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舟離岸(2 / 2)

借劍 禦井烹香 18673 字 4個月前

隻是盛宗修士也就罷了,茂宗修士人又多,走得也密,不是她能看得過來的,雙成到這一刻仍未發現小慈,也有些心灰,眼神自上清門弟子上一掠而過,待要坐回甲板,忽又跳了起來,叫道,“小慈!那不是小慈嗎!”

定睛細看時,果然那兩行少年弟子中,有一位少女身穿道袍,雙手籠在袖中,和師兄弟一起徐徐前行,側顏如玉,正是阮慈不假,董雙成驚喜非凡,旋又發覺不對,心道,“等等,小慈是拜入上清門做了弟子,不是執事?”

這般好事,為什麼要瞞著大夥兒,雙成心中也是疑惑,但見阮慈行蹤漸遠,將要登上壇口,情急之下,不禁跳起來大喊道,“小慈!小慈!聽到了嗎,小慈——”

魯長老阻止不及,瞧見阮慈,他心中也極為詫異,桓長元猛然抬頭,目光如電,刺入遠方,劉真人也運足目力,往阮慈看去。

董雙成猶是跳躍不休,隻是雙方相隔遙遠,隔了雲端,她的聲音再傳不到阮慈耳中,反而引來眾人側目,有人不禁笑道,“喂,爾等田舍漢,也識得上清門的人麼?”

何止是識得?那上清門弟子,還曾在老掌櫃手下打雜,甚而差點被桓長元收為劍仆!誰能想到,三年之後,她步步祥雲,已是拜入琅嬛周天有數盛宗,天地際遇之奇,莫過於此,如今小慈如此身份,又怎是太白劍宗兩個小弟子,能望其項背的?

以他們幾人的身份,就算不清楚那小慈究竟是上清門中的哪一位,眾人都不禁譏笑起來,紛紛道,“便是上清門的執事,也不是你我這些人可以隨意結識的,心中要有些數!”

雙成心中,說不出是為小慈高興,還是有幾分難言的失落,正是怔忡時,卻見雲端之中,少女回顧,雙目投注,兩人眼神在半空之中交彙一處,小慈微微蹙眉,搖了搖頭,纖指抵唇,讓她收聲,又莞爾一笑,衝雙成揮了揮手,這才轉頭莊重前行。

滿天浮舟之中,譏笑聲漸漸靜下,文掌櫃拉了拉雙成衣袖,笑道,“小慈在約你再見呢,不用再喊,她聽到啦。”

董雙成看了文掌櫃一眼,跳躍揮手之勢漸止,怔然立在舟頭,望著上清門一行人縹縹緲緲,登上壇口,沒入洞天,長卷光芒大放,未滿亭台同時亮起,上清門一門修士,隻有一個元嬰,卻占去長卷三分之數。擎天之勢,竟至於此!

“可……可她怎麼……”

長卷亭台既滿,飄拂中靈光閃爍,隻聞‘嗡嗡’之聲,不絕於耳,壇城上空的空間似也隨之扭曲震動,天舟仰天長鳴,長卷一卷一收,落往巨龜背上,眾修士忙凝神感悟種種妙變,獨雙成六神無主,越想越是不對勁,“她怎麼能拜入上清門,又說自己是個執事……等等,她姓什麼來著?”

之前種種不對,逐漸流過心頭,“劍仆?我剛才為什麼覺得她本來要被長元師兄收做劍仆,小慈資質這麼好,自然是要收做我的師弟師妹的。啊,不對,我們初次見麵時,她,她不是凡人麼——”

她本就聰慧靈便,此時越想越慌,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緩緩浮上心頭,“我為什麼一見小慈便覺得親切,也不顧仙凡有彆,隻想和她結交……我聽說我們劍修尋找劍種彆有便利,難道,難道……”

回身望向親長時,卻見劉師叔、魯師叔俱都衝她點頭不語,便是桓長元,也是滿臉訝色未收,漸漸透出明悟,顯然她這師兄雖然寡言少語,心中隻有劍道,但卻也因此更加穎悟剔透,要比她內秀多了。

