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破局(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7186 字 4個月前

翌日起來,阮慈果然吩咐虎仆往金波宗山門緩緩駛去,此時距離那少年文士隕落已有數個時辰,按說金波宗方麵應已收到消息,弟子魂燈逐一熄滅,還是在綠玉明堂這樣家門口的地方,宗門怎都該派長老出來查看一番,若是性急些的元嬰真人,少年文士前腳隕落,後腳怕是就要飛遁至此。正是因為金波宗到如今都沒有反應,阮慈才肯定宗門內已是知悉內情,並擬訂了對策,隻等她到金波宗山門,又有一場好戲開演。

有王真人遮護,阮慈沒什麼好怕的,一路和虎仆閒談,問些金波宗的事情,中央洲陸門派眾多,以前阮慈對這些宗門底裡並不太感興趣,但如今修為見長,神念中可以同時思量的事情越來越多,也漸漸意識到這些知識並非一無所用,隻能擾人清修,人在世上,定然要產生因果,這些事知道得多了也並非壞事。

虎仆才是金丹修為,乃是王真人點化紫虛天之後,在紫虛天內化生的妖獸,對金波宗的往事並不知情。王盼盼又曆來對從前的事情含糊不清,尤其是三千年前,那正是謝燕還叛離上清門前後,在虎仆等人跟前,她便是知道也要說不知道。倒是天錄雖然才剛五十歲,但卻十分博學,脆生生地說道,“金波宗三千年前才剛立宗不久,還未定下山門,大長老也才是元嬰後期修為,正欲覓一處福地立下山門,更要借助這開辟一宗的氣運成就洞天。恰好當時,謝孽叛門,掌門一脈勢弱,當時在金波宗山門附近的是另一個茂宗,名喚玉羽宗,一向和掌門交好。玉羽宗內許多弟子都是王、謝兩族所出,也因此,蟄龍歐陽真人和純陽徐真人都疑心玉羽宗藏匿謝孽,幾番前去盤查。”

“宗門氣運,怎禁得起上宗這樣頻繁侵擾?玉羽宗從此氣運大衰,不過兩百年不到,門中唯一一位洞天真人合道不成,淪為道奴,金波宗大長老龐真人便乘勢與玉羽宗挑起爭端,當時主人尚未成就洞天,掌門一脈隻有大老爺和掌門真人,門中諸多洞天,都對掌門不滿。上清門沒有出麵,龐真人便將玉羽宗逐出中央洲陸,自己乘勢成就洞天,亦是如今金波宗唯一一位洞天真人。不過,這位真人是下法成就,隻能供養一個洞天,因此金波宗三千年來,也沒甚麼動靜,隻是安心經營玉羽宗原有的土地。”

天錄說起往事來,是絕不會避諱什麼的,仿佛照本宣科一般,毫無感情地念誦起這段血雨腥風的曆史,其中真不知是藏了多少弟子的性命。眾人都不由聽得住了,阮慈心中亦是明白為什麼王真人依舊囑咐她去往山門,更讓她隨心而為。她不由暗罵自己粗疏,若是早知金波宗的背景,又何須揣測王真人的立場,隻需將如今門內大勢一算,便知今番她偶然意動出門,便正是應了掌門一脈崛起之勢,途中有變,則是乘勢劫起,而諸方反應,都是應劫而行。甚至也許阮容十三年後將往寒水澤這一行,也是劫中的一處伏筆。

若是往日,掌門一脈師徒三人將她當做棋子,這裡擺布來,那裡落下去,不知乘勢奪得多少好處,而她卻對其中內情一無所知,阮慈想到這裡,心中定然不會開心。但經王真人昨日為她衍化因果劫數,此時她心中已不那樣介懷,對金波宗一行更是坦然麵對,仍命法舟緩緩前行,又過了數日,隻覺得冥冥中和瞿曇越那因果之線,感應逐漸清晰,知他已快到左近,必不會錯過這出好戲,這才命虎仆略微加快車速,往金波宗山門前投下了拜山書。

凡是宗門,都要設有護山大陣,還有那知客弟子,若是友人來訪,元嬰以上的高修且不說了,神念中都能互相感應,便是本尊正在閉關,化身相會也不是難事,金丹修士也可以飛劍傳書,預先約定大致日期;築基修士又是不同,因壽數有限,若是宗門相距太遠,幾乎無法來往,便是如同阮慈、李平彥這般,事前也要差人送信,知道對方沒有閉關,也未曾外出遊曆,這才前來拜訪。因此金波宗自然知道阮慈此來是找李平彥做客,那鮫姬遞上拜山書之後,不多久,便有知客弟子前來送上令牌,又親自陪著阮慈一行人穿過大陣,飛入山門之內。

茂宗山門,自然沒有紫金山那般浩瀚氣象,但門內亦是奇花異草、飛山疊泉,說不儘的仙家氣象。那知客將眾人引過數道禁製,落入一座飛峰之前,這飛峰自然又有小陣遮護,知客叩響山腳處一麵銅鼓,不多久,李平彥便從山中飛出,笑道,“恭迎貴客——慚愧、慚愧,我卻沒有這許多仆僮跟隨。”

