能稱個周字,是因為我等身處太上玄清道妙鴻蒙洞陽道祖的蔭庇之中,大天得道祖庇佑,可稱周天,如無道祖庇佑,將會受到域外天魔的侵襲。”

謝燕還臉上突地又現出波紋,讓人細看之下很是眩暈,他笑道,“我的無相天魔功便是隻能在周天內修行的功法,在大天之中,彆說修行了,哪怕你心中隻起了這麼一個念頭,域外天魔都可借助冥冥中那一絲聯係,頃刻間侵占你的心神,叫你漸漸化為魔頭,最後破空而出,融入那非陰非陽非明非暗的混沌虛空中去。你想想,人要控製住自己的念頭是多麼的艱難,便知道大天和周天的區彆了。”

阮慈試著一想,也覺得可怖,自京城生變到現在,不過是一兩天的時間,她已見了太多死亡,更考慮過自己會怎麼死,在她看來,如阮家親眷,甚至那劉寅的死,都還不算是最可怖的,至少這個人一生有了個結果,若是無知無覺間,‘我’已消亡,還有個殼子行屍走肉般地活著,那才叫淒涼恐怖。

“那麼,我們宇宙到底有多少道祖呢?”她有些好奇地問道,“若是足夠多,能把所有大天都庇佑起來,那就好了。”

謝燕還失笑道,“那怎麼可能。”

他此時做男相,似是察覺到阮慈有絲陌生感,又化作女兒裝,摸了摸阮慈的頭,“你倒是心好,隻是宇宙之中大天生滅無數,卻隻有七十二名道祖,道祖能庇佑的周天終也有限,怎麼能照顧得過來呢?你看,北天星域那顆大星一明一滅,閃閃爍爍煞是好看,看到了麼?”

此前阮慈幾乎從來沒在晚上去過室外,甚至一生中真正踏出屋簷的機會少之又少,當然談不上觀星,就連這滿天星宇對她也是新鮮的,往北方看去,隻見繁星萬點、明滅不一,一時也難以看到謝燕還所提的那一顆,她無師自通,在額前一抹,隻覺得眼前一亮,再定睛看去,果然見到天上星宿都分明起來,北方確實有一顆大星,亮個不停。“看到了,這便是沒有道祖照應的大天麼?”

“不錯,這座大天正和天魔交戰不停,戰事大概到了最激烈的時候,修士和天魔正在爭奪大天氣運,千年內,應該可以有個結果了。”謝燕還也有些感慨,“自我修道以來,北方夜空中便以它最為矚目,萬年來的爭鬥,也終究到了分出勝負的一天。”

對阮慈來說,十年已是個極大的數字,百年、千年、萬年,更是無從想象,她翹首遙望北方,想到這一顆顆星辰,全是一座座大天,內裡亦有無數生靈,此時此刻正演繹著自己的故事,不禁一陣神往,又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可怕,神往之餘,不由自傷,天地茫茫、星辰渺渺,裡頭住滿了人,而她隻是其中最平凡的一個,這一點讓人由不得有些難過。

“你不太開心,這也是自然的,”謝燕還看出她心中所想,悠然道,“我剛修道時,聽師尊為我分說天地由來,心中也很不服氣,天下之大,能者之多,似乎我怎麼用心也追之不上,我謝燕還自負一身聰明,哪想得到在這星羅棋布的大天之中,我不過是最平常的一個。這是知見障最常見的一種,往往是我輩修士遇到的第一個心坎。”

“那該如何渡過呢?”阮慈好奇地問。

謝燕還看看她,搖了搖頭,笑道,“這卻和你無關了,你無法感應道韻,此生和修道無緣,對你來說,認清你不過是芸芸眾生中的一個,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

她伸出手,道,“你再用心看我。”

阮慈運足目力看了過去,隻見天地中五色光華亂舞,多了一股玄色水靈從空中落下,但這些靈光在謝燕還身周數丈之處便被排斥開來,連阮慈也被她無形中護佑在內。唯有那無色的花朵,不斷向她手中落去,融入體內不見。謝燕還手指微微一握,猶如長鯨汲水,崖邊天地之中,所有無色靈花都被吸納過來,湧入掌心,她溫玉一般的手指越來越亮。

