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西方(六)(2 / 2)

有一種說法,辣不是味覺而是痛覺,而美是一種恐怖,是人類剛好可以承受的某種恐怖的開始。

未知的、古老的恐怖攥住了他們的心神,讓他們吞咽掉喉嚨的叫喊並眼睜睜地看著子爵蹲下來,將手指伸向雷諾的臉頰。

子爵原本紮緊的金發因為濕漉漉的血液而滑散在了肩頭,他收回手指,吮了下手指上的血跡,轉而按住了雷諾的肩膀,——那裡是路易斯衣服的一角。

他輕輕地喚:“寶貝,怎麼了,你為什麼不說話?”

雷諾的母親陡然出聲:“子爵閣下,路易斯小少爺好像被屍體嚇到了。”

子爵一怔,心疼地蹙起眉頭。他沒再計較女人的插話,第一時間將注意力放在了兒子身上,聲音放得更加輕柔:“那我們回家好不好?”

......

他們走了。

林行韜看到雷諾興奮而扭曲的表情,他對林行韜無聲地說:我的父親死在你的父親手裡,你得賠我一個。

籠子的鐵絲被之前的針葉割斷,他重重地落在地麵。

在他摸索不知被震到哪裡去的鑰匙的時候,尖利的慘叫從並不遙遠的地方接連響起。

“你是什麼東西。”他聽見子爵對雷諾的聲音。

透過草叢的縫隙,他見到子爵正輕嗅著指尖,輕輕開啟一條縫的眼睛露出一絲湛藍的光。

有風吹過,又將那一幕遮掩了起來。

林行韜放棄了尋找鑰匙,他靠在欄杆上,頭其實有些被撞得發昏,身上被鳥人劃開的傷口也又痛又癢。

“路易斯,你在哪裡,回答爸爸……”也許是腦子被撞暈了,他居然聽見那個聲音逐漸地變了調子,“路易斯,我找不到你,回答媽媽。”

媽媽?

“我好像聽見你在叫我,你在那裡,不要亂跑,我來找你。”

“你看見我了嗎……我脫下自己又臟又亂的衣服,好叫你看得更加清楚些,好叫你可以無所顧忌地奔跑到我的懷裡。”

草叢中那匹被子爵牽著的白馬重新走來。但子爵這一回並沒有牽著馬,而是坐在了馬上。

林行韜靠在欄杆上,手指動了動,眼裡閃過訝異。

他幾乎以為自己看見了宗教壁畫裡的聖母。

又或者是一幅名為《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的名畫。

白馬的額頭不知何時多了一根獨角,獨角散發著聖潔的白光,將馬背上的身軀籠罩在一團朦朧而唯美的光暈中。

而由於那具身體本身所具有的美感,這本該令人心臟跳出胸膛的一幕便激不起任何一絲褻瀆與不好的念頭——起碼林行韜並沒有紅著臉彆過頭去。

他分辨不出那是子爵還是夫人,身體線條之優美無法令林行韜做出“那是個男人”這種定論,同樣,某些線條的流暢也無法令他做出“那是個女人”的定論。

沒有性彆——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天使。

而由於“媽媽”的自稱,也許叫她夫人更加合適些。

她愈來愈近了。

以初生嬰兒的純潔姿態端坐在馬鞍之上,腳背繃直,她顯得有些焦慮和緊張。

很快,她因為來自林行韜的唯一注視而有些羞澀,隨著鼻翼的皺起與放鬆,她的腳趾翹起勾住了馬鐙微微地搖晃起來。

用金色的長發遮掩著雪白的身軀,她微微弓起了背,身體隨駿馬的行走而優雅舒緩地起伏著。

她纖長的手指鬆鬆地扶住韁繩,緊閉的眼睛周圍暈開晚霞一樣豔麗的紅色。

獨角馬停在鳥籠前,她將腿並到一側,下馬,窸窸窣窣地走近。

柔嫩的腳心踩到了鑰匙,她“咦”了一聲,拾起那把銀色的鑰匙。

她跪在草叢上,不染任何血與臟汙,拿鑰匙開鎖。

林行韜靠近她,將吹拂到臉側的一根金色發絲拉開,然後伸出手,搭在了鑰匙以及她的手指上。

時間似乎一下子靜止了。

林行韜“你到底是誰”的問題剛出口,就聽到自己聲音的變化。

從孩童的清脆變為成人的清朗兼一絲低沉。那把鑰匙似乎開啟了溶在水中的靈魂之門,將真正的林行韜拉到了這個詭異的世界。

林行韜看了看不再是孩童的自己,一邊脫下外麵的黑色風衣罩在她的身上,一邊將她抱到馬上。

她側坐在馬上,坐在後邊,如釋重負地笑起來:“親愛的,我找到你了。”

林行韜也翻身上馬,他執著韁繩,路過森林的時候,回頭,看見那隻小鹿並不是小鹿,而是死死睜著眼睛的奧德蕾,大狗羅斯則與盧卡斯一起死在更加遙遠的路途中。

身後那個看起來不染任何臟汙的人其實在之前兩肋發粘,她隻是細心地擦拭了那些粘液,讓自己的胸前的皮囊保持新鮮與美麗,輕輕地望一眼雷諾他們被留下的一堆在寒風中顫抖、勾連著一絲粉紅的骨頭模型,她溫柔地問:“你的病還沒好,你還要喝奶嗎?”