阮慈已從舟中飛出,換成金波宗自己的穿渡法器,見李平彥一如既往,心中也鬆了一口氣,上前笑道,“李師兄,你曉得的,還不都是家裡長輩要講究氣派。”

李平彥搖頭歎道,“回到家裡就是這樣,這樣那樣的事,總沒有出門自在。”

兩人的態度,已隱約從話中露出,阮慈擔心去了七八分,和李平彥一道飛上峰頭,這飛峰頗是嶙峋瘦峻,李平彥將眾人帶到一處靈氣滿溢的山穀之中,遣了仆僮送上靈果招待,又對天錄等人客氣道,“寒舍簡薄,未能招待周全,還請諸位海涵。”

虎仆笑道,“我等隨小姐前來,哪敢挑剔什麼,郎君且去招待小姐,我等有一處立錐之地便足以。”

李平彥的仆僮和阮慈那幾個一般都是煉氣期,除了王盼盼藏入靈獸袋內,虎仆、天錄等人卻也與這幾個煉氣期弟子相談甚歡。李平彥和阮慈自在山間敘話,李平彥笑道,“慈師妹,彆看了,不該和你碰麵的人都被遷走了,此刻我們宗內並沒有人會衝出來要殺了你這個小魔女的。”

阮慈有些驚訝,“噢?全都送走了?你那師弟的從人呢?——若是要尋仇的人都被送走了,那你師父豈不是也……”

李平彥道,“我恩師出門遊曆已有百餘年了,不瞞你說,連我都未曾見過恩師真身,當日拜入門下時,恩師還在中央洲陸南部,因此還有一尊築基期化身在宗內,可以指點我等弟子修行,我築基之後,恩師說他真身遇有機緣,要往北麵一處秘境一探究竟,要全力應對,因此那化身也逐漸失去靈性。近數十年,竟是未得什麼指教,我們這一脈有事多數是尋師尊的同脈師兄弟劉師伯做主。”

阮慈還是第一次聽說這般內情,不免大感荒謬,細思之下又頗為合理,元嬰真人出外尋找機緣、閉關突破境界,多數都是以百年計,而膝下弟子勢必會隕落許多,若是自己不在宗內便不收弟子,閉上兩次關,說不定親傳弟子都死完了,在宗內更是耳目閉塞,哪怕是為了乾涉下境修士因果,也多數都要設法將自身勢力維持在某個程度。

她用了一口茶,不由道,“那若是你折損在恒澤天內,可就是從生到死,都未見過師父了。”

“可不是,就說我那師弟,被收入門中,也不過就見了兩次恩師化身,便已中途隕落。”李平彥提到那紅衣少年,態度頗是坦然,不無為他惋惜之意,但悲傷之情不濃,隻歎道,“簫師弟也去了,我們這一代前後拜入恩師膝下的三人,如今隻剩我一個,其餘師兄師姐,不是閉關,就是外出尋藥,多年未歸,我倒像是我們這一脈的獨苗了。”

簫師弟正是在黃首山中隕落,當時李平彥心情沉鬱了數日,看來二人的感情要比他和那紅衣少年更深厚,阮慈道,“李師兄好似更疼簫師弟一些。”

李平彥點頭道,“我和簫師弟一向互相扶持,雖說是同時入門,但我癡長幾歲,便如同他的兄長一般。”

他沉沉歎了口氣,方才續道,“至於沉師弟,他性情跳脫,恩師不在,師兄師姐也不曾管束於他,倒是更親近劉師伯一些。劉師伯前些年把我從恒澤天帶回來,也出門去了,他便更是飛揚跋扈,每日裡在許多外務上用心。”

若說黃首山、恒澤天一行太過凶險,並不適合帶上紅衣少年,綠玉明堂這般所在,如不是遇到九嬰妖蛇,可以說是再安全不過,但李平彥帶師弟們出來曆練,也不見紅衣少年身影。且那紅衣少年竟不知李平彥與阮慈交好一事,可見雙方關係是何等疏遠。

隻是如今沉師弟已死,李平彥不欲貶損太過,隻好含蓄道來,但阮慈已是明白其意:恩師久久不歸,同門師兄修為也隻高出一些,怎及得少年文士那般的上境修士照顧周全,便是手掌縫漏下一些,也足以省卻數年苦修。況且沉師弟和李平彥這般的宗門驕子畢竟是師兄弟,眾人怎都要看在李平彥份上對他客氣一些,因此就養成沉師弟這般急切少思,急於出頭表現,以期換取長上恩澤的性格來,靠這些提升修為,不必出門尋藥,已是修煉到了築基期中。沒有師長籌謀,也就不曾外出辦差,根本不知世間險惡。這般修士,中道夭折實在太正常不過,所差者隻是死在哪一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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