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韻不合(1 / 2)

借劍 禦井烹香 6500 字 3個月前

此次閉關, 前後三百餘年,是阮慈閉關時日最久的一次,但在洞天真人道途之中, 數百年便猶如一場小憩、一盞清茶,阮慈心中原也並未覺得和王真人許久未見,有什麼生疏, 但推門而入時,見到那熟悉的青衫男子負手立於窗邊, 回首時已有金丹修為, 心中忽地大起歲月之感,仿佛數百年的時光塵埃這才落定, 不由在內景天地那道基之上, 鼓起腮幫子輕輕一吹,將閃著微光的時間塵屑吹起,這才上前行禮, 問道, “恩師, 我在外聽聞楚真人突然隕落,可……可那天命雲子還在我神念之中……”

王真人依舊是神色淡然, 師父隕落, 似乎早在他料中,並不能激起絲毫波瀾,在榻上隨意坐了,口中道, “你師祖本就氣運大衰,你渡劫之時,他要遮掩你真身因果, 未能收回雲子,被雷力中毀滅、終結法則所傷,先已潛入虛實之間,待到哪一日你用不上天命雲子,那就是他真正隕落的時候,現在麼,要說他活著,自然不對,可要說他死了,卻也不曾,姑且算是個不死不活的老怪物罷。”

他口中話語,若是讓常人聽去,非得目瞪口呆不可,便是築基修士,等閒也不易理解,但阮慈此時道基已然完滿,對那因果之力也有碰觸,隨著他這句話,麵前卻仿佛是現出一條因果之線,從她這枚雲子蜿蜒而出,連向阮容身上,連帶著遠處代表阮容那小小光點,也有東華劍氣息,再加上其本身也極為出眾,亦有因東華劍而來的因果,這才知道為什麼眾人雖然有所懷疑,但最終還是願意相信阮容是東華劍使。

因果牽連之下,更是看到自己渡劫在此時此界的映照,得知自己這合道小天劫,本是十死無生,多得意修功法,穿渡時空,神念之劫其實在過去,法體之劫由阮容消融了部分,餘下才落入法體之中,以雷聲為橋梁,將渡過神念之劫的自己接引回體內,否則幾重雷力同時加身,阮慈再無幸理。而楚真人也是在上清門撤去大陣之時,為了遮掩她內景天地,未曾收回雲子,因此被毀滅法則波及,迎來了隕落一刻。

若說楚真人全然是為她而死,那又未必,這小天劫隻是對築基修士來說十死無生而已,洞天真人卻還是足以應付,隻是如王真人所說,楚真人雖然依舊身居洞天真位,但己身氣運低迷,要抵擋天劫中的毀滅法則,卻恰恰需要氣運護身,隻能說阮慈渡劫,在楚真人衰弱的過程中又推了一把,但其隕落寂滅的命運,早在丟失氣運時便已注定。

阮慈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不由伸手入懷,掏出那天命雲子,緩緩摩挲。王真人斜眸望來,問道,“都明白了?”

“不知怎麼就仿佛都看到了。”阮慈道,旋又有些警戒,暗暗望著王真人,暗道,“怎麼我修為大進,卻依舊仿佛還逃不脫真人的感應?”

王真人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唇角不禁微揚,但他對阮慈的笑總是嘲笑多些,此時也不例外,阮慈被他這一笑,懵然醒悟:“便是感應不到,也可以通過神色、動作來猜度,隻怕我越是想著這事,真人便越是不會告訴我他此時究竟能否感應到我的思緒。”

按說此時她金丹已成,連太一君主都說自己未必能讀懂心思,其餘洞天真人,更是看不穿她的想法,但王真人又與彆人不同,阮慈和他三百年不見,絲毫也不覺生疏,便是現在時光塵埃已落,已有了漫長的歲月感,但當著王真人仍然覺得親近依戀,反而略勝從前,想來便是因為她和王真人的氣運最是親近,此時正在他包裹遮蔽之下的緣故,兩人氣運相連,因果聯係似乎也比其餘師徒更加深厚,因此阮慈竟覺得王真人依舊可窺見她的心事,隻是不論看不看見,他都不會有任何管束,也就放下不管,隻好奇問道,“恩師,師祖坐化,你心中悲痛麼?”

