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幽冥土(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5406 字 4個月前

雖說已有意修密法,但阮慈謹記青君叮囑,築基之後再未輕易服用時間靈物,今番穿渡,又覺得和之前彆有不同,一來是築基之後識憶更為廣闊,神念也更加強大,對此次附體劍種的生平回憶,不再像是煉氣時回到第五蒼記憶之中一般,隻覺得諸事繁雜,難以在短時間內讀透。眨眼間,已是將這沙彌靈遠的生平儘收心底,更是對北幽洲的境況了然於胸,而且雖然在夢中,但仍記得自己來處,也有餘力思忖其餘,又和初次穿渡時,那般陶然忘我,不知自己究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有了極大的不同。

這靈遠有識憶以來,便是在所居住的寸心間寺生活,從未到過寺廟外的凡人國度,而且北幽洲的確和其餘洲陸不同,不論是南株洲、北胡洲,還是南崇洲,都和中央洲陸一般,將宗門分為盛、茂、恩、平、散幾等,而且各宗門之間往來頻繁,商行也是開了許多,便是山門外有許多瘴癘之地,但修士間的往來仍是活躍,和凡人國度的聯係也十分緊密。而這北幽洲,竟毫無這些區彆,在靈遠記憶之中,乃是佛門世界,寺廟不分大小,更無紛爭,彼此也極少往來,他雖然也知道寺廟外有凡人村落,但修行到築基後期——或是佛門所說的六識境界,也依舊並未前往遊曆,這寸心間儼然便是個小小的天地,靈遠也從未有往外一遊的衝動,每日裡隻在山中早晚兩課,修行佛法,勤練不綴,仿佛這般便可以通往那傳說中的佛陀境界。

若整個北幽洲都是這般境況,也難怪王盼盼要誇口自己是北幽洲最厲害的大妖怪了,試想這整個洲陸,除了僧侶之外恐怕連修道士都未有,阮慈若是真身到此,怕也該被稱為是北幽洲最厲害的修士了。

一思及此,阮慈不由有些啼笑皆非,但對北幽洲仍是極為好奇,她很盼著靈遠在前往早課的路上能東張西望,令她多見識一番北幽洲的風光,可惜靈遠心思極為純淨,一路疾行到大殿外,尋了個蒲團坐下,便和師兄弟們齊誦經文,心中一念不起,猶如入寂,那經文極是玄妙,阮慈一句也聽不明白,但誦念之中,仿佛便含有無窮偉力,連她這樣的一縷幽魂,也受他經文浸染,仿佛不知不覺晉入靜中。

不知過了多久,早課方才終了,眾人又忙穿戴法衣,拾掇念珠,往廟外行去,寸心間寺又高又闊,仿佛城門一般的寺門緩緩開啟,眾僧侶魚貫而出,便如同在浩大城牆下行走的小小螞蟻。但走出寺廟,回頭再看,卻又隻是一座小廟,牌匾都歪了一半,潦草地寫著‘寸心間’三個草字。

這北幽洲上的寺廟,似乎多數都是如此,全不像是中央洲陸的宗門那般氣派。靈遠也是司空見慣,隻是一瞥,便往外行去,隻見寺外天空,一片幽深,天地間仿佛隻有灰、黑二色,放眼望去,全是濃濃淡淡的黑與灰,曠野之上寸草不生,隻有一條蜿蜒大河,湧著濁黃浪花,除此之外,一點生靈不見,那深灰色的瘴氣便仿佛一個個身影,在曠野上飄拂著。

便是已從靈遠心中讀到回憶,阮慈也是此時眼見,方才真正長了見識,暗道,“這不愧是凡人生靈轉世投生之處,原來是這般景象。”

北幽洲如此特彆,自然有因由在,若是從前,也許還要費勁尋找,但此時她適應片刻,便已了然,北幽洲乃是幽冥離火道祖所轄,是以在外傳說極少,那些大門大派,也沒有一個敢把觸腳伸進北幽洲。靈遠拜入的寸心間寺,便是上陽宗下院,不過據阮慈所知,上陽宗本山在中央洲陸,這所謂下院看來和本山的聯係也已非常稀薄。

