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錄求情(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9079 字 3個月前

一顆洄夢靈果,讓王盼盼多了好幾日的笑柄,阮慈隻推說自己是夢見謝燕還出劍時,將她追逐了一整晚,就要喝到口中的靈酒給挑翻了,王盼盼也深信不疑,這洄夢果本就是時靈時不靈,否則周晏清也不會隨手賞賜給外門弟子。非得要經過多種靈藥配伍,精心調製,釀成了靈酒,才能說也許有些效用,但也說不好究竟有什麼用,有些修士用了隻是醉生夢死,有些修士卻能從中參悟出法則之力,領悟出威能不小的神通。

不過,即使效用波動不定,大夢三千場依舊售價高昂,且各方勢力無不爭相買下,亦是長耀寶光天一筆不小的財源,蓋因這種能夠穿梭時間、照見前世的靈物極是難得,在周天之中亦不好尋覓,而且誰知道這一瓶酒沒能引動的感悟,下一瓶酒會否就光顧了呢?

對阮慈而言,這份冤枉錢卻是不必花了,過得數日,她又吃了一枚洄夢靈果,卻是什麼都沒有發生,心中也是有所明悟,看來這靈物也隻能服用一次,下次嘗試,應該在築基之後,一飲靈酒,看看由洄夢靈果釀成的大夢三千場,能否再引動奇夢了。

她亦是在仔細反省,總結奇夢之中的規律——這奇夢的由來,如今倒已很是明確了,那一日謝燕還持著她的手,斬落了天下劍種,萬千螢火紛至遝來,投入劍身,如今來看,這些劍種並未真正被完全殺死,而是一如她當日所見,生魂被吸納進東華劍之中,囚禁了起來。

阮慈在均平府中讀了《陰君丹歌注》,這意修功法在阮慈來看,其實某種程度來說,也是蘊含了時間法則在內,以如今的自己,借去過去的自己所持有的回憶,改變今日的修為。這種玄而又玄的時間大道法則,似乎便觸發了東華劍的感應,當晚所做奇夢,應當便是真有一名叫做常春風的劍種,在謝燕還一劍收儘萬千性命之前,所經曆的最後幾日時光了。

夢醒之後,常春風大概是魂力耗儘,也不知真靈是否離開劍身,但東華劍少承載了一枚魂力,便輕了那麼微乎其微的一絲,便如同這一番從屈娉婷的夢境中醒來之後,東華劍也輕了一絲,若非阮慈已將東華劍完全煉化,如此細微的變化她是感受不出來的。

冥冥中,她亦有種感覺,不論真靈去了哪裡,這兩人的記憶,那些能讓他們成為他們的東西,應該是完全不存了。按說修道者的真靈入不了輪回,也不知他們若真是從東華劍中離去,最後又去了哪裡。而原本生化在他們真靈之中的劍靈殘片,如今是隨著一同離去,還是被東華劍留了下來,重新煉化進劍身,彌補了大道虧空?

貴法不傳,阮慈亦不願和旁人討論東華劍的事兒,她原本一直疑心自己的性子被東華劍影響——平日裡,阮慈性格和氣,幾乎從來不發火,但一旦爭鬥起來,對手不論是誰,她便打從心底生出一股戾氣,當日和雙成比劍是如此,和黃公子等人在寧山塘爭魚也是如此,再之後捉月崖遇刺,雖然也有裝瘋賣傻的成分,利用中央洲眾修對南株洲的輕視,裝得凶蠻一些以圖自保,但不可否認,她將刺客倒掛放血、高吊杆頭時,心中都有一股說不出的稱心快活,好像性格中嗜血好殺的一麵得到滿足。

然而,未得劍時,在地脈之中,她親耳聽到養父被人處死,心中滿溢悲傷,立誌要為家人報仇時,也沒有想過怎麼殘酷折磨仇人,隻想把他們全部殺死,便是在得劍之後,尚未煉化時,阮慈和兄姐議論仇人,阮謙、阮容都對心中認定的罪魁禍首恨之入骨,阮慈卻也沒有恨到要酷刑折磨的地步。偏偏就是煉化了東華劍之後,一和人交手便有這樣一股嗜殺情緒升起,到如今總算是有了一絲端倪——東華劍是生之大道靈寶,按說不該攜帶什麼凶煞之氣,也許便是這些被收入劍身之中的生魂,所產生的怨氣,隱約影響到了她的心境。

