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心惟危(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9228 字 4個月前

築基之初,諸事實在繁雜,接回王盼盼,阮慈便不再回捉月崖,徑自去紫虛天,天錄又帶她去見秦鳳羽師父,道,“真人從前弟子,多數零落,如今還在身邊的,便是寧郎君、蘇郎君和慈小姐。寧郎君此前一直在閉關療傷,如今出關之後,紫虛天諸事多是由他做主。”

阮慈知道這便是昔日沒有被謝燕還裹挾叛門的大徒兒,也是自己如今兩個師兄之一,自然慎重拜見。寧郎君對她也很是客氣,兩人先通了姓名,寧郎君大名叫呂黃寧,又讓秦鳳羽出來拜見,認了師叔,還道,“我那徒兒小純還在閉關,今日是不得見了,來日再讓他來拜見師叔。”

他已為阮慈備好了幾處洞府,由她擇選,阮慈慮著王盼盼,選了一處最是偏遠的所在,呂黃寧親自帶她過去,又說了許多洞天內的鋪排,笑道,“在紫精山中,弟子不可隨意亂走,若是低輩弟子闖入那靈氣濃鬱的野林,真有被妖獸獵食的。不過洞天之內,便是無妨,師妹閒來無事,隻管隨意玩耍,洞天中師尊神意籠定一切,出不了什麼大事的。”

紫虛天占地闊大,有許多密境,又豢養了諸多珍禽異獸,有巨浪濤濤、高山矯矯。呂黃寧這般一說,儼然便是極好的遊幸去處,但阮慈卻聽出他話中暗示——紫虛天便是王真人的內景天地,他們其實都是住在王真人的內景天地裡,阮慈對自己的內景天地掌控有多麼實在,王真人對紫虛天的掌控,便是一般,她當然可以隨意嬉鬨,但也要知道,一切逾矩行為,王真人都將看在眼底。

這般一想,捉月崖雖然有些風險,但至少要比住在彆人的內景天地裡自在些。阮慈笑道,“大師兄看來也聽說我是個淘氣鬼了——那都是從前的事了,如今築基之後,大感光陰短促,隻怕到壽儘以前都不得登臨,若有閒空,在洞府內用功還來不及,大師兄再不用怕我惹事。”

呂黃寧還未說話,秦鳳羽已笑了起來,拉住阮慈的手正要說話,呂黃寧望了她一眼,秦鳳羽便鼓起嘴道,“恩師,你喚我來這裡,卻不讓我說話,那我可要回去了。”

呂黃寧搖頭歎道,“你這徒兒,實是頑劣至極,不許插嘴,也不許回去,在旁安靜跟著。”

秦鳳羽滿臉都寫滿了委屈忍耐,阮慈看了不禁發笑,卻也不好為她說情。呂黃寧對阮慈道,“築基之後,我等弟子都要尋訪名師,朝夕相處受其指教,不是沒有道理。煉氣期中,修士無非是積蓄法力,除了開辟內景玉池之外,其實和凡人並無不同,直到築基之後,才算是邁入道途,從此仙凡有彆,也開始具備許多凡人所難以想像的威能,你如今已經築基,這一點體會正是清楚。”

阮慈點頭道,“不錯,其實凡俗高手,對上煉氣修士,有時也能不落下風,但築基之後,那便完全是兩回事了。”

“正是,也是因此,築基之後,修行便和煉氣期時有許多不同。”

呂黃寧是紫虛天大師兄,這般長徒,代師傳藝乃是分內之事,他語氣溫和,指教得也很是儘心。“在煉氣期時,修士唯一隻是煉化靈力,將玉池填滿,就此築基。最多是用密法錘煉溫養神念,也不過是為了在築基時不會因為神念枯竭而跌落品級。常理說來,煉氣期中並不存在瓶頸,隻要時間足夠,任何一個人都能將玉池填滿,要衡量的無非是體內生機,乃至法力積蓄,以此來決定築基的時機,謀求最高的品級。”