既然是凡人投生轉世之處,自然也有靈體不斷從河中湧出,落入地上,便化為瘴氣,靈遠等人在曠野中便分散開來,將新生瘴氣招引,念誦經文、敲擊木魚,將其生平識憶乃至怨恨癡嗔全都度化,再納入念珠之中,帶回寸心間寺內,傾入香爐之中,燒儘最後一點執念,將那純粹生靈彙入湧泉,通往轉生輪。不過靈遠修為並不足以驅動香爐、湧泉,是以這後續如何行事,便是不甚了然,隻是聽說過一個大概。

也是因此,靈遠雖然並未出過寸心間,但卻對琅嬛周天很是熟悉,琅嬛周天所有凡人靈魂都會通過那玄妙感應,彙聚至此,靈遠每日超度亡魂,自然要沾染其心中識憶,他修有功法,萬般因果不沾,但卻已閱儘世間悲歡離合。阮慈從他識憶之中也能讀到,大多凡人在年輕時都是得意非凡,狂歡縱飲,享儘青春年少,待到老了,便開始顧慮重重、畏懼深深,擔憂那死時的痛苦,甚至有些人從年輕時起,便沉溺於這般恐懼之中,將大半年歲都花在了求仙問道、延年益壽上。越是富貴膏腴之地,這樣的凡人也就越多,反而是那些窮山惡水之中的凡人,終日為生活奔忙,倒是少了這許多無益的思緒。

靈遠見識得多了,對外洲的興趣也十分淡然,他很是喜歡超度亡魂,將那眾念煉去,隻留一點純淨真靈的過程,便是消解其種種妄念,望著那恐懼、痛苦的靈體,在經文之中緩緩安寧下來,最終麵露慈和笑意,邁向下一個輪回,靈遠便也覺得己身修為豐滿了一絲,那心底喜悅更是每日修行不綴的真正動力,在他心中,曾以為這樣的日子將會永遠持續,他的修為也將逐漸豐滿,是否會突破到羅漢、菩薩果位,並不強求,凡是活著的一日,便是修行的一日,什麼時候緣法到了,便會止步於某一處,亦都是因緣所定,無需憂怖,隻需專心在跨出的每一步。

但近日以來,他心中常覺煩悶,試著入定修持,但並無進益,常常因此耽誤了功課。阮慈在他身上附了一個多月,他心思浮躁依舊未有改善,反而日益嚴重,往曠野中去時,常常在瘴氣中尋找著什麼,也總是喜歡在一片河川上停留。阮慈心中有絲納悶,暗道,“他學的佛經之中,便有反照靈台,澄清雜念的經文,怎麼他從不誦念,難道不知不覺之間,被天魔附體,入魔已深?”

她此前穿渡回過去時,從來沒有附體這樣久過,也許是因為常春風、屈娉婷的修為都十分低劣,神念能攜帶的識憶也並不多,而靈遠的修為已是築基七層,離築基圓滿相去不遠,不過他鑄就的乃是八層高台,這也印證阮慈一個猜測,便是她在築基期內,如果隻能服用一次時間靈物,最好便選在此時,畢竟築基九層已極為稀少,很難保證劍種中有這般存在,若是她築基八層再來服用時間靈物,便很可能浪費一次寶貴的機會。

相處兩月,她對靈遠已很是熟稔,而且頗是喜愛這心思純淨,僅有善念滿滿的小和尚,雖然明知其即將死於謝燕還那一劍之下,還是忍不住為他著急,恨不得讓他立刻去尋師長求助,至少死前能有個明白。但靈遠不知何故,始終沒有念誦反照靈台的經文,而是照舊在那一片河川之上超度亡魂。

這一日,他將一絲瘴氣引入缽盂之中,念誦起經文,那缽盂之中逐漸傳出嗚咽之聲,一道靈體在曠野上逐漸成型,卻並非如其餘亡魂一樣憂慮恐懼、渾渾噩噩,而是睜開雙眼,好奇地盯著靈遠,笑著說道,“小和尚,又是你。”

阮慈感應得分明,靈遠心中那浮躁之意頓時煙消雲散,一股極是純淨的歡喜欣悅湧上,他對那靈體行了一禮,笑道,“小僧見過施主。”

那靈體似也笑了,他的形貌漸漸分明,倒是不辨男女——凡是靈體,都是如此,這一世為男,下一世或許就為女。不過此人形貌很是古怪,雖是靈體,但卻給人殘缺不全的感覺,五官任意一處定睛望去,便會閃爍起來。阮慈心中一動,暗道,“他靈體有缺,但神念卻如此強大,不像是、不像是凡人啊……”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