待亮光似乎達到極限時,謝燕還隨手一掌向她拍來,那無色靈花化成的光華飛到阮慈身前,阮慈伸手去接,卻見光華破碎,穿過她的手掌,又化作朵朵靈花,落入青石所化的美玉之中。

“這是道妙鴻蒙洞陽道祖的道韻,洞陽道祖的道果已將成熟,道韻充斥轄下周天星域,抵禦域外天魔。”謝燕還淡淡地道,“本方宇宙是由上清幽玉真玄五行陰陽道祖所創,本方宇宙生靈俱可修道,無非資質有彆,但在琅嬛周天,無法感應道韻,便無法掌控靈氣。用南株洲的說法,便是沒有靈根。”

阮慈恍然大悟,竟不如何吃驚,謝燕還點頭道,“你想得不錯,你的資質不輸給兄姐多少,但他們可以感應道韻,是以無師自通,天然修成符力,而你怎麼努力都做不到,不是你不如兄姐,而是在琅嬛周天,嬰兒一落地便可親和道韻,若是無法感應,縱是大羅金仙也無法改變扭轉,你是沒有辦法修仙的。”

這兩日目不暇接,經過這許多光怪陸離之事,若說阮慈對這樣高來高去、呼風喚雨的神仙生活沒有向往,自是假的,可她終究自小在宋國長大,兩日的見識,不足以抹平十來年的經曆,阮慈心裡不過微微有些失落,頃刻便已淡去,點頭道,“噢,知道了!然後呢?”

謝燕還瞪大眼,看了她許久,突地笑了起來,撫著阮慈的腦袋,笑道,“好,好,果然是東華劍種。”

她第一次將手中長劍遞給阮慈,阮慈猶豫未接,她便收了回去,此時第二次遞來,笑道,“大羅金仙無法改變的法則,我謝燕還自然也沒這個能耐,不過,我可以借你一柄劍,你雖不能修道,但卻可以修劍。”

阮慈之前錯失了機會,其實心中早已十分好奇,伸手拿住劍柄,輕輕一提,那劍身輕如無物,阮慈一提便提了起來,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劍鞘是純黑色的,飾以金邊,但阮慈拿在手中,連木劍鞘的重量都感覺不到。

她試著想拔劍,卻拔不動,劍柄和劍鞘似乎黏在了一起,她怎麼用力也分不開,轉向謝燕還問道。

“謝姐姐,這是個空殼子麼?”

謝燕還莞爾一笑,伸出手來,阮慈心中突地生出一股不舍之情,好像很不願把寶劍交還似的,她暗自納罕,卻不至於亂了行動,依舊將劍遞了回去。謝燕還噌地一聲,拔劍出鞘,橫在身前,笑道,“青君,你這一任劍使膽子好大,竟有些瞧不起你呢。”

但見劍身如秋水盈盈,劍刃未開,渾如一柄尋常長劍,瞧不出什麼特異之處,謝燕還輕撫劍身,似是十分繾綣不舍,低聲道,“一會你可得露些本領,也好讓她瞧瞧你的本事。往後萬年,可就是她跟著你了,我能不能回來,可還不好說。”

說完,她將劍一抖,一聲長吟,阮慈隻覺得自己身不由己,隨著謝燕還往上飛去,倏忽之間已破空而出,穿過雲層,腳下的山河變作了一個小點,宋國眾城也不過是山河間的一盞盞星火,她們還在飛快上升,阮慈逐漸看見了宋國之旁的幾個國家,甚而隱約能望見國度上空半透明的屏障,謝燕還受傷墜入南株洲,宋、武、楚三國布陣,宋國大陣破碎,武國、楚國的陣法卻還完整,五行靈華落入陣法上空,玄色的水靈氣便被那層屏障吸走,流轉著彙入他處,沒有絲毫落到武、楚二國之中。

“還要再往上嗎!”

再往上去,國和國的分界也不再清晰,隻能隱約見到一塊極大的陸地,四麵被汪洋包圍,應當就是南株洲了。此時人間燈火,已不複得見,隻見南株洲上方處處靈氣衝霄,有十幾處靈氣,光華灼灼,其氣如蒸、其形如柱,照耀萬裡,猶如地上星辰,可和日月爭輝。阮慈目眩神迷,大聲問道,“謝姐姐,那便是南株洲各大修道門派麼?!”

