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空蕩蕩大堂裡，仿佛一切都靜止下來, 褪色變成黑白, 唯有那扇褐色的木門以及開門時鎖舌磕碰的聲音無比清晰。
爆豪勝己屏住了呼吸, 掌心的汗液潮熱——他看見門縫裡先是露出幾絲櫻粉色的發梢，隨後便是女性柔軟的肩線與因為動作微微揚起的裙角。
仿佛一張畫卷緩慢展開般, 門縫逐漸擴大, 門後人的麵容也一寸寸展現在他眼前。那張昳麗麵容從眉梢到唇角都是他所熟悉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表情。隨著門被推開, 她翠綠色的眸子緩緩抬起，目光最終定格在了他的身上。
——竟然是齊木未來。
爆豪勝己的喉嚨裡舌尖湧上一股鐵鏽味——不是剛才戰鬥時受的傷, 而是因為在看清齊木未來的瞬間, 他驚得牙關一合，銳利的牙齒咬破了舌頭。
一直以來，想要牢牢在她麵前隱藏住的東西、那些苦苦維護的自尊，就這樣以一種他沒有預料到的形式, 在此時此刻於她麵前轟然崩塌, 仿佛沙礫堆成的城堡, 在一個大浪之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爆豪勝己原本提在身側的手動了動指尖, 無力地垂落了下去。而齊木未來推開門後，就這樣安靜地站在洗手間門口，定定地看著他。
靜默持續了很久，首先打破它的人是潮爆牛王——原本坐在沙發上的他也站起了身，禮貌地問道：“你好，請問你是來敝所進行私人委托的客人嗎？剛才我檢查過前台的登記簿, 你的姓名應該並不在那上麵。”
齊木未來恍若一場大夢初醒般，睫毛總算動了動。
在夜晚時分空蕩蕩的潮爆牛王事務所裡，她隻覺得自己是個不慎闖入禁地的外來者。這裡的擺設、氣味，就連空氣本身，似乎都在排斥著她。
“不是……”齊木未來輕聲說，在足以撞起回音的空曠大堂裡，聲音都低得必須細聽才能捕捉得到，“我是來……找‘爆心地’……”
“啊，是這樣嗎？”潮爆牛王下意識地看了爆豪勝己一眼——透過塗滿發膠的長劉海與拉高的牛仔衣領之間的狹窄視野，他依舊僅憑一隻眼睛就發現了爆豪勝己明顯的異樣。
“抱歉，我現在和‘爆心地’還有一些事情要談。能麻煩你再等一下嗎？”潮爆牛王想了想，回答道，“我們會到樓上談話，很快就會結束了。你可以繼續在這裡等待……”
“不用了，我……”齊木未來的聲音因為緊張變得尖銳了幾分，“我……在外麵等就好。不需要再麻煩你們上去了。我下午就一直在這裡等，剛才隻是去了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外麵就是這樣了。我不是故意偷聽的……那個，前台的工作人員可以作證……或者你們看監控錄像……”
“好，我們明白的。”看著斷斷續續解釋著的齊木未來，潮爆牛王連忙點頭，“我們也沒有認為你在偷聽……”
齊木未來的手指攥緊了包上的掛飾。夏日祭上爆豪勝己買給她的白色毛絨兔子被她捏得癟了一點下去。她不知道當初買下的那一對兔子裡，他把他的那一隻放在了哪裡。
她抬步朝著門口走去，經過爆豪勝己的時候，步伐微微一頓。在潮爆牛王看不見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指尖輕輕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想要告訴他，沒關係的。
就在兩人的手相觸的瞬間，爆豪勝己的肩膀一顫，手掌幾不可察地微微往回收了一點。她的指尖處剩餘的，便隻有一團摸不到的空氣。
他避開了她的手。
那隻是一秒間的事情。下一秒，齊木未來便與爆豪勝己擦肩而過，走向了事務所的大門。
事務所內的燈光很快就到了她的身後。她一步步走下門口的台階，最終在階梯儘頭停步，握著包帶，扭頭看去。
透過玻璃門，齊木未來看不見爆豪勝己的身影。
***
在事務所門口的街燈下站了十分鐘左右，齊木未來終於看見那扇自動玻璃門再次打開，爆豪勝己從門裡走了出來。
他已經換下了那套戰鬥服，重新穿上了平時的便裝，手裡拎著戰鬥服箱子。燈光從爆豪勝己背後的門裡照射出來，將他的正麵浸在陰影裡。齊木未來看不清他的麵孔，隻察覺到他的步子又慢又沉。
她在原地頓了頓，抬步走了過去。
兩人同時在階梯下停下了步子。齊木未來仰起頭，目光投向了爆豪勝己。
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她要問起剛才聽見的、潮爆牛王說過的事情。但齊木未來開口，說出的話卻出乎他的意料。
“勝己，我餓了，想去吃漢堡肉。”她說，頓了頓，又繼續補充，“還有薯條，奶昔……是去旁邊的家庭餐廳，還是到家附近的快餐店去？”
