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脖子上淡淡的痕跡,很難讓人不聯想到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冬煊注視著冬歉,眼底閃過一絲痛色。
他已經太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
記不清到底有多久了。
從那個冬天開始,那個孩子就像是被他遺棄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自生自滅的長大。
少年一次一次的接近,換來的卻是變本加厲地推開。
現在的冬歉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孩子的模樣,看著他們的目光充滿了平靜和戒備。
或許是已經失望透頂了,所以已經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會不會激怒他們了。
是他們一點點將他的信任給毀了。
冬思危目光心疼地看著他,聲音很輕,仿佛生怕嚇到他一般道:“冬歉,跟哥哥回家。”
“回家?”
冬歉輕笑一聲:“哥哥,回家做什麼?”
他眼睛微眯,聲音涼嗖嗖道:“還想把我關起來?”
冬歉嗤笑一聲,像是自嘲:“果然,隻有當我犯錯的時
候,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看到我。”
他故意說這句話,原以為會看到冬思危和冬煊惱羞成怒的樣子,卻沒想到他們的眼底不知為何帶著淒切的悔意。
冬思危胸腔仿佛被一塊極沉的大石頭給壓住,全身的力氣都要被抽空。
現在他們終於明白,為什麼冬歉從一個那麼乖的孩子性情大變的原因。
他隻是想讓他們重新在乎他,哪怕是責罵他,他也不希望自己在哥哥麵前變成一個無關緊要的隱形人。
他看似玩得瘋,喜歡到那種不正經的酒吧玩樂,但是仔細想想,他似乎從來沒有做過出格的事情。
每次他們去酒吧撈人的時候,冬歉看見他們過來,眸子其實是亮的。
就像,他是故意犯錯吸引他們過來的一般。
可是現在,是怎樣的失望才會讓他覺得這一切都無所謂了呢。
少年身上的紅痕讓他們根本不敢深想昨天夜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可是現在,他們已經沒有立場和資格去數落他。
他們會想到,那個萬萬不敢告訴他的真相。
從小到大,少年一直被他們誤解,獨自承受了漫長的冷暴力。
可事實呢,他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一直都是冬家愧對了他們。
如果不是因為冬蹇,他原本還會是一個幸福的,有爸爸媽媽的孩子。
他們傷害了他的父母,又用漫長的歲月傷害了毫無惡意的少年。
當他知道這些事情的真相之後,會怎麼樣?
正如程亦所說的那樣,他會恨他們一輩子。
這種對於失去的恐懼一直蔓延進肺腑,每一口呼吸都仿佛是淩遲。
冬思危嗓音沙啞道:“再也不會有人把你關起來了。”
“小歉,跟我們回家好不好。”
他們的聲音近乎哀求。
可是眼前的少年卻搖了搖頭,心灰意冷道:“哥哥,你騙我。”
“你們親口說的,我死了也無所謂。”
少年自嘲地笑了一聲,孱弱地靠在椅背上,臉上的血色卻在慢慢淡去。
他揪緊了胸口的衣服,臉色慘白,蹙了蹙眉,好像非常難受似的。
冬煊一眼就看出了冬歉心臟病發作了,急忙道:“藥呢!”
冬思危走上去想將藥給他服上,冬歉卻像是存了死誌似的,根本不把藥往肚子裡咽,反倒用舌頭將藥往外麵推。
冬思危臉色煞白。
冬歉是想尋死!
冬歉從小到大都是乖孩子,就算沒有人教,也會自動將哥哥們的話奉為圭臬。
所以他甚至聽話到,當他知道自己對於哥哥來說死了也無所謂時,支撐他苟延殘喘活下去的動力都沒有了。
小時候的冬歉就有很明確的是非觀。他喜歡專一,討厭多情,喜歡安靜,不喜歡吵鬨,喜歡果汁,討厭酒的味道。
可是他願意
將自己變成連自己都討厭的人,
混酒吧,
學著其他紈絝包養彆人,跟一群陌生人玩各種亂七八糟的遊戲,看似無法無天,其實隻是希望能從哥哥那裡得到一點點關注。
他把自己折騰的這麼下賤,又得到了什麼呢。
隻是對他更加糟糕的評價。
秉性頑劣,劣跡班班,惹人生厭。
他從自己最敬愛的哥哥空中聽到:這樣的孩子,不好好管教的話是行不通的。
冬歉其實是進過禁閉室的。
犯了什麼大錯的時候,就能看見這裡。
裡麵很黑,很空蕩,什麼東西都是冰冰冷冷的,需要把自己蜷縮成一團,才能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自己。
但是,在門口的地方,其實有一個為了預防他突然發病而存在呼叫器。
算是這暗而冷的空間裡僅存的溫柔。
冬歉想過為什麼裡的原主在心臟病發作後為什麼不去按那個呼叫器呢。
後來他覺著,當時的原主或許也是想尋死的。
當他看到哥哥們對自己和江殊截然不同的態度時,當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死了也真的無所謂時,他好像在那一瞬間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動力。
所以當他爬到呼叫器旁邊時,才會覺得沒意思了。
其實再堅持一秒,再稍微用力一下,他就可以得救了。
但因為覺得無趣了,沒意思了,他還是緩緩放下了手,放任自己被疼痛和死亡吞噬。
意識渙散的那一瞬間,冬歉仿佛看到了那個畫麵。
....
