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透圓融(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8099 字 4個月前

如何識憶之中, 也能被人嗅到東華劍的氣息?

這到底是劍種亡靈未消散的回憶,阮慈以身入夢,還是憑借劍種,穿渡到了其死前那一段歲月之中?

大多時間靈物, 都以‘夢’、‘幻’、‘昏’為名, 便是因為服用靈物照見的過去,多數都是己身迷失的一段回憶, 阮慈原本深信不疑, 自己是讀到了劍種內景天地消散以前的一段回憶——便像是被東華劍一劍斬落的那所有修士, 其內景天地都凝固在了破碎的瞬間,飛散而出的生平回憶,被她闖入讀到,就如同劉寅死後,內景天地擬化出種種幻象, 被她看到一般, 本意都是讀取過去的一段記錄, 本身並不能參與, 當然要說對回憶主人的命運造成影響,那當然更是辦不到的事。

這認知雖然簡單,但卻不可動搖, 蓋因她和這些劍種的交集,便始於謝燕還斬落的那一劍, 便不說過去現在這些時間維度上的事情, 隻說因果, 若她能設法影響到劍種命運,那便不可能穿渡到此地之中,這因果上的矛盾難以紓解, 才剛一想到,便覺得心中煩悶,識海搖搖欲墜,仿佛刹那之間,有一股和實數截然相反的混亂之力湧起大浪,向前卷來,她和此地的連接也變得扭曲莫名,仿佛隨時都能失去,而己身意識便要跌落在虛數之中,再也不能回返。

好在兩**寶隨身,適時傳來安寧鎮定之意,將那無形襲來危局化解,不知是否巧合,靈遠一聲佛號,空氣中隱隱傳來梵唱震蕩,她心中一跳,那洶湧來襲的虛數逐漸褪去,終究未能將阮慈帶走。她驚魂未定,心中暗道,“未必是嗅到了我,靈遠真靈沾染劍魂,也許那殘魂是聞到了劍種的味道……”

這也不無可能,至少足以欺騙此時的自己,阮慈神念更是緊緊依附靈遠,唯恐又生變數。耳邊聽著那殘魂笑道,“小和尚,你為什麼突然施展佛門神通?你的心亂了麼?”

靈遠低喧一聲佛號,合十道,“施主,小僧心未亂,是適才虛數來襲,小僧將其斥退。”

那殘魂興致十足,笑道,“你才是築基,便能感應到虛數麼?”

靈遠摸著光溜溜的頭皮,先是解釋,“北幽洲是虛實相交之地,因北冥洲被轉生輪廢棄,修士魂魄都要經過北幽洲,彙往虛數,此地的屏障便更加薄弱,我等自入道以來,便在不斷排擠虛數,久而久之,便有了些許淺薄感應。”

阮慈心中一動,她雖然可以儘閱靈遠識憶,甚至連他修煉的功法都瞞不過阮慈,但這番見識卻仿佛深埋識海,便猶如靈遠和殘魂的過往一般,若非因緣勾動,她是翻閱不出的。

不過這對她影響不大,阮慈入夢,主要是為了探詢上境修士對法力、神念的掌控,這些她能感應清晰,其餘經曆便隻是添頭。也就是靈遠乃是北幽洲住民,令阮慈非常好奇,否則若是第五蒼那般的識憶,她回憶起來都嫌作嘔,自然也沒了細究的興致。

此時識憶翻動,阮慈已知靈遠所說不錯,北冥洲、北幽洲在舊日宇宙同屬冥土,此地從前是涅槃道祖所造大天,那些涅槃道兵,死後便來到北冥洲等候輪回,凡人則在北幽洲彙入輪回之中,本方宇宙開辟之後,修士不能轉世,北冥洲便被廢棄,久而久之,燕山在荒土之中逐漸崛起,因幽冥二洲曾是冥土,此地虛實屏障極是薄弱,正合魔門修持,燕山便是在北冥洲成就了琅嬛周天魔門第一盛宗的威名,便是玄魄門,祖山也在北冥洲,隻是燕山坐大,被魔主逐出而已。

這其中也許還有許多故事,但靈遠所知,便隻有這些,和涅槃道祖有關的,更是阮慈自己的猜測。不過這已比洲外住民所知要詳儘多了,因修士不能轉世,琅嬛周天對幽冥之事幾乎毫不關心,連修士魂魄會經過北幽洲彙入虛數,都是靈遠說出,阮慈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

“還有,你……你這個修士殘魂,本該彙入虛數,但卻動用手段,瞞騙天機,強留在北幽洲擠入輪回,你應當格外小心才對,怎麼還大剌剌地說些隻有修士才有的見識。”正是尋思,靈遠又結結巴巴地埋怨了起來,他顯然很少責怪旁人,這般強勢譴責的話語,隻是講了幾句,便漲紅了臉,很是不自在,擺弄著衣角,勉強說完了,又道,“我、我是不會去師父那裡告發你……唉!不對,你要小心些,不然,不然我也隻能去告發了你,否則師父知道了,要責罰我的。”

那殘魂被他逗得輕笑不已,望著他的眼神也十分柔和,他道,“我曉得了,我會小心的。小和尚,三百年來,你一向照應我,次次都是你來接我,你是為了什麼?”