雙成惘然若失,站了許久,想到阮慈以東華劍使之尊,屈身商鋪,如今拜在上清門下也極儘低調,心中不免為她不平,卻也見微知著,明白東華劍使的處境,隻怕不像是眾人口中宣揚的那般風光。

以往她想到東華劍使,總是羨慕那人小小年紀便可駕馭神劍,如今知道是認識的小慈,仿佛一下劍使就有了人味,卻是再不羨慕,反而不禁擔憂起來,心想,“她一個小女孩,不過十多歲,便要背井離鄉,去那中央洲陸,也許這輩子再也回來不了,到了那裡,還有誰可以幫她呢?”

心中又還有千般疑問未解,雙成呆立許久,終是輕聲歎了一句,“她約再見,真能再見麼?”

魯長老拍了拍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道,“她既約你再見,必能再見的。”

和劉長老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卻是彼此心照:原本宗內對桓長元是傾心培養,但劍使既然對董雙成另眼相看,那麼日後,有許多事情也會不一樣了。

董雙成看看兩個師叔,若有所悟,不禁看了師兄一眼,桓長元眸似明鏡,將眾人神態映照其中,卻是不為所動,隻仰頭看向壇口,洞天長卷已融為天舟背上的古奧花紋,巨龜仰天長鳴,緩緩立起身子,有人叫道,“天舟啟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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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啟程了!”

洞天長卷內,自成一番天地,有淩崖萬丈、幽泉冰咽,亦有地火滾滾,巨浪濤濤。上清門所居是一片雲海高崖,眾弟子各居一座峰頭,琳姬親手為陳均將屋舍收拾妥當了,端來靈茶,笑道,“郎君此番辛苦,且飲一盅茶罷。”

說著,自己在腳踏上半跪半坐,取來玉錘為陳均捶腿,陳均用了一口茶,半眯著眼似乎神遊天外,過了一會,長長出了一口氣,方問,“都安頓下來了?”

琳姬道,“婢子將慈小姐和盼盼安頓在隔遠那座峰頭,除了郎君和婢子,誰都以為那處無人居住。少微小姐前番顏麵大失,法藏令主責打之後,留傷難愈,近日一向閉門不出,已經睡了,清郎君也一向懂事,至於小弟子們,不會飛遁,本也不能亂跑。”

陳均微微點頭道,“你辦事素來妥當。”

又問,“這幾年你冷眼看她如何?”

這一問沒頭沒尾,琳姬卻心領神會,輕聲道,“我觀慈小姐聰慧柔順,極能體貼下人,是個好姑娘。”

“你隻和我敷衍。”陳均不悅道,“好姑娘?哼,你怎麼不說她一照麵就殺了那位雲子化身的事?”

琳姬柔聲道,“慈小姐不知底裡,也怪不得她。”

陳均搖頭道,“天命棋盤,所見唯真,見到的一定是弈者本真,那個阮慈,自幼命運多舛,總要見人臉色行事,她自己是什麼樣子,隻怕自己也未必清楚,但天命棋盤卻再不會說謊。這些年來,她是唯一一個毀去棋盤的弈者,便連謝燕還,當年也隻是將白子殺得大敗,此女將來殺劫之重,隻怕更勝謝師姐。”

琳姬忖度陳均麵色,徐徐道,“謝真人在南株洲等了她七百年,定有自己的鋪排,郎君因緣際會,既已來之,不如安之,慈小姐固然天分低些——”

“天份低?”陳均打斷琳姬,冷笑道,“你知道她煉化東華劍用了多久?”

琳姬搖搖頭,“我隻知謝真人得劍後閉關五年……呀!”

“你想明白了?”

陳均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凝望無邊雲海,冷冷地道,“便是謝燕還,得劍時已是成就金丹,也要五年才能煉化,但她一介凡軀,卻是在壇城傭工兩年,絲毫不露青劍蹤跡——隻用了數月便將東華劍煉得大小如意。此女所得青君眷顧,便是從上古劍碎到如今這數千任劍使中屈指算來,隻怕也是有數,她天性又如此凶頑,將來真不知要鬨出多大的風波。你讓我既來之,則安之?哼,若是卷入其中,隻怕屍骨無存,還談何煉道長生?”

