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頃刻間化為灰灰也!”
林行韜說完這一句,大出一口氣,渾身幾乎被汗浸濕。
張況己若有所思:“所以國師才端坐王都,甚至放言要開城門與各路叛軍洽談?”
“原來有這般陷阱在裡頭。”
聚集叛軍洽談什麼的林行韜並不知道,但他見自己稍微說動張況己還是鬆了一口氣。
他想想以前交談過的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居然是王熙臣那個富二代。
那麼接下來......
他看向張況己身旁不遠處,三黑道人實力經曆大起大落且有傷未愈,這個時候正在回複真氣療傷。
隻是一雙眼睛卻時不時冷覷著林行韜,像在譏諷林行韜的不自量力。
而張況己從思索中回到現在的交談,饒有興趣道:
“九殿下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呢,是想要拿這些情報做什麼交易?”
他看了看遠處的百姓,臉上有些笑意。
林行韜卻搖搖頭,說:“隻是為自己爭一命爾!”
“先前我說,大臨隻能從內部瓦解,那要怎樣才能從內部瓦解?”
“我要再問將軍一個問題,將軍可曾聽過——”
“挾天子以令諸侯!”
此言一出,天邊忽然打了一個響雷,仿佛林行韜說出了什麼大逆不道之言。
天子、諸侯......張況己輕聲念著這句話,眉頭漸漸舒展開。
在餘人皆震動時,三黑道人猛得站起,一道道法飛向林行韜:“豎子閉嘴!”
林行韜巍然不動,這一道真人級彆的道法被張況己一刀擋下。
張況己暫時沒管三黑道人,而是對林行韜說:“這說法新奇,殿下繼續。”
卿卿的話在林行韜耳邊回響:[國師擅權。]
林行韜說:“這說法算不得新奇,國師早就在這樣做了。”
“當今大臨皇位空虛,是誰掌一國權柄?”
“是國師!”
“借國君之命傳令天下!天下莫敢不從!”
“是國師有那樣的本事嗎!不,他是竊取了國君位格!”
“天下非是怕國師,而是敬天子!”
“將軍!”林行韜猛得上前一步,手裡持劍,幾乎靠在張況己的身上。
“挾天子以令諸侯,將軍為何不。”
“——挾皇子以令天下?”
天邊落下一道驚雷,劈著了周邊樹木。
張況己一個激靈,對上林行韜平靜的壓抑著驚心動魄的激奮的目光。
林行韜輕聲說:“我願做那個皇子。”
這就是林行韜在那天梅園洛王走後想過的二五仔的終極形式。
做大臨九皇子,與投義軍,隻能選其一?
不,他!全!都!要!
而且,在大臨那邊,他是無可奈何忍辱負重的九皇子,在叛軍這邊,他是進攻大臨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隻要張況己信他,他的性命在這亂世之中得以保全。
這才是九皇子位格真正的用處,而不是單純地像卜果子所說的攫取氣運!
——隻要張況己信他。
信我啊!
林行韜的心一點點壓抑著,卜果子說張況己有勇無謀,但現在看來。
張況己隻是習慣以力破玩法罷了,能用絕對的力量碾壓為何要管是不是中了圈套?
他能不攻北門而是渡過洛水就已說明他絕不是什麼有勇無謀之輩!
果然,張況己問出了一個致命的問題:“我要怎麼相信你不會真的做了那皇帝?”
“我擁你為主,雖實際上是我做主,但若天下氣運聚於你身,讓你——”
“不得已登臨高位呢!”
他的眼中精芒閃爍,身上氣勢節節攀登,似乎隻要林行韜一個答不好就即刻拔刀斬之,同時氣勢也壓迫著林行韜的意誌,讓他無法說出謊言。
林行韜心思急轉,他的腦海裡飛過他人說過的一句句話。
他的思緒漸漸定在了一個人身上。
洛王。
洛王習武,但不修道。
那天在社稷壇前,林行韜被握住手,就感受到了洛王掌心的繭。
他和後來他去賭坊看的那些世家紈絝也不一樣。
洛王絕不是被酒色掏空的紈絝,相反,他習武,有著非常不錯的身體素質。
洛王掌洛水民氣,白氣之盛幾乎吞掉身體,而且王府居於龍脈之上,利於修行。
他為何不修道?他若修道的話豈不是易如喝水?
因為要為人皇者,不修道。
林行韜深吸一口氣,頂著壓力開口:“經典中有說,仙不人皇,人皇不仙,否則天子貴為天下之主,集天下之氣於己身,豈不是天下第一強者?”
所以洛王隻是聚民氣而不用,頂多滋養身體。
林行韜再次想到一個人,國師。
他繼續忽悠:“就是因為天子無法統領天下道門,才有——”
“國師。”
“國師,道門之首,天師領袖,統禦國運,禮絕百官!”