王真人反問道,“你呢?”

阮慈想了一想,她對楚真人因護持她而去一事,並不感動,反而覺得充滿玄機,恐怕此時離去,也在老丈算中,更暗合他的索求。但這般說出來,似乎又不照顧王真人心情,隻好婉轉道,“我看你。”

這話答得實在離奇,王真人也不由微微一笑,道,“我是個冷心冷情的人,素來隻會冷漠待人,無甚麼師徒情分,我徒兒不是知道得很清楚麼?”

這便是阮慈從前編排他的話,此時被王真人拿來譏刺她,她麵上不由一紅,厚顏道,“那我像師父,我也冷心冷情,師祖因我而去,但我心底卻沒什麼悲痛。隻覺得……隻覺得世事無常、大道玄妙。”

她想到和老丈下過的那些棋,也是若有所思,有些黯然地道,“或許洞天真人,一舉一動都暗應天數,那一日我敲碎了他的棋盤,便注定他要因我而死……我們下的棋,他也是輸多贏少,早知道……”

說到這裡,又搖頭道,“早知道,我也不會讓他贏的。”

她當著楚真人十分疼愛的徒弟說出這樣的話,似乎極是無情,但王真人也無絲毫不悅,反而微微一笑,笑容之中也沒有絲毫諷刺,隻是問道,“這又是為何呢?”

他這一問並沒有太多疑惑,仿佛隻在幫助阮慈厘清心中思緒,阮慈想了一會,說道,“因我而死的人實在已有許多,我出身阮氏,心中對親朋好友自然比對師祖更加親近,既然我之行事,不會因為他們而改,便也不會因師祖而改易分毫。”

真要計較起來,楚真人、林掌門對謝燕還態度曖昧,倘若叛門隻是一場心知肚明的戲碼,那麼這就是一筆扯不清的恩仇賬,王真人頷首道,“你對他本就不喜不惡,這倒也說得過去。”

他不再說話,阮慈眨巴著眼盯著王真人,先想等王真人來問自己望著他在想什麼,便要反問王真人為什麼不為楚真人傷心,但王真人隻是默然和她對視,神色靜若止水,阮慈心思便不由逐漸跑偏了,天南海北地胡亂想著遊思瑣事,又忽而想道,“真人可真好看,便是這般對視一年我也不會膩。”

雖說王真人和謝燕還男身極像,但她此時回想起來,對那男身的印象已逐漸淡薄,這張臉幾乎全是王真人或是皺眉,或是淺笑,最多的還是數落她的模樣,阮慈心中忽然又想道,“這個人總是在說我,以後若我真成就道祖,我就……我就……”

王真人忽而歎了口氣,原本平靜的神色薄現波瀾,淡淡道,“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啊,實在是最難教養的弟子,不畏威也不懷德,我又如何總是在數落你了?”

真要計較起來,王真人維護她,教導她的時刻其實也不少,但阮慈陰晴不定,小性子起來時,便隻記得王真人說她沒規矩的那些時刻,此時被點破了,也不尷尬,吐吐舌頭,舉起手虛空錘了兩下,便算是賠罪過了,又將話題繞了回來,問道,“但恩師,你對師祖逝世,當真一點都不難過嗎?”

王真人搖頭道,“彼此之道,早已分明,既然已是分道揚鑣,今日之逝,也是他求仁得仁,便無需悲痛。壯誌未酬、中道崩殂,才需惋惜。”

阮慈聽他言語,大有文章,的確她也早覺得紫虛天和楚真人、林掌門關係都是冷淡,雙眼也是光華跳躍,一副亟待王真人往下說去的樣子,王真人看在眼裡,抬手幾乎要鑿她一下,才道,“此皆後話,亦是未到話彆時分,師父一生所求,結果之時尚未到來,到了那一日,你自然也就什麼都知道了,現在說起這些,於你並無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