沉默了片刻，爆豪勝己沙啞地回答：“隨你喜歡。”
“那就到家庭餐廳去。”齊木未來一邊說著，一邊去拉爆豪勝己的手。她神色如常，心臟卻在這一瞬間激烈地跳動，力道仿佛要掙脫胸腔的束縛一般。
幸好，這一次爆豪勝己沒有避開。
“這附近我還是第一次來，剛才經過那家家庭餐廳的時候就看見了外麵的招牌。今天餐廳好像促銷，所有帶漢堡肉的套餐都是半價呢。”齊木未來牽著爆豪勝己的手，一邊走一邊說著，“勝己想吃什麼呢……啊，不過家庭餐廳的菜式都大同小異呢……”
她正絮絮叨叨地說著，一旁沉默了許久的爆豪勝己冷不丁地開口，打斷了她的話。
“你聽到了吧？”
齊木未來的話一頓。很快，她低著頭，輕聲說道：“聽到了什麼？勝己，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彆再掩飾了。什麼想吃漢堡肉、家庭餐廳活動之類的話，都是在轉移話題吧？”爆豪勝己驟然站定，兩人相握的手頓時將齊木未來的腳步也拉停，“剛才我和潮爆牛王說的話，你絕對聽到了吧？”
齊木未來站在爆豪勝己身前不遠處，側身對著他。她微垂著頭，粉色長發散落，遮擋住了她的臉。
“勝己，吃完飯再說這個好不好？”濃密的發絲間，她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傳了出來，“我現在不想……”
她拉了拉爆豪勝己的手。男人執拗地沒有動，隻是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看著她。
“勝己……”齊木未來抬起頭。明亮街燈光線下，少女的眼角微微發紅，語氣像是在哀求他，“那次在電影院遇到你之後，你還跟我說我瘦了，要好好吃飯……但這段時間，你有的時候根本連飯都忘記吃了。現在已經不早了，我們去吃飯好不好？”
爆豪勝己的胸口像是被人塞了塊濕冷的石頭，就算努力呼吸，也似乎有些喘不上氣。過了兩秒，他沉默著，重新向前邁開了步子。
***
這一次，換齊木未來給爆豪勝己點了一桌食物。
晚餐的過程中，或許是因為不知道如何與彼此交談，兩人的話都很少。但齊木未來點的食物，都被爆豪勝己無聲而快速地送入口中。
看著他的樣子，齊木未來緊繃著的心緒稍微放鬆了些。
“其實我今天過來找你，是有一件東西想給你看。”等桌上的食物都被吃完後，齊木未來定了定神，捏著拉鏈將包拉開，把裡麵的文稿拿了出來，“剛剛才完成，還沒送到編輯那裡……我想讓你當第一個讀這本書的人。”
齊木未來將厚厚一遝文稿推到了爆豪勝己的麵前。文稿第一頁，空蕩蕩的白紙正中是一行清晰的大字號書名。看見書名的瞬間，爆豪勝己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你……寫完了啊。”他低聲說著，還是伸出手，拿起了文稿。
“嗯！”齊木未來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勝己，你不如就在這裡看吧！”
故事裡的維克托最終擺脫了深淵的束縛，真正地獲得了他渴盼已久的自由。齊木未來隻希望看完以後，爆豪勝己的心情能變得更好一點。
爆豪勝己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沒能抵抗住欲，翻開第一頁，目光快速地從文字上掃過。
……
這一讀，就讀到了晚上十點。
翻過最後一頁稿件之後，爆豪勝己的手指長久地停駐在紙頁上，神態微微發怔。坐在一旁等待的齊木未來始終小心觀察著他的神色，麵前的桌上已經放了三個空飲料杯。
“……怎麼樣？”她微微歪頭盯著他的臉，緊張地問道。
爆豪勝己像是終於回過神一樣，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他鬆開手時，紙頁上留下了顏色略深的汗漬。
“我很喜歡。”他開口，長期的沉默讓他的聲音變得又啞又沉。
齊木未來的心中如同一塊大石落地，綠眼睛倒映著燈光，亮得像星辰。
“太好了……”她不由自主地在桌下捏緊了衣角，呼吸急促了些，“你喜歡……真的太好了……”
“這個以後……會出版吧？”爆豪勝己抬起頭，紅眸平靜地看著她，“我一定會買的。”
“其實也不用啦……”齊木未來抬起手，把麵頰埋入掌心，隻從指縫露出帶著笑意的雙眼，“反正等出版的時候，白夜社的樣書也會寄到家裡，到時候我給楠雄和叔叔阿姨留下幾本，剩下的都給你。”
“那可是其他人都沒有的樣書哦。”她笑著說。
爆豪勝己垂下了眼。
“關於這件事……”他低聲說道，“未來，我最近一直在猶豫該怎麼做好，剛才終於下了決心。所以，現在，我有一件事想對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