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1 / 2)

——數日之前。

“齊慕先是個極有遠見的人。”

“普通人見到天鶴船,或許隻會認為是個能飛上天的稀奇之物,但齊慕先頃刻之間,就能想到山道運輸、軍事瞭望,能想到民生、經濟、軍備。絕大數人隻重眼前,他卻能計之長遠。”

“同樣的,他看到黑石,也不會隻想到是對付我的把柄。他會意識到此石真正的價值,會意識到這種石頭的驚天之處,他立即就會明白要如何將其利用最大化。”

“絕大多數人可能會自己的身份有所留戀,至少也會畏懼變成彆人。但是齊慕先……他是一個年紀很大的老人,而且他身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親近的家人,以他的情況,最多隻能壽終正寢,想要再重新獲得皇上的信任,幾乎是不可能的。”

“從他當時甚至決定親手殺死齊宣正來看,他現在的身份說不定已經牽扯上了什麼身不由己的事,令他難以脫身。”

“換言之,在這世上,他已經沒有太多可以留戀的東西了。”

“如果得到黑石,知道黑石的作用,他有很大的可能會鋌而走險,會親身使用黑石。”

那一夜,蕭尋初極為專注地聽謝知秋分析。

聽到這裡,他不由心中一凜,深感情況危急。

蕭尋初說:“你認為他會主動和彆人交換?可若是如此,他會選誰呢?”

謝知秋默了片刻。

她說:“齊慕先是野心很大,也很通透的人。我猜,他會選一個比他更年輕、地位更高,還比他更不受約束的人。”

這個答案,讓蕭尋初一愣。

齊慕先已經是同平章事了,在這世上,要比同平章事權力還大,那還有誰呢?

忽然,蕭尋初瞳孔一收,脫口而出——

“趙澤?!”

蕭尋初想到這種可能性,驚得險些從座位上跳起來。

他道:“若真的如此,你的情況豈不是非常危險?!他一旦和趙澤換了身體、成為皇帝,那無論你我有沒有換回去、你到底是什麼身份,他都可以輕易置你於死地……”

“的確。”

謝知秋皺起眉頭,似乎也為此而煩惱。

但她想了一想,說:“其實提前阻止他去與趙澤交換身體,應該是更保險容易的方法。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齊慕先已經知道了你我的情況,那這一發火炮必定是要炸的。

“既然事實已經無法改變,那唯有讓它為你我所用,乾脆利用它,讓這整件事,在最大程度上為你我帶來好處。”

*

禦史台獄中,謝知秋正在對趙澤說明因果。

她眼瞼低垂,似是沉痛地道:“皇上,關於我的真實身份,先前瞞著你,實在抱歉,隻是這樣的事情,世上恐怕無人會相信。臣當年與蕭尋初交換,可謂偶然中的偶然,臣自己亦毫無準備。

“當時,臣與蕭尋初,都麵臨種種情況,可謂彆無選擇。臣蒙皇上厚愛,

官至參知政事,更是一開始絕無可能想到的事。我們是在機緣巧合之下,才一步步走到今天,臣本想儘快向皇上說明真相,可此事太過驚世駭俗,實在開不了口,竟拖延至今……臣原本並無欺瞞皇上的意圖,還請皇上恕罪。”

趙澤從聽到謝知秋說明她的真實身份,腦袋就“嗡”了一聲,可謂一團大亂。

他問:“所以朕認識的,從來都是謝知秋,而不是蕭尋初?”

謝知秋頷首。

趙澤撫了撫腦袋,消化這些信息。

若是平時,趙澤肯定不會輕信,他還會大為震驚,所有注意力都在謝知秋的事上。

但今日,他自己的情況太過危急,已經沒有辦法花費太多心思在謝知秋身上。

他忙問:“那齊慕先是怎麼知道你們的事的?他竟然還能將朕變成這樣!”