謝燕還大笑道,“南株洲不過是鄉下地方,你且往北看。”

她依舊帶著阮慈不住上升,隻是之前隻憑自身靈氣便可自然破空,此時卻開始運使法訣,身周也放出光華,不斷和更加密集的五色靈華碰出火花,但謝燕還言笑晏晏,似乎行有餘力。

阮慈依言望去,隻見北方重洋之外,諸洲叢叢,諸國簇簇,更有靈光如照,連綴似海,浮天蔽陸,靈氣蘊縈翻卷,各色寶光衝霄,僅觀其氣,便可想見其風流繁盛、榮光磅礴之勢。阮慈心神都為之奪取,心中想道,原來天下還有這樣的去處,連整個南株洲,都算是鄉下地方。

謝燕還在空中止住遁勢,阮慈向上看去,隻見五色靈華在此處渾然一體,不再往下墜入,仿佛是來到了靈氣的源頭,往下看去,便是連中央洲陸都看不清了,隻有一團靈光上湧,此方天地猶如一片不平整的海麵,在南株洲、中央洲陸之外,隱約還有許多洲陸漂浮在海麵上,海下似乎還有許多小小的漩渦,定睛看去,卻又看不分明。

“那是依附於琅嬛周天的許多洞天小世界。”謝燕還在空中盤膝坐下,注視著南株洲方向,似在等待著什麼,隨口說道,“琅嬛周天的修士,最多也就能去到這些洞天小世界中,無法真正破開大天屏障。此處,就是我們琅嬛周天的最高點了。”

“像謝姐姐這樣的修為,也出不去嗎?”

自謝燕還現世以來,未出一劍,赤手空拳,漫不經心間仿佛竟是為所欲為,阮慈望著上方那五色混沌,隻覺得謝燕還隨手一劍就可破去,不由問道,“連謝姐姐也有辦不到的事嗎?”

“你問得好,其實破開這靈氣屏障的確不難,但難的是,在琅嬛周天的修為是帶不出去的,”謝燕還悠然說道,“我們感道韻修行,道韻是道祖氣韻,法力中浸透了道韻,但道韻僅在周天之中,想要離開周天,便得舍下這一身的修為、道法,更不說法寶靈器,就是連這修道的容器,渡世的寶筏,因為修道時總難免淬煉軀體,也沾染過道韻,便是連肉身也帶不出去。”

阮慈不禁咽了咽口水,“那,那還能帶什麼出去?”

“一點真靈,出入無礙,不受沾染,自然可以穿行出去,隻是若無寶物護身,禁不住虛空中諸害侵擾,此外,琅嬛周天底蘊深厚,是陰陽五行道祖從舊宇宙攜來的大天,有許多舊宇宙大能的洞府化身洞天小世界,若是舊宇宙的寶物,未曾沾染道祖靈韻,也可以帶得出去。”

謝燕還拔出東華劍,朗聲說道,“這柄東華劍,便是昔時五行道祖殘劍,道祖持劍創世、點化清濁,締造周天無數,此劍乃是宇宙級數的靈寶,縱使劍靈隕落,化身萬千劍魂墜入輪回,但依舊是宇宙中一等一的寶物,它當然是可以帶出周天的。”

這句話就像是一星花火,墜入空中,驀地點燃靈光無數,阮慈駭然下望時,隻見中央洲陸、南株洲乃至四方極遠處,都有靈光彙成的雙目望來,南株洲上空更浮現一隻靈蟾,對空中鼓腹作勢欲鳴,中央洲陸巨人擎燭,北方洲陸幽氣化蛇,似是都望向謝燕還手中這柄普普通通的長劍。

謝燕還一擺長劍,笑道,“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在和我作對了?此劍乃是先天宇宙靈寶殘餘,足以鎮壓周天氣運,琅嬛周天大小門派紛爭無休,但唯有一件事是再沒有疑義的——東華劍絕不能離開琅嬛周天。”

阮慈此時方才知道謝燕還要借她的是這樣一柄劍,她顫聲道,“那,那你要把它借我,是,是因為……你還想著要出去嗎?”

謝燕還眉頭一揚,笑道,“這是自然,我謝燕還要做的事,又怎會半途而廢?”

阮慈心想,那也是因為你法力精深,才能這般肆意妄為,可若是隻有一點真靈闖出琅嬛周天,又帶不走東華劍,那……那出去了,又還能回得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