“如今國師擅權竊取國君位格,兩者相加,絕非將軍以外力可敵!”
“國師非大臨皇室之人,竊取來的終究要還給皇子皇孫!”
“我是大臨九皇子!”
“我是修道者!”
“我不可為皇,將軍還在擔心什麼?”
林行韜說著,卻忽然覺得,或許真的是他說的那樣?那些去尋道以求長生不老的皇帝其實都違背了天意,終為天地所不容。
張況己臉色陰晴不定地摩挲著下巴,四周傳出噓唏的聲音,那是風吹過鎧甲縫隙的聲音。
細微的哭聲也猶如風,颯颯。
天邊出現了一點亮光,那是在貪狼星照耀下微不足道的,黎明的光亮。
林行韜一直覺得,人在絕望與痛苦時看見的光亮都是一種救贖,一種預示——
就像他穿越過來倒在雪地裡,一個勁地想些梗逗自己玩,其實他怕得要死。
那樣的大雪,孤立無援的他,會死的。
而兩個孩子,卿卿和大樂救了他一命,他在他們攙扶下回頭看到了太陽。
陽光是那麼動人,它肯定預示著美好的未來。
現在肯定也是一樣的,林行韜呼出一口氣,竟不自覺放鬆了許多。
終於,張況己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好,你可以不死,但你身後那群百姓——”
“他們和你說的一點關係都沒有吧,所以他們——”
他張開嘴,那個死字就抵在舌尖。
林行韜忽得笑了。
天真的亮了,陽光就照在他的臉上,他的眼中。
他回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慢慢停下哭聲的百姓們。
然後他輕鬆地答道:“張將軍屠殺民眾或許能掃清一些障礙、增加一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威勢。”
“但民為根本,民心若失,如若失天意。”
“用兵者服戰於民心,民心悅則天意得。”
“天下苦臨久矣,由此大臨民心失卻,就算國運尚盛各地依舊叛亂四起。”
“需從內部瓦解大臨——不僅是我這個大臨皇子的力量!”
“更是大臨的百姓啊!”
從來都是民心潰而國亡!
擲地有聲!
張況己謔地瞪大眼睛,凝視了林行韜許久,然後哈哈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暢快的笑聲甚至驚起大地顫動,山石滾落,河水倒流。
貪狼星跳動一下,光芒更甚一層。
百姓們默默看著這邊。
林行韜不知道張況己怎麼了,但他知道自己,兌現了對神君的承諾。
[自己應該去做到,起碼應該試著去做到。]
他試著去做了,他試著去,保護百姓了。
他不是記起對神君的承諾,他其實沒忘。
神君的死,不是白死。
他林行韜的話,也不是白說。
他有很多次的機會可以一走了之,但他——
雖千萬人吾往矣。
真正的狠人是對自己狠的。
一陣凜冽的風聲,一柄大刀直接架到了林行韜的脖子上。
張況己笑著說:“殿下,你令我感動。”
林行韜感受著脖子上的鋒銳,也跟著笑道:“我說了這麼多,將軍其實也知曉。”
“我隻是想讓將軍放過我身後無辜的一萬百姓罷了。”
“若能放過身後百姓——”他對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全不在意起來。
“雖死無憾矣!”
雖死無憾!
話一出口,遠處宛若廢棄之物的小鼎突然嗡嗡作響,瘋狂抖動。
死一般的寂靜中,百姓中間,突然有人跪下。
“求張將軍放過九殿下!”有人顫抖地喊。
“張將軍不要殺殿下,殺我吧!”
“洛王要殺我等,我們不再是他的子民!”
“對!我們是九殿下的子民!”
“我們願追隨殿下投張將軍!”
一聲接著一聲。
一開始隻是前排幾個百姓哀求。
到後來卻是一排接著一排。
噗通!
如海似浪。
百姓跪父母,跪領主,跪帝王,跪願誓死追隨之人!
古代的百姓其實是很容易被當權者玩弄在掌心的存在。一點小恩小惠比如今年不再加賦就能讓他們感激涕零直呼遇上千古明君。
——愚民。當權者這樣說。
封建王朝由此在各種不合理的製度下連綿百年。
這個世界的百姓也是一樣的。
他們在洛王領下戰戰兢兢,因北邊要打架便背棄家園往南邊遷徙。
街上不見百姓,由是路上也沒有凍死骨。
亂世中的百姓又有何求,他們寄希望於一地之主,他們乖乖出了城門來救九皇子。
而在他們被他們的領主拋棄後,另一個身份高貴的人站了出來。
告訴他們:願為百姓死。
無憾矣。
豈能不動容!
士為知己者死,淳樸的幾乎沒有得到過貴族善意的百姓又豈會無動於衷!
