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功德(六一)(1 / 2)

那一次回家是虞不遮少有的出王都。

其後百年他的真身都坐鎮道宮中, 居渺小之地,掌天下大事。

有一年,正清掌門在逃竄途中進入一家普通農戶家中,從被野獸啃咬得濺上鮮血的繈褓中抱出了一名嬰兒。農戶家外有一老樹, 在掌門輕撫過後悠悠然開花結果。於是嬰孩被取名為卜果子, 既是道名也是俗世姓名。

卜字開頭, 可見掌門是想把這名嬰孩收入名下,成為掌門弟子, 而在如今正清門人脈凋零的情況下,卜果子極有可能就是下一代掌門。

虞不遮將一切看進眼底, 手掌撫弄手下乖順的龍脈,側耳聽天師們齊聲道:“其一生止於真人, 生老苦,離彆苦。”

所以卜果子的天資並不出眾, 乃至平庸。

虞不遮輕輕歎息,想的是連最有可能出仙人的正清門都選了這樣一個繼承人——不過如此。

這世間沒有誰能比他更驚豔, 框住他的,隻能是這個世間。

[第二亂,百年之亂。]

淩氏當政還有十幾年便滿百年之時, 虞不遮以真身出現在淵帝麵前, 淵帝顫顫巍巍地去抓他的衣角,驚問:“國師可是活了百歲,為何麵容如此青春不壞?”他淡然一笑,風姿驚世:“吾輩既成國師, 尋長生之道當有所成。”

從此淵帝的心中便有了長生的種子。

虞不遮重新回到道宮,腳踩白玉,靜靜看著淵帝與妃子之間的顛鸞倒鳳。

麵對種種香.豔場景,他的神情自然,嘴角隱有意味深長的笑意。

道宮有如仙境,他身處仙境,眼攝紅塵,指掌權柄。

“此為六皇子生母。”他掐算一番,說道,“可為帝。”

簡短的三個字,令天師們跪了一地,口稱是。

繼承帝位這種關乎天下的問題被他輕易地決定了。

天機便是在他的乾涉下越來越亂。

[第六亂,天機之亂。]

此後幾年他便不能像從前那般睜眼看天下了,他不得不費大心力鎮壓道宮下的本源。

由是簡直像是天命使然,皇室一名嬰孩的降生超脫了他的控製。

血氣衝煞,星辰異變,命格顯微,虞不遮霍然睜開眼眸,親自前去殺九皇子。

當他站在皇宮門口時,無數的風圍繞著他,繼而向那群道人的咽喉嗚咽而去。

“苦了你們了,百年來也不過這幾個真人。”虞不遮勾出一個微笑,“果真要全部為了淩家的血脈折在這裡?”

道士們仇恨淩家,但更恨國師。一人說:“你要九皇子死,那我們便讓他活,我們總要你不痛快。殿下早就被我們送出去了,我們在這裡等你,你來了,那便再也找不到他!”

虞不遮一皺眉,於是所有道士哀呼一聲,隻有著齊刷刷的一聲。鮮血濺在宮門口的燈籠上,使燈籠紅通通地、颯颯搖響。

門口的宮仆跪下,喃喃道:“九皇子走了,他走了,有天在護著他。”

靜嬪倉皇地倒在皇宮的地上,顫聲說:“她是真龍天子,縱使國師你也無法找到她。”

虞不遮慢慢收斂笑容:“隻要他回王都,他就回到了我的手掌心。”

他不痛快,也真隻是不痛快而已。血色在宮牆上彌漫,染成紅色,成為他離去時的背景。

這是百年來第一件不在虞不遮意料之中的事。

再過了兩年,有鳳命的女子入宮。蕭嘉禾入宮之前,先上山拜了國師。虞不遮笑著抓住一隻羽毛華麗的鳳凰,將其關在了金籠裡。“鳳出東陵,卻往王都走,想來真龍不在那處。”

直到有一天,鳳凰的羽毛驟然黯淡。虞不遮逗弄著鳳凰,聽到來報說淵帝死了,病逝。

[第三亂,真龍之亂。]

他沒有按淵帝的遺旨向天下宣稱九皇子為太子,也沒有按原本的心意立六皇子淩銘煜為太子,他封淩銘煜為洛王,隨後將幾具分.身到往各地。

淵帝死的第四年,正是虞不遮計劃中的收攏大局之時。

這一天,大雪封山,虞不遮闔著眼,忽然間,道宮外,萬千積雪全部簌簌而化。

融化時的那一抹純淨的雪光映在他抿起的唇角,柔軟得宛若這個世界的輕聲呢喃。

——虞不遮,他來了。

林行韜來了。

你生命中堪稱最重要之人,來了。

羽睫顫抖,虞不遮睜開眼,所看到的,是在夕陽下山之時,大街上的雪帶有一點濕潤的嘈雜之氣。

“咦,是那個送我藥水的道士!”

一名長相憨憨的少年朝他的化身揮著手,手掌揮舞間,仿佛有一束本要與他相撞的光淡了,隱了。

怪在這具化身實力低微,否則這裡發生了什麼,一切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和耳朵。

[視線有如實質,林行韜不知為何覺得周身一刺,不由自主地拉過大樂擋在了自己前頭。]

光被遮擋,便叫他看不到了。

他就這樣,與他的宿敵,他的光,錯過。

然而兩道光並非各自散發著光明,他們終究會交會。

林行韜在道觀裡和卿卿他們胡鬨聊天拋出各種詩句的時候,虞不遮在集市上遇到了年老的卜果子。

作為虛雲子的虞不遮第一次看到林行韜時,其實並未多想什麼。

之後,林行韜被淩銘煜拉著手臂成就皇子命格的時候,虞不遮的神念悄然探入倒黴的望虛道長體內。

林行韜和虎豹軍去尋鼎的時候,虞不遮向洛王獻策。

淩行韜三個字在虞不遮的口中轉了許多遍。

——九皇子。倘若這個年輕人當真是那個被他惦念了十幾年的九皇子……虞不遮竟是開心的。

然而林行韜一番“挾皇子以令諸侯”的話使天機泄露,虞不遮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不是九皇子。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