他說的自然是上清門這樣的盛宗,若是在小宗門裡,那些修士第一個要考量的便是要找到靈氣充足之地,其次再來考量築基品級。就比如屈娉婷,她喜歡去那風靈海,也是因為那處靈氣最盛。阮慈道,“我曉得,進了築基期之後,有時小境界之中,會存在一種無形的瓶頸。”

“不錯,有時到了某一境界之前,你隻覺得渾身法力滿溢,已到了進階之時,但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進階的契機。就如同水滿江麵,怎麼修持都隻能將水麵往上推高,甚至是高出河堤兩岸。卻無法下切河床,此時無論如何修行,都隻是虛耗時光,甚至對己身反而有害。”呂黃寧道,“這也是為什麼許多修士都兼了雜修之道,願修、法修、符修、丹修,都可輔佐修士破境。尤其是到了元嬰、洞天,便是一個小境界,也是千難萬難,障礙重重。許多修士不靠雜修,連一絲進益都是捉之不及。還有許多妖修,他們基礎打得不好,低境界時一無所覺,到了高境界之後,修行再也無法向前一步,此時要彌補也沒有辦法,隻能靠那些奇門邪道謀求突破。”

阮慈也不由聽住了,她本來十分好奇琳姬為什麼要發願成人,此時才知道有這般因由,不禁暗想,“若是此願成真,不知琳姬姐姐的修為能增長多少。她又是在什麼境界上被卡住了。”

“不過,你是器修,這些障礙對你來說,卻又要簡單得多,以東華劍品質,你在洞天之前,不會遇到任何瓶頸。這一難對你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不過修行之中,還有一難,那便是心難。”呂黃寧道,“修士成年累月在洞府中苦修,自然也覺得煩悶枯燥,在築基時,還不至於招來心魔,但有許多修士也都是因此耽誤了功行。尤其是出去遊曆過的修士,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瑰麗旖旎之處不知凡幾,仗劍江湖、快意恩仇,不知何等瀟灑,若是這般活上三百年,豈不是強似在洞府之中整日閉關三千年?便是得了長壽,也如同沒有活過一般。”

這正說中了阮慈心思,她在煉氣期還沒有這般感受,築基之後,算算修行時日,當時便有這般的感慨。此時聽呂黃寧提起,忙道,“師兄,這便是修士心難麼?可有密法克製?”

呂黃寧搖頭道,“沒有,這便是修行本色,道途漫漫,本就是千難萬險,求道之路也正是如此枯燥漫長,若沒有對大道的敬仰與向往,確實不如縱酒放歌、快活一生。若覺修行苦,不是修行人。這便是修道中最難的心關,從你踏上修行之路開始,便在不斷磨練你的道心,一刻也未曾止歇。”

“那……那若是有些高輩修士,突然有一天覺得這般的修行極是無聊,終於再不想提升功行呢?”

“那便是道心終於崩毀,道心一旦崩毀,一身修為,在短短時日內將會散逸殆儘。”呂黃寧歎了口氣,說道,“這也是許多修士隕落的原因,修道如同逆水行舟,船槳一停,舟毀人亡,還能在這艘船上往上劃去的高輩修士,無不擁有極為堅定的道心。正所謂道心惟危,我等修士求道的每一刻,都在不同的危險之中,便是一刻也不能放鬆,永遠都不能言棄,哪怕隻是懈怠一瞬,也將帶來無窮後患。便拿為兄來說,三千年前,我已在結嬰邊緣,隻差臨門一腳,此後門內變故,我道心失守,雖然隻是短短數日,但功行倒退,留下的暗傷糾葛,用了數百年才緩緩解開。結嬰之後,又花了千年時光才拔除根源,可即便如此,此生也是再無望洞天,隻能在元嬰境界之中,了此殘生了。”

阮慈聽得目眩神迷,許多問題湧到唇邊,思前想後,第一個問出口的,還是境界相關,“是否要成就洞天,從築基開始,每一步都要做到極致?築基九層,金丹九轉,元嬰九變,如此方可有望一窺洞天境界?”

