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慈修道不過十年,但已經曆了許多修士難以想象的險境,她識憶之中那屈娉婷、第五蒼,修行無非是按部就班,偶然去個綠玉明堂那樣的地方,便算是曆險了。阮慈還是懵懂少女時,便曆經家破慘變,又被謝燕還攜帶到此界之巔,之後不論是煉化東華,還是拜師壇城、穿渡虛數、黃首除魔,乃至攀爬道基、破碎虛空,全都是其餘修士一世也難以經曆的大場麵,無形間早已養出靜氣,此時雖被傳送到靈氣大海極深處,但心中仍是絲毫也不慌亂,一麵竭力向上遊去,一麵在心中暗想,“我被傳送至此,是因為玉露嗎?不,不對,曆來得到恒澤玉露的修士很多,若是個個都被傳到深處,門中自然會早有提醒,叫我做好準備。”
若非玉露,那是因為什麼?她身上特異之處極多,倉促間也無法辨明,隻能先設法上遊,此時她周圍全是無形無質的靈氣,但在氣勢場中,那極其深濃的靈氣,便仿佛是化作了洶湧澎湃的潮水,在如此深處,海水本身就是極大的重量,即使東華劍靈性護主,為她排開了靈氣壓迫,但周身感覺到那仿佛要將骨骼壓碎的重量,卻依舊是極大的痛苦,若非她被東華劍意淬體,身軀強度遠超同儕,此時隻怕已是骨骼儘碎,受到重傷。
阮慈鼓起全身力量,依舊無法向上遊去,隻是勉力維持著不往下落,光是如此,玉池靈液亦是在不斷消耗著,遊走於經脈之中,激發身軀力量,與那巨力對抗。在這般重壓之下,隻能稍微轉動眼珠,往四周看去,但見周圍都是茫茫靈氣,不知有多麼廣大,但因為俱是靈氣,視野非常遼闊,心念轉動間,隱約又能看到海岸起伏的模樣,甚至連海底中隱約的殘垣斷壁都是看了個大概,隻是目光所及極遠,身軀卻一動也不能動,形成極其鮮明的對比。
“若是不能在極短時間內浮上去,恐怕還有麻煩,鳳羽比我修為更高,按常理而言我自然要比她先走,才算是同門間互相遮護,我若比她出來得晚,定然會引起眾人注意。恒澤玉露藏在我身上,有雲子遮掩氣息,那群築基弟子都沒有發覺,但雲子隻是天命棋盤的一粒棋子而已,不知是否能瞞過洞天真人的查看。此時已有人上去,說了永恒道城乃至道爭之事,就看會不會驚動洞天真人來此了。”
心中諸般念頭紛至遝來,阮慈又將它們全部摒除出去,強忍著劇痛,奮力鼓動四肢,往上一蹬,但卻仍是停留在原地不動,此時的重壓實在太過,她心中驚天動地的一蹬,其實隻是稍微踢了踢腿,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
此時靈氣玉池之上,那如雲如霧,因靈氣過於濃密而自然運化的靈氣精華已然被軀體逐漸吸收消散,而一池乳白色的靈液也去了三分之一,再這樣多待一段時間,靈液一旦用儘,那便是道基傾倒的結果。阮慈仍不驚慌,在心中想道,“凡是幻陣秘境,破解其理便可稍減其威,寶雲海這樣的靈氣噴發之地,本來不該是琅嬛天這樣的實數周天應該擁有的,畢竟在回憶之中,凰陽最後砸破了築基那層的天地,最後才落到了這凡人居住的實在天地裡……啊,若是這樣說,那,那我在恒澤天裡,其實還有一層沒有想到。”
“涅槃道祖隕落在此,豈不是說明,這寶雲海原本便是永恒道城的殘骸……不!應該說,恒澤天中那永恒道城,本就是琅嬛周天在那時的呈現,琅嬛周天,原本是涅槃道祖的內景天地,就如同青華萬物天是青君內景天地所化一樣,涅槃道祖是琅嬛周天舊主,這寶雲海,是她丹田玉池的殘餘!這些靈氣之所以如海水一般潮湧,乃是因為內景玉池中的靈液,本就有一部分如水的特性……我們這些琅嬛周天的生靈,也不知有多少,原本是涅槃道祖的眷屬!”