林行韜再次轉過頭。

森林沉鬱的綠色像是從天際降下,這些繁殖了不知多少年的植被與貝阿特麗絲殘缺的屍體共同腐爛在泥土下,正是這腐爛的味道,夫人透過風衣傳來的清甜也糜爛成了膩人的甜香。

天空不再是睡夢中常有的鉛灰色,沒有黑夜,天色直接顯露出黎明。

光越來越亮,人在清醒之前都會有這樣的感覺。

而修普諾斯是地球的睡神。

“等我醒了吧。”他說。

......

林行韜醒的時候,周邊還殘留著一絲香水的味道,不過不是“薩莫色雷斯的勝利女神”香氛的幽香,而是另一種香味。

他坐在椅子中,旁邊是往嘴裡扔著草莓的奧德蕾與撐著下巴正有點無聊地瞅著他的盧卡斯。

“我睡了多久?”他問奧德蕾。

奧德蕾有些歉疚地低下頭,遞出裝著草莓的盤子:“對不起路易斯,你在馬車裡受了涼,病情加重了,是我開窗的錯。你剛從馬車下來就發燒了,一直在睡覺呢。”

“這是什麼味道?”他問盧卡斯。

盧卡斯回答:“這個呀,是王都的一位夫人帶來的最新款香氛,她們說這個叫‘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好像嘗試了大膽的蒸餾技術,你在夢裡麵聽見她們說了嗎?”

林行韜點點頭,注意到自己的椅子扶手上搭了一本書,他拿起書,書裡有兩頁的邊角被折了起來,這兩頁分彆是《精神的黎明》和《引發共鳴的恐怖》。

而書名是《惡之花》,扉頁上寫:法琅西偉大的傳統業已消失,新的傳統尚未形成,它即在這過渡時期裡開放出來的一叢奇異的花。

在他翻看書的時候,大人們狩獵完成歸來了。

子爵依舊紮著利落的馬尾,在夕陽中側過臉,露出了馬匹後拖著的獵物。

和其他貴族的獵物一樣,都是小動物——當然不會是人類。

現實不會有夢中那麼可怕,吧。

有人說:“本來打到一對狼母子,被它們跑了。”

有人說:“小姐,我將我打到的狐狸的一隻腿給你怎麼樣,雖然瘦了點。”

莫尼耶伯爵說:“公爵閣下抓到了許多鳥,都在籠子裡裝著呢,不必擔心,每一位小姐都會分到的。”

子爵走過來,摸了摸林行韜的額頭,說:“燒終於退了,讓女仆送杯羊奶來,我要看著你喝掉。”

林行韜指了指子爵打來的小獵物,說:“好少呀。”

子爵笑了一下,彎腰用鼻尖蹭了蹭孩子的鼻尖:“因為不放心你,彆看這麼點,都是貝阿特麗絲為了我們薩利安家族的麵子打來的。不過我準備將這些送給幫你看病的醫生。”

“醫生?”

“是王都來的涅弗倫·卡醫生。”子爵夫人也走了過來,她攏了攏紫色的外套,牽起兩個孩子的手,“可惜他有急事,已經回王都了,是個醫術高明而且談吐不凡的人,他說你一直在做噩夢,並為你念了兩首詩,你有在夢中聽見嗎?”

林行韜想起夢裡那個刻著“Nephren-Ka”的鎖。

“我聽見了,我還夢到我在夢裡和奧德蕾還有盧卡斯捉迷藏。”

他們回到了馬車上。

“那你找到我們了嗎?”盧卡斯好奇地問。

林行韜看著馬車內的家人,又看了看窗外燒起來的夕陽,說:“我找到了所有人。”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有些疑惑,為什麼盧卡斯會知道是他找他們?

盧卡斯正抱著媽媽的手臂撒嬌:“要是路易斯的病好不了的話,我一定要親他然後被他傳染,陪弟弟一起生病!”