若是這麼說的話,她煉劍時所受阻礙,便也可以解釋了,謝燕還沒有提到煉劍時的煩難,並非是因為她煉劍時已經入道,可以輕鬆渡過,而是因為她得劍時,並不用煉化這些額外的生魂,東華劍多承載了這些魂力,自然更難煉化,阮慈當時越煉劍越覺得劍身沉重,又覺得劍意凶戾,都和這些劍種生魂有關。

一劍斬落天下劍種,這句話說來氣魄何其之大,但若是體會過這些劍種臨死前的思緒,便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阮慈如今回想謝燕還那一劍收儘周天螢火的畫麵,除了那昂然氣魄、奧妙神通之外,又似乎體會到了那視萬物為芻狗的殘酷。便是她自己又何嘗不是這般強者生、弱者死的世道之下,最大的受害者。

此中諸事,也是深思不得,至少在此時此刻,想得太深隻是徒增煩惱,阮慈一聲歎息,心中暗道。“難怪其餘所有劍使都是太太平平煉化東華劍,沒聽說死在這個關口上的,而我若不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秀麗二蟲乃至便宜官人相助,這一關便要折戟沉沙,甚至可能永遠都這般不死不活下去,陷入痛苦循環之中,難以自拔。謝姐姐……謝姐姐雖然是琅嬛周天有數的英豪人物,但也的確無愧魔頭之名,她、她對我好歸好……但也許將來在某一時刻,我的下場,要比常春風和屈娉婷更慘。”

這些自然都是阮慈的猜測,那些劍種怨靈能否造成這麼大的影響,還需要研讀鬼修功法、典籍,而這卻不是如今的她能輕易獲得的。琅嬛周天的修士,若是遭遇橫禍傷損了肉身,可以轉為鬼修,一樣也有三災六劫,幾大境界,也有陰壽一說,是有相關的典籍在的,但阮慈不能感應道韻,這些事和她毫無關係,如今她自禁觀風府,對外溝通的渠道隻有天錄,天錄倒是單純,但天錄頂上還有王真人呢。十年已過,接下來這個十年,眾同門築基在即,阮慈還分心看什麼鬼修典籍,不論是王真人還是王盼盼,知道了都少不得要數落她幾句。

在她而言,最要緊的還是築基,這也是阮慈最懊悔的地方——倒不是說她真埋怨謝燕還出劍早了,她是自悔自己行事孟浪,這枚果子,原本應該在數年後她玉池水滿時再吃的,如今卻是浪費了藥效,下一樣時間靈物,真不知該向何處去尋了。

靈物難尋,也是罷了,但她每感應一次,便意味著一枚生魂的魂力徹底消散,便仿若吸走了這人最後一絲性命一般,儘管這些劍種生魂,乃是被謝燕還斬落,便是她不耗用,也無法回生,而阮慈要意修也不得不消耗生魂,但她仍是想要儘量避免虛耗生魂,也算是對自己內心有一些聊勝於無的安慰。

為何是玉池水滿再服用洄夢靈果,這也是如今吃了一塹之後長出的一智,阮慈此時回想第一個奇夢,那時她的肉身已經千錘百煉,達到了開脈之前,武道修行的極致,常春風若論肉身無法和她比較,便是說靈氣,也隻是比當時的她淺淺地高了一層而已——他一個散宗弟子,煉氣四層修為,和凡人的差彆也就是這麼淺淺一成了。

而那屈娉婷,煉氣圓滿,壓製境界沒有築基,也是比如今的阮慈淺淺高了那麼一成。這應當便是冥冥之中,阮慈憑借時間靈物為媒,感應東華劍時,隻能撬動法則,感應到修為比自己稍高一成的生魂。想要再往高處感應,便是再不能夠了。