她心中剛一悟透這一層,隻覺得周圍靈壓一輕,那海水不再如巨石一般壓迫其往下落去,反而好似溫柔雙手將她托起,透出親近依戀之意,更有靈力無孔不入,想要繞開東華劍發出的斥力,鑽入她身體之中。但東華劍所發斥力一如既往,很是周到,那些靈力百般鑽動,隻是惹得阮慈身周麻癢不已,仿佛有許多小手在撓她的腳心,惹得她蜷縮起來,在海中周折騰挪,發出咯咯笑聲,心中叫道,“不要鬨了!”
又是暗中慶幸,也覺得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若是她在恒澤天裡悟出這一層,隻怕和涅槃道祖間的排斥之力還要更強,銀簪之力是否能鏈接二人,便是兩說。也是阮慈自小在琅嬛周天長大,在她心裡,琅嬛周天仿佛便是一種天經地義一般的存在,和所經曆的奇聞軼事並不相乾,有了這般思緒上的限製,才是反應得遲鈍了些許,直到此時落入寶雲海深處,方才在重壓之下,有了這般的明悟。
“若是我在恒澤天裡想明白了這一點,這一行還會這麼幸運嗎?會不會當即就被恒澤天排斥到虛數之中?”她不由也是暗想,“大概也並非如此,大概在恒澤天內我注定便是想不明白……並非是有人操縱了我的思緒,而是有人操縱了我的命數,又或者換個想法,如若我在恒澤天中會想到這一層,那麼青君給我的銀簪或許便會更強盛一些,依舊足以鏈接我和涅槃道祖。”
道祖博弈,玄之又玄,阮慈也不敢奢望完全猜透,隻是想到若她完全是出於運氣,沒在恒澤天中悟透這一層,那這氣運所鐘的其實還並非是她,而是秦鳳羽,她有東華劍護身,乃是道祖博弈的棋子,便是落入虛數,想來亦會有些奇遇,不會在築基境界便輕易死去,但秦鳳羽當時若被她告知這完全的真實,隻怕當即就要落入虛數,再也無法回返。
雖然聒噪了些,但阮慈和秦鳳羽交情頗佳,這一念令她也是遍體生寒,暗自後怕,至此才知道為什麼王盼盼老說,有些事不告訴她是為了她好,阮慈平生最討厭遮遮掩掩,什麼都是要說不說的人,但如今也是被教得慢慢有了些這個樣子。在修真界之中,哪怕隻是言語一時不謹,亦可能會損害親友道途性命,又怎能不令人對上境之密,諱莫如深!
她不知海麵之上如今已經雲集了多少大能,乘著還在海水深處,有靈壓遮蔽,將思緒一時梳理清楚,也不敢耽擱太久,便要分開海水,向上遊去,但那海水雖然不再對她施以重壓,阮慈心念傳遞而出時,浪波卻依舊都懶洋洋的,不願將她托出。
阮慈手腳劃了幾下,海水依舊沒有絲毫變化,也不曾上浮,心中不禁發急,神念溝通東華劍化成的玉鐲,想令它加大斥力,不料東華劍卻傳來一股催促之意,似乎亦不想上浮,反而想要下潛到寶雲海底部,其中催促、饑餓之意,便一如在黃首山中,東華劍氣吞噬鳳凰砂時的雀躍急躁。
阮慈心中也是猛地一動,暗道,“師父對我說,恒澤天中有東華劍意留存,難道涅槃道祖給我的並非是東華劍意殘餘,而是彆的東西,真正的東華劍意是埋藏在寶雲海深處?”