《惡之花》中滑出了一張從彆的書上撕下的紙。

如果說《惡之花》的年代勉強對應的話,這張紙上的詩句卻顯得格格不入,那起碼是二十世紀的詩句。

《杜伊諾哀歌》:如果我叫喊,誰將在天使的序列中聽到我?美不是什麼,而是我們剛好可以承受的某種恐怖的開始。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我們需要時可以求助於誰?不是天使,不是人,在這個被解釋的世界我們並不感到很安全。

“那些早走的就不再需要我們了,他們斷絕了大地上的悲喜,就像孩子乖乖地長大,不再需要他們母親溫柔的胸房。”加斯帕德撿起從路易斯手指中飄走的紙片,繼續念道,“然後在一個可愛如神的青年突然永遠離開的可怕的空間裡,虛空第一次感到震驚。”

在加斯帕德念的時候,路易斯眼裡,那一絲不一樣的光消失了。

林行韜在現實中清醒徹底離開過往的迷夢,而路易斯賭氣地叫嚷起來:“我不想喝羊奶!”

......

名為涅弗倫·卡的醫生轉了轉從林行韜那裡拿來的手.槍,也在念著詩句:

“精神的天空向著這在做夢、苦挨的人,裂開,塌陷,帶著深淵般的誘惑。因此,親愛的神,清醒而純潔的生命,在荒唐的狂歡那冒氣的殘餘之上,對你的記憶,更清晰,更緋紅,更迷人,在我睜大的眼前不停地飛舞。”

閃耀的群星在他瘦削的指尖翻飛墜落,他停頓了一下,注視著槍變作鑰匙,隨即優雅從容地等待著急匆匆追上來的女仆。

“先生,您不向公爵閣索要許諾的好處嗎,您畢竟是這場狩獵中的最終勝利者。”

涅弗倫·卡爽朗地答道:“巴麗工廠裡的工人還等著我,還請你轉告公爵閣下,將所有的獎勵給予那位可愛的路易斯小少爺吧,也許承包他下半年的羊奶是一個不錯的主意,他得有個強壯的身軀,比如從樓梯上摔下卻能很快清醒。”

等女仆告退後,他坐上竊笑而來的夏塔克鳥,大笑著說:“這是我的銀匙之門而不是你的!是供我諸般回味的荒誕之夢!忘了它吧!直到你與我並肩而行,直到你降我為臣。”

——對你的記憶,更清晰,更緋紅,更迷人,在我睜大的眼前不停地飛舞。太陽已使燭火變得暗淡;因此,永遠的勝利者,熾熱的靈魂,你的幻影猶如不朽的太陽!

作者有話要說:  解釋:

林行韜可以穿過銀匙之門回到過去,奈亞當然也可以,這其實是屬於奈亞的門內。

門內,化名為涅弗倫·卡(這個名字之前也出現過)的奈亞將林行韜拉到路易斯身上,通過睡神修普諾斯令他做了一個詭異莫測的迷夢。這個夢就叫做《路易斯漫遊仙境》(滑稽)。

有三重時間線,第一重是穿越銀匙之門的奈亞,是在大結局之後的時間線;第二重是被拉過去的林行韜,是在成神之前,但記憶模糊,夢裡嘛,記不清很多東西;第三重是狩獵的時間,就是在路易斯被收養的大半年後。

這場狩獵的贏家是奈亞,但根據真正的時間線,贏家當然是林行韜,所以結尾奈亞說永遠的勝利者。

因為是林行韜贏了諸神之後發生的事情,所以這個不會對現實產生什麼影響(隻當番外就行了),隻是另一重隻供奈亞回味的夢罷了——雖然林行韜也能回味。

上是和事實相符的,他們已經不正常了,所以結尾那邊也透著點不對勁。

中和下不全是。分析一波中下的夢:

1.奧德蕾和盧卡斯的異常——現實中的異常,兩個孩子被放大的嫉妒。

2.獵物是人——吃人的社會。

3.被教會用槍的雷諾——現實中教路易斯用槍的雷諾。

4.與林行韜交換衣物,發生改變的雷諾——某個現實中代替路易斯成為子爵府孩子的阿倫。

5.攻擊林行韜的鳥人——夏塔克鳥。但是又沒有真的動手——眷屬天使。

6.互相殘殺的貴族——食屍鬼。

7.子爵與子爵夫人發生矛盾,子爵的半身都是血,眼睛不睜開——子爵殺了夫人,成為夫人,換眼。

8.羅斯追逐小鹿,小鹿死亡——羅斯殺死奧德蕾,奧德蕾變成食屍鬼。

9.巨蟒——化龍。針葉動——力量恢複。對殺戮的興奮——精神狀態不對。

……

幾首詩也是類似的隱喻,我發現自己比想象中更喜歡用這種神神叨叨的東西……所以可能又寫得大家看不懂了(捂臉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