琳姬之前從未想到這點,如今也不禁語塞,她手捧靈茶,佇立半晌,這才走到陳均身邊,將茶盅送上,輕聲道,“婢子無知,郎君見恕。婢子隻知,這修道之路,逆水行舟,修為越是精深,要想再前進一步便越是艱難。多少元嬰高修,破境衝關時,隻因一念之差,千年修為也便煙消雲散,一夕不存,可縱然如此,又有哪個高修不是知難而上?郎君自煉氣至如今,所經險境千百,也未曾膽怯,如今故作此語,無非是心中主意未定,方才危言聳聽,敲打婢子。”

陳均瞥她一眼,唇邊微露笑意,拿過茶盅,輕輕撥弄茶麵,琳姬又道,“郎君,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如今劍使身份低微、見識淺薄,隻得靈貓護持,門內又暗潮洶湧。此時一分好,勝過日後十分。您不信慈小姐,也該信得過謝真人的眼光。”

她提到謝燕還,陳均眼神一時幽深起來,窗外雲海似乎感應到他的心事,翻滾之間,隱隱有一個身影縱劍飲酒,垂袖講道。陳均注視良久,一揮袖子,將雲海撫平,遙望天邊峰頭,低聲道,“此事乾係太大,如今也為時尚早,待回到山門之後,看掌門將她送到何人門下,再說。”

琳姬欲要再勸,神色一動,向天外看去,低聲道,“天舟已動,要啟程了——此番離開南株洲,慈小姐定然有諸多不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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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舟動了!”

陳均遙望峰頭,阮慈卻坐在屋內,看著琳姬給她的一麵水晶圓鏡,這圓鏡如同一扇窗戶,映出壇城口的景象,便猶如她們坐在巨龜腹中往外張望一般,隻見鏡中浮舟紛紛四散開來,似要躲避什麼,而壇城也慢慢變小,她不由對王盼盼說道,“馬上就要撕破空間了嗎。”

王盼盼團在一個繡墩上,此時站起來弓背伸了個懶腰,滿是見過世麵的樣子,懶懶地道,“差不多吧,多看幾眼,下次見到,可不知是什麼時候了。”

阮慈應了一聲,運足目力,在諸多浮舟中找到了董雙成和文掌櫃那一條,見他們逐漸平靜下來,駕舟遠去,董雙成還回過身對巨龜揮了揮手,不由對著鏡子微微一笑,王盼盼張開一隻眼睛瞟著她,說道,“你心情倒是不差。”

阮慈摸了摸麵孔,說,“那我也不能老哭喪著臉吧?”

王盼盼哼了一聲,說道,“你瞞著我做什麼,我又不會笑話你——你本來還有些舍不得南株洲,是見到越公子才歡喜起來。你這個官人耳朵耙得很,他聽了你的話,將血線金蟲全收回來,還因此多付了不少川資,你找了個這樣的官人,歡喜一些又有什麼不妥?”

阮慈笑道,“我也沒有不領情啊,你何必忙著為他說好話?”

因說起瞿曇越,她不禁若有所思,枕著手趴在桌上,一麵望著圓鏡,一麵問王盼盼,“盼盼,你說這些元嬰修士交手,哪個不是驚天動地,仿佛要打上一年半載似的,又是什麼靈氣風暴,又是什麼空間不穩……結果到最後人也沒死一個,這是為什麼?”

王盼盼失笑道,“那不然你覺得元嬰修士鬥法該是什麼樣子的?”

“我看當時謝姐姐,殺那個劉寅不就隻用了一掌,乾淨利落,哪有什麼靈氣外泄?”