若把寶雲海視作道祖玉池殘餘,永恒道城殘骸在現實中的映照,那麼東華劍意埋在海底也是順理成章,但此處的靈壓已非阮慈承受得了,若是要再往下潛去,非得要海水配合才行,她心念連番催動,海水浪波也是不為所動,阮慈試著要往下遊去,手腳剛一舞動,便感受到那如山重壓再度襲來,仿佛惹得浪潮不悅,嚇得立刻放棄了這個念頭。
這般不上不下,豈不尷尬?雖然性命已是無虞,但也不能永遠都困在此處吧?時間一點一滴流逝,阮慈心中亦由不得有些焦躁,都被她冷靜摒除,心中將所有辦法想過,思忖再三,還是取出一個玉瓶,心念略一注入,將神識投映其中,下一刻,心頭也是微震,隻覺得這一刻寶雲海廣大靈氣,都和自己息息相關,仿佛自己的一呼一吸,也牽連著寶雲海偌大一片海域的波動,心湖一個潮湧,便會在寶雲海上,激起萬千波瀾。
這幻覺隻是一閃即逝,下一刻她又回到現實之中,隻覺得四周海域之中,有什麼玄之又玄的東西,往瓶中滴滴落去,速度頗慢,仿佛要持續許久,但阮慈此時已來不及計較時間,那玉瓶發起燙來,黏在手心之中,散發出陣陣灼熱,這熱力似乎直通靈台識海,令她極是痛楚,卻又無法甩脫,從手心中有絲絲縷縷的酥麻靈力,往體內經脈蔓延而來,東華劍在她手上跳了兩跳,傳遞出一股不滿之意,似是想要加大斥力,但那斥力隻能排斥海水靈力,對這滴落的玄妙物事絲毫沒有辦法,隻能坐視此物餘韻緩緩往阮慈體內蔓延。
便是當時東華劍意淬體,怕是也隻有這麼痛了,阮慈幾乎要在海水中翻滾起來,那海水溫柔回蕩,拍打著她的手足,仿佛是在舒緩她的痛楚,但也是杯水車薪。這酥麻之力走到哪裡,便有淡淡血色從皮膚上浮現,被海水卷開,好似是血脈受不住這般重壓,已然開始崩潰,阮慈的身體更是仿佛也隨之癱瘓到了哪裡,便如同她煉化東華劍時逐漸不能行動一般,隻是當時她還是凡人,五感未開,此時卻已是修士,對痛楚的蔓延更為敏銳,自然感受也更為豐富難熬。
那玄妙之物還在緩緩滴落,餘韻蔓延也是一樣緩慢堅定,阮慈已不能分辨時間,咬緊牙關,緊守靈台一念清明,連多餘的思緒都不再有,僅有堅持下去這麼一個念頭。她還是個凡人便不曾在東華劍跟前服輸,此時更不會就此放棄,若是思緒模糊,就這般死在這裡,那也就認命了,但隻要還有一絲意識,便不會放棄抵抗,依舊要謹守清明,任由那痛楚席卷。
也不知過了多久,仿佛已是無窮年月之後,最後一點感應之中,那莫名之物終是儘數落入瓶中,恒澤玉露在瓶中緩緩跳動,便猶如心跳聲一般,那灼熱餘韻也隨之收放三次,驀地全數收入瓶中。阮慈手腳驟然一輕,心念微微一動,剛一轉身,便是從原處翻滾出去,連著滾了上百丈,這才止住勢頭。她心中不由一怔,還以為是海水壓力完全消除,自己卻依舊是用了剛才對抗重壓時的力道,這才有這般表現。
剛一感應,卻又是一驚,海水重量依舊如故,那股溫柔之意亦是完全消褪,不過和它一起消失的仿佛還有些彆的東西,令這海水給人的壓迫感少了一絲,但重量仍在,是阮慈的□□變得極為強韌,便不動用靈力,也足以在這般重壓下自如活動,是以她剛才調度的靈氣全用來轉動了,這才一滾數百丈,鬨了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這是……東華劍意淬體之後,莫名之物又來了一次?上次是煉化東華劍必備的過程,這一次呢……似乎是手持玉露淨瓶,被那莫名之物滴落的過程波及?
不論那莫名之物是什麼,能和涅槃道祖所遺玉露相融,必定是上境之寶,阮慈將涅槃道祖從虛數之虛解脫,二者因緣深厚,相信涅槃道祖也並不會存心害她,她自然是得了些許好處,隻是阮慈心中卻也不怎麼喜悅,隻覺得身上的迷局又多了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