呂黃寧歎道,“要成就上法洞天,的確如此,從煉氣到元嬰,那漫長修行之中,道基不可有絲毫損傷,若非如此,洞天又怎能如此稀少?尋常修士,天資稟賦若是優越,心中自然對元嬰境界有所期盼,但洞天境界卻是可遇而不可求,實在太過稀少,便是有心氣,也要看自己有沒有這般因緣了。”

阮慈見他雖然感慨失落,卻並無太多不甘,又思及呂黃寧入門之時,隻怕也是意氣風發,心中不知有多少誌向,如今方才結嬰不久,卻是已經知道前路已絕,再也無望洞天,那接下來的數千年時光,對他來說,無非是走向隕落的長路。本方宇宙又沒有轉世一說,此世一絕,再無來世,她不禁暗想道,“若我是呂師兄,隻怕道心早就崩潰了。這修仙之路,真是有多麼玄妙,就有多麼殘忍。大道之中,也不知靜悄悄地吞噬了多少修士的屍骨。”

呂黃寧似是看出她的念頭,笑道,“師妹如今可知求道之難了?我等修士,每一步邁出,身後都會留下無數同道。但縱使如此,我輩也依舊前赴後繼,再不言悔,師妹,你猜這是為何?”

阮慈不由露.出傾聽之色,呂黃寧卻不再講下去,而是對她一笑,說道,“以後等你修持到了,你自己便會明白的。”

他對秦鳳羽微微點頭,秦鳳羽輕喊一聲,迫不及待地拉住阮慈絮叨起來,“你可彆聽師父嚇唬你,其實這瓶頸、這道心,哪有這麼可怕。像是我,便不覺得閉關有多可怕呀,雖然沒人說話,無聊了點,但推演道術也很好玩的……”

她一路和阮慈絮絮叨叨,說了不少自己修行中的感受,又幫著阮慈將仆僮運到洞府之內,阮慈說要請人來看護四仆開脈,秦鳳羽道,“此事我來為你安排,找莊執事便是了,定能讓小師叔滿意。紫虛天中執事不少,也該再派些人手過來,免得出行時連個車夫都沒有,有失真人顏麵。”

阮慈笑道,“你老這樣說,我都要以為真人很好顏麵了。”

秦鳳羽衝她擠擠眼睛,笑嘻嘻地道,“你每常要說師祖壞話,隻是歪派我的意思,借著我的口說出來。你這個小師叔,真是奸滑得很。”

阮慈也不否認,背著手搖頭晃腦地說道,“我不是和你師父說過麼,我是最淘氣的,你明明聽著了,卻還不小心些,這也能怪我麼?”

秦鳳羽話這麼多,思維又敏捷,鬥起嘴來正是最好的對手,兩人說笑一時,天錄又來傳話道,“真人已從彆館回來,問慈小姐可安頓下來了,若得了閒空,可去見他。”

真人召見,怎敢怠慢?阮慈忙和秦鳳羽告彆,和天錄一起走到洞府門外,笑道,“今日乘我的車,我來給你做車夫。”

說著,便從腰間放出她新得的一架烏木乘輿,這是門內配給築基弟子的法器,阮慈被天錄載了十年,此時終於可以載一回天錄,她也頗是自豪。

天錄大感惶恐,隻怕被王真人責罰,阮慈道,“真人可沒這麼小氣。”

這話便讓天錄很不好反駁,隻得小心坐在阮慈旁邊,不一會也放鬆下來,和阮慈談談說說,兩人並肩而坐,笑聲在海麵上傳出老遠,不過阮慈心中依舊有個小小角落,惦記著剛才呂黃寧所說的話,暗想道,“我此時和友朋在一塊的愉悅,會否成為修道時的障礙?若是和天錄在一起太開心了,修行時的樂趣,是否相應便會削減?”

思量了一番,倒覺得和天錄、秦鳳羽乃至董雙成在一塊玩樂時,雖然也十分開心,但倒未必勝過修道時凝化靈氣、填滿玉池的樂趣,但由此又生發出彆的問題,“朋友不過是誌同道合,同行一段而已,因著際遇總會分開,分開了也不至於多麼惦念。但道侶又怎麼辦呢?拋開那些因種種利益結合的道侶,便隻是從你情我願的那些來說,若是在一起不開心,何必締結道侶,若是在一起太開心了,豈不是會動搖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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