靈遠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也不曉得……”

不知不覺,一人一魂在那荒土之上相伴而坐,一同眺望著遠處天邊灰色的大日,那日頭便猶如在黑紙上剪下一塊,貼在天邊,瞧著說不出的粗劣。但對靈遠而言,這便是他從小觀望的大日,他一絲也瞧不出不對來。

“剛開始,我是很好奇,你是我超度的亡魂之中,唯一一個有些不同的。”靈遠有時也會在回寺以前歇歇腳,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相伴,他心底實在有些新鮮,有些雀躍,將那從不敢對師兄弟坦誠的心事娓娓道來。“每日都有許多修士魂魄,在空中掠過,最終落入忘川,彙入虛數。你生前也是大修士,應當知道修士魂魄來到此地,已經是窮途末路,再也無法駐留,虛數乃是最終解脫,隻有心中有大執念、大毅力、大能為的魂魄,才能找到一絲天道破綻,在北幽洲停留下來,更有甚者,能夠蒙騙轉生輪,投入輪回。但這般結局,對修士來說,卻是比彙入虛數更淒涼的結果,曾經挾山超海,投入輪回之後,卻隻能轉為凡人,一生轉眼而逝,終日於下塵之中,蠅營狗苟,對天下大勢,甚至連旁觀的資格都沒有。”

他說到最後,語調有些呆板,其實隻是在照本宣科,背誦師長的教誨,靈遠說完了,也有些不好意思,暗暗一吐舌頭,又道,“剛開始,我想知道施主究竟為了什麼執念,在這世間駐留。可久而久之,我也就不再好奇了,我隻是想……施主為了這件事,不惜一次又一次,在世間輪回,受那殘障之苦,一定也很辛苦,若果施主每次死了以後,在這裡看到的都是一張熟悉的臉,會不會開心一些呢?會不會,有那麼一刻,忘卻了心中的憂怖苦楚,忘卻了那無窮無儘的執念。”

“施主會不會覺得,世上還有靈遠在關懷著你,你已知曉我不會上報師父,而是會將你送入輪回,會否也因此少了一分煩憂呢?”

靈遠又低聲念了一句佛號,輕聲道,“這其實已經觸犯了寺中規矩,小僧有時也想,這樣做是對還是不對,但小僧又想,隻需佛在心中便可,又何須在意那許多清規戒律呢。小僧相助施主,心中便已滿足,若是將來受到師父懲戒,也該是小僧命中將要度過的苦楚。”

他盤膝而坐,肩背微折,少了幾分得道高僧的端然,麵上卻是寶光瑩然,那殘魂望著他,半晌沒有說話,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沙啞。“小師父的慈悲,我感受了,我領受了。”

靈遠心中一片寧樂,解頤笑道,“那便是樁歡喜事。”

他欲起身將殘魂攜去輪回,殘魂卻道,“小師父,我們再坐一會兒好嗎。”

靈遠便又坐了回來,好奇地望著殘魂,笑道,“這是施主第一次想在這裡多呆一會兒,我知道你們修士的魂魄,在這裡是很不舒服的。”

“不錯,在此地坐得越久,便越能感應到虛數那急切召喚,更從心底泛起渴望,想要投入那最終歸宿之中。”那殘魂道,“是以才要不斷輪回,躲避那不斷加強的呼喚,但……今日還是想和小師父多坐一會兒。”

在靈遠,這自無不可,他掏出木魚,偶爾敲響一聲,擾亂虛數脈動,此般令殘魂在此地能稍微舒服一些,那殘魂坐了一會,問靈遠,“小師父,你知道死亡的滋味麼?”

靈遠搖頭道,“雖然見過許多識憶,也超度了許多亡靈,但並未真正感受過凡人死時的感受。”

想到此人是名修士,又補上了一句,“修士隕落,便更不知道是怎樣的了。”

殘魂舉起手,在他麵上撫了一下,喃喃道,“不會很痛的,隻是一瞬間,很快便結束了。”

靈遠不知他所言何意,隻能唯唯應諾,殘魂又問,“小和尚,你歡喜你的師父麼?”

靈遠點頭道,“師父待我很好……”

但他其實也有幾分畏懼師父,因此說完這句話,又有一絲尷尬,便搶著問殘魂,“施主,你也有師父嗎?”

殘魂笑道,“我當然是有的。”

“你師父待你也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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