謝知秋回答:“齊大人的事,臣也非常震驚,在今夜之前,臣從未想過消息已經走漏。

“事實上,今晚是千載難逢的靈魂轉換之夜,臣和蕭尋初正在初次嘗試交換回來,本沒有做其他事情的打算……其實是多虧秦大人,他是齊大人的學生,亦是臣家族的世交之子。近日,因為秦大人與臣少年相識,齊大人似乎問了他很多奇奇怪怪的、關於臣的問題。

“秦大人當時便起了疑,隻是沒有往這麼離奇的方麵想。今晚他偶然得知齊大人深夜離開齊府,越想越古怪,便抱著懷疑的心態來找臣詢問,臣才知曉此事。”

秦皓頷首。

事實上,秦皓早在禮部尚書史守成之前就來了將軍府,給謝知秋和蕭尋初通風報信。

而趙澤聽到這裡,則懵了一下,指了指秦皓,道:“說起來,秦侍禦史與齊慕先確實是師徒關係,關係還很親密……他竟沒有幫齊慕先,反而來幫你了?”

謝知秋頓了頓,淡淡地回答:“是。事發突然,臣全無準備。若非侍禦史大人疏通關係,臣今晚絕無可能進到禦史台獄來,也絕無可能見到皇上。”

秦皓自己則道:“我原先不知此事,一直相信師父為國為民,是個善人,在今夜之前,從沒想到他竟有如此野心……我雖是師父的弟子,但更是皇上的臣子,師徒恩義與君臣忠義相比,自然是忠義在前。

“師父的確幫我頗多,對我恩重如山,可若是沒有皇上,哪裡來的天下太平?哪裡來的四海繁榮?

“臣背叛師父,的確不孝,但兩相權衡,臣必以大義為先!”

趙澤聞言,感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所有人都背叛他了,可在天下臣子之中,還是有這樣兩個人如此忠誠於他。

趙澤忙問:“蕭……謝愛卿,那朕還有辦法換回去嗎?應該有吧?”

趙澤本以為謝知秋都能和蕭尋初換回來了,齊慕先拿著那黑石還能和他交換,那麼換回去的方法必然是有的,謝知秋很快就能給出答案。

誰知謝知秋默了片刻,竟用一種憂慮的眼神看著他,神情充滿不安。

她回答:“很難。”

趙澤的心當即沉下半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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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還不睡嗎?”

夜已過半,董壽手持浮塵,站在“皇帝”身後,擔憂地道。

不過,皇上今夜久不入眠的原因,是個人都能猜到。

董壽適時地說:“要說那齊大人,真是豬油蒙了心眼了……哎!可是皇上,您可不能這樣整夜不睡,萬一傷了龍體怎麼辦啊!”

此時,真正的齊慕先本人,正使用著趙澤的身體,站在朱欄之後,眺望這恢弘廣闊的宮城。

他一言未發。

說實話,他這一生過得漫長。

他貧賤過,也出人頭地過。

他埋沒過,也懷抱希望過。

他絕望過,也柳暗花明過。

他當過放牛郎,中過進士,做過一貧如洗的清官,也曾一手遮天、位極人臣。

他教導過兩個皇帝,把控過整個朝綱,他離至高權力如此之近,像是一伸手就能碰到。

但在此之前,自始至終,他都沒想過要自己當皇帝。

這可能是他身為一個方朝臣子,與徹頭徹尾的權力奴仆之間,最後一絲界限。

然而現在,他終於還是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站在了這個位置。

齊慕先扶著雕欄,望著遙遠的宮牆。

再過數個時辰,東邊的天空剛剛亮起來,就會有無數官員立在那堵牆外,在上朝前吃點街邊買的炊餅饅頭,在寒風中攏著官服,一邊凍得瑟瑟發抖,一邊等著他這個皇上出現在龍椅上。

他本以為自己多少會有點愉快的感受,可事實上,他感到的更多是空寂。

阿雲,狸兒,正兒……

他恢複了年輕,可在這段嶄新的人生裡,過去的一切都不會再重複。

趙澤擁有後宮佳麗三千,可那麼多人裡,再沒有一個會是真正陪他走過數十年人生路的發妻,他也永遠不會再體會到,像初次擁抱呱呱墜地的狸兒,以及時隔多年再次看到正兒降生時的那種欣喜。

真正的人生隻有一次,沒有重來的機會。而他,早已是個一無所有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