“那時也是有的,你感受不到而已。再說你怎麼能拿謝燕還和那些人相比?她殺劉寅,就如同宰雞殺狗,當然沒有這麼大動靜。”王盼盼道,“不然,你當大家為什麼這麼怕她?你現在壓根就不知道元嬰修士厲害在哪,元嬰相爭,一年半載能出結果,都是好的,元嬰修士化身無數,有的還和謝燕還一樣,可以滴水重生,哪裡是那麼好殺的?非得和謝燕還那樣,可以收束因果,才能一掌斃命,哼,那時候你雖然跟在謝燕還身邊,但卻根本不知道她有多厲害,便是現在,也隻能是含糊意識到一些,非要等將來你也到了元嬰境中,才能知道她是多麼的神通廣大。”

阮慈道,“你說得對……那時我看謝姐姐殺人這麼輕易,心中還想,修士也就是能夠飛遁,打起架來好像和武林高手也差不多。是這些時日見識廣了,才知道我沒有眼光,看不出謝姐姐的厲害。”

“我以前很恨三宗,但這幾年慢慢地好些了,有時候我想,也多虧那個大陣,將宋國和其餘宗門隔開了,不然,宋國今日也許便是魯國的下場。”

她撐起下巴,望著圓鏡中逐漸變小的壇城,輕聲道,“有很多事,我什麼也不知道的時候,看來是一個樣子,等我知道了更多,再回頭看,又是另一個樣子。”

“我心裡有許多的疑惑,也有很多人告訴我很多,我知道他們說的並不都是真的……”

王盼盼驀地抬起頭來,隔著水晶圓鏡和阮慈對視。阮慈雙目瑩然,注視著王盼盼黃橙橙的貓眼睛,也看著鏡中那越來越小,越來越遠的家鄉山水,平靜地說,“將來,我還會回到這裡,用自己的眼睛,尋找我自己的答案。”

王盼盼的貓眼縮成了一條線,它和阮慈對視少頃,舔舔鼻尖,站起身換了個姿勢,又睡了下去,阮慈微微一笑,不再逼迫王盼盼,轉頭望向雲海,雲海中許多身影生化湮滅,彎腰抱起稚童的中年男子、從懷中掏出荷包,遞給少女的冷麵貴婦、催動符力熬煮靈玉的小婢、在回廊中奔跑行走的孩童——

屋內,圓鏡中景色一變,轉為純黑,天舟一聲高鳴,四肢劃動,在空中留下幀幀殘影,從青天中撕出一道大口,壇城口頓時狂風大起,又有許多星屑從洞口吹將進來,星星點點,引得諸多修士在風頭弄潮,追逐捕捉。那巨龜不顧身後熱鬨,巨尾奮力一擺,幾將壇口砸碎,終是鑽入黑黝黝的空間裂縫之中。

壇城道宮內,一張寶圖亮起,看守修士奔出廳堂,大呼道,“啟稟宮主,天舟離岸——”

隻見寶圖之中,諸洲靈光盈盈,許多奇珍異寶現於洲中,南株洲上方本有靈劍橫陳、靈蟾駐守、靈龜蹲踞,此時,靈龜轉向北麵,那柄靈劍光芒亦是緩緩消散,那修士縱聲高喊,叫道,“天舟離岸——青劍隨行——”

“南株洲終享太平——”

“是啊……”壇城深處,文掌櫃停下手中活計,低聲歎道,“七百零六年了,南株洲終得太平……”

他歎了口氣,繼續收拾包袱,準備遠行。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字數真的挺多的~討個評論不過分吧QAQ

也是對第一卷的諸多人物做個交代和收束,到了中央洲陸,一切會是新的開始了,阮慈對世界的認識也會越來越豐富的~

中午還是叫外賣,吃河蝦大排麵,我也很奇怪這樣的搭配能不能好吃,但是這個麵館是附近的口碑麵館,我一次也沒去吃過,算是挺好奇的

啊,《王國血脈》我始終看不進去,對我來說這本書有一個點,就是他寫的是很真實很豐滿的人性,但卻參雜了很多日式輕的風格在裡麵,我對這種特彆不適應,我覺得這本應該算是日式西幻。遺憾放棄了,感覺最近看文的沉迷度開始下降,估計又要開始猛寫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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