於是,哀聲成片,一片黑壓壓的頭頂。
百姓之聲比張況己作為星辰真命的笑聲更加撼動人心。
大地震動,天地似乎也要為這一萬百姓投下悲憫的注視。
誰人能不心馳神搖!
誰人能棄百姓如棄敝屣!
在張況己身後的士卒竟也有人喃喃。
“我們西陵百姓是人,他們洛水城百姓也是人啊。”
“我想我西陵父老鄉親了,戰事亂,若有如我者往西陵當何如?”
“將軍!”
“將軍且聽百姓之言吧!”
一左一右,皆有人言。
“民心之力......”張況己念著,收回刀,似乎真的明白了。
就在林行韜幾乎完全放鬆起來時,一個可怖的聲音響起:“將軍著了他的道了!”
林行韜悚然一驚,氣機感應到殺意,下意識舉起長劍。
當他看清一個黑衣身影在遠處正欲施法時,他內心的憋屈與怒火終於再也忍不住。
我比比了那麼多累得要死你還是要殺我!
操去死!
他提劍一個縱步撲向三黑道人,手中劍不管不顧地斬下。
世界幾乎停頓了一秒。
林行韜有些恍惚地看見自己飛舞的發絲。
沒有人阻擋他。
手中的劍飛出一團赤紅與白氣相融合的劍光,然後——
將三黑道人的頭顱斬下。
三黑道人,死了。
就在簡簡單單的一劈之下。
劍尖的血珠,一滴又一滴,那些血,無比真實,告訴著林行韜這並非夢境。
他殺人了。
他第一次親手用劍殺了人,但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三黑道人,真人實力,被他一劍殺死了。
他沒用法師的力量,事實上他也用不出。
他敢於直接莽是因為他相信張況己定不會讓三黑殺了他,但是誰能想到他居然殺了三黑呢。
我能反殺哈哈哈。
“哈哈哈哈——”林行韜不由自主地大笑,胸中的鬱悶漸漸消散開來。
有真氣以驚人的速度在他的筋脈裡生出,回轉。
林行韜轉身對同樣驚愕的張況己大喊:“將軍你可瞧見了?”
“天呀,也站在我這邊!”
天命在我!
林行韜頭上陷入沉睡的小龍突然活了過來,肉眼可見地騰飛。
而林行韜一邊大笑,一邊發現了他之前看不到的東西。
白氣,即民氣。
原本係於洛王身上的白氣全都叛變,到了他這一邊。
民心所係!
他朝著百姓方向邁出一步,竟是無人敢攔。
他額上散亂的發絲飄飛,而白氣托舉,他一步步如置雲端。
宛若神明!
他撿起了在地上嗡嗡作響的小鼎。
他呀,知道自己為什麼用不了小鼎的力量了。
非是真人以上才能用鼎,而是他道心有垢,與鼎不合。
鼎,什麼是鼎?
一國權柄的象征,沒錯。
能鑄鼎者、用鼎的君王,皆為明君!
明君,心存天下,心存百姓!
鼎,亦盛民心!
“三黑,雖然你死了,但我還是想說。”
“鼎不是你那樣用的啊。”
小鼎旋轉著,被林行韜的氣運之龍一口吞下。
虛弱的小龍發出了歡呼的龍吟聲,它的身軀急速地變大著。
最終遮天蔽日。
林行韜原本消耗殆儘的青紫氣運也在這一刻暴漲!
“天師!天師!”他笑道。
他站在蒼茫大地上,濃稠的白氣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氤氳在他四周,又不斷被小龍吸收。
“得鼎者,獨木不成林。”他伸手,有白氣飛往百姓處化作一股力量扶起他們,“要真正使用小鼎的力量,還需要民心的承認啊。”
“天子,自謙為孤家寡人,卻絕對不能棄百姓而去。”
“張將軍,你且看民心的力量。”
他伸手作勢拍向堵住百姓去路的山石,山石頓時化作齏粉消散於空中。
站在上萬可以遠離但少有人動作的百姓前,他含笑而視。
力量的充盈感是那麼地令人滿足,心靈的明澈也是那麼動人。
那天他入道感受到了天地間的悠悠道韻,此時他能更進一步地感受到萬物眾生。
[一言而毀一國,一令而廢一族。]
又或者[替天行罰]。
他現在,擁有了這樣的力量。
而張況己沉著臉一言不發,渾身煞氣愈來愈濃重。
整個戰場於是被分割成了兩邊。
一邊是黑色,一邊是白色。
軍,與民。
此時,透過林行韜氣運之龍的爪間,可見玉兔沉沒,金烏東升。
太陽的光芒終究勝過了貪狼星的光亮。
日出,群星隱。
作者有話要說: 天師體驗卡已裝備。
林行韜開始裝比。
謝謝所有支持我的小天使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