以阮慈而言,她並不覺得自己會承受不了築基修士的魂力,但這玄之又玄的感應並非她本人能夠做主挑選。隻能依著自己揣摩出的規矩來,而且這嘗試也很是奢侈,便是不說生魂,蘊含時間法則的靈物大多稀有昂貴,用過一次還無法再用,那麼可以想見嘗試次數也是有限,最經濟的做法,莫過於每次都修到本境界圓滿,再借用靈物,以《陰君丹歌注》破關,同時亦修行《青華秘聞》,儘快駕馭東華劍,若能在劍中生魂中挑揀出質素較高的進行感應,那是最好,按她如今對修行之道的了解,這般便隻需要在築基圓滿、金丹圓滿之中再用兩次,至於元嬰圓滿,便是她能修到那般境界,東華劍中怕也沒有洞天境界的生魂給她感應了。

不過,阮慈對駕馭東華劍的信心並不太足,王盼盼曾說過,若是在金丹境內能拔出東華劍,已算是她天份高超了。大多數劍使都是在元嬰期才能將東華劍運使自如,但這也隻是運使而已,這也是為什麼劍種得劍後,隻能稱為劍使的原因,若是真的駕馭東華劍,猶如修士煉寶一般,將它裡外煉化,所有禁製了如指掌,種種妙用如臂使指,那便不再是劍使,而是東華劍主了。

然而,東華劍曾是大道靈寶,乃是道祖級彆,便是如今殘損,那也是洞天級數還要往上半層的靈寶,想要駕馭東華劍,那非得晉入洞天才有一絲希望,然而曆代劍使,很少有晉入洞天的,這對阮慈來說,也是個太遙遠的目標。

不能駕馭東華劍,短期內還要設法找到一些護持的功法、寶物,儘可能擺脫怨戾之氣對性情的影響,擺在眼前的需求全都是實實在在的,阮慈此時,方才是刻骨銘心地認識到柳寄子所說那番話的道理所在,也明白王盼盼為什麼總對瞿曇越另眼相看,想要伸爪在他們中間拉一拉紅線。修士行功,本就對外物有種種需求,阮慈固然用不上築基外藥,但王真人希望她獨占鼇頭,為了保證自己的修行速度,她所需的資源比一般修士隻多不少。而且長輩也並無幫手的意思,如何經營自身勢力,換取修煉資源,也是盛宗弟子必做的功課。

天錄給她的外藥,說是從庫房中隨意載來,但自也逃不開王真人耳目,王真人沒有發話,便可見這些好處本就是給她栽培勢力所用,阮慈給了林嫻恩一些,手裡還握有不少,若是拿到坊市上販賣,足夠換取海量靈錢。當然,她也可以托人給阮容、阮謙傳話,讓他們搜求靈物,便一如柳寄子所說,在修真界,他們三人正可互相照應。

就是覺得不好打擾,也能托林嫻恩設法留意,或是找瞿曇越過來,讓他再補點聘禮——他早說了,回中央洲後要把聘禮補上,阮慈若做個貪得無厭的娘子,瞿曇越應該也會欣然領受。

思前想後,叫瞿曇越補聘禮是最穩當的,玄魄門怎麼也是中央洲盛宗,瞿曇越本體是元嬰真人,時間靈物對林嫻恩這些煉氣修士難得,但在他卻怎麼也不難搜求幾樣。不過阮慈想了許久,還是沒有第一個聯係瞿曇越,而是找了一日天錄來送牢飯時問他,“天錄,你要吃洄夢果嗎?”

天錄笑道,“是晏清真人種的麼?我不吃,我吃了是無用的。”

他兩三個月必來送些靈食,十年來阮慈和他已很是熟稔,便笑道,“傻子,什麼東西都是有用才吃的?”

天錄眨眨眼,有絲懵懂,“不然呢?無用我為什麼要吃?”

阮慈道,“無用卻好吃的東西,也可以吃的呀。”

還是拿了一個給他,天錄把靈果捧在手心直瞧,滿臉的新鮮,笑道,“原來洄夢果長這個樣子,我隻在書裡看過記載,還沒親眼見過呢。”

阮慈又問他為什麼吃了無用,天錄道,“洄夢靈果,顧名思義,可以讓人夢回前世,又或是記起久已忘記的前塵往事,可我沒有前世,也沒有忘掉的往事,我都記得很清楚的。”

他挺著單薄的胸膛,話中極是自豪,阮慈忍不住又笑起來,誇獎道,“天錄真了不起,記性這麼好,難怪沒有你不知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