冬歉被推進了搶救室裡。
冬思危和冬煊站在搶救室外麵,眼中充斥的紅血絲彰顯著他們的不安。
人在絕望的時候總是想抓住點什麼,哪怕是自欺欺人。
所以他們自我安慰著,冬歉絕對不會有事的,他一向命硬的很,玩都來不及,舍不得死的。
從前他的心臟病也發作過很多次,他每次都好好地活下來了。
這次一定也可以。
但是這次,一切都在提醒他,他們自以為是的想法有多麼天真。
當冬歉的病危通知書一遍一遍地往他們手裡送時,他們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次跟以前不一樣。
冬思危咬牙對醫生道:“為什麼會這樣,我們冬家不是給你們醫院投資了很多錢嗎,你們不是有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嗎?”
他雙目腥紅:“你們到底為什麼要把這種東西拿給我看!”
醫生不是第一次看見情緒失控的患者家屬,他隻是冷靜道:“冬先生,患者已經沒有求生意誌了。”
冬思危愣住了。
失去求生意誌?
冬思危的心頭仿佛被潑了一盆冷水,蝕骨的寒冷幾乎要將他吞噬。
程亦卻無比清楚這種情況為什麼會發生。
他瞳色陰沉,看著這兩個冬家人,聲音仿佛淬了冰那樣冰冷:“冬歉是真的喜歡你們,對你們
的話言聽計從。”
“每次他從死亡線中掙脫出來時,第一句話總是問你們在不在。
他傻到用自己的生命當籌碼,就想賭一賭你們會不會來關心他...
他好像從來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命。”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帶著令人窒息的平靜:“可你們居然說他死了也無所謂。”
這一句話仿佛有千鈞重,帶著將人擊潰的力度。
他們究竟做了多麼殘忍的事情。
冬蹇毀掉了冬歉的家人。
而他們更儘一步,毀掉了冬歉這個人。
他們全都是幫凶。
小時候的冬歉活潑愛笑,像一株燃燒的太陽,熾熱,溫暖,所有接近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開心。
是他們讓他的人生一遍遍的淋濕,親手澆滅了這個太陽。
是啊,他們多麼殘忍啊。
江殊匆匆趕到的時候,冬思危正在冬歉的病危上簽字。
看著搶救室上亮起的紅燈,他好像忽然間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氣。
被冬歉支走之後,江殊越想越不對勁。
他忽然想起了冬歉當時的神情。
那眼神讓他想起了他在電視劇裡飾演何言被刺傷時那瀕死的模樣。
眼底空洞宛若一條死寂的河。
這眼神他看過無數遍,心中頓時被難以忽視的不安占據。
他為什麼沒能早點注意到!
那時的冬歉,明明在笑,卻又好像放下了一切。
他的心好像被狠狠攥了一把。
江殊回到酒店門口時,隻來得及看見一輛緊急駛走的救護車,在他的視野裡迅速遠去。
有流浪樂人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拉小提琴,在顫抖的震音的陪送下,一種無力的宿命感緊緊扯動著他的心臟。
而當他趕到醫院時,他看到了什麼。
他看到冬思危握著筆在簽冬歉的病危!
病危...
為什麼?
明明走的時候還好好的。
為什麼這些人會在這裡?
在他不在的這段時間,他們又對冬歉做了什麼,讓他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搶救。
當醫生拿走簽好的病危後,冬思危怔怔地坐在那裡,指尖止不住地發抖。
江殊寒聲道:“冬歉變成這樣,你們很高興吧。”
他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裡的惡鬼,敲打著兩個人心裡最脆弱的地方。
冬思危像是一台生鏽的瀕臨報廢的機器,連抬起眼眸看江殊一眼都覺得費力。
冬煊倒還能撐起精神回他一句:“江殊,沒有人想這樣。”
江殊嗤笑道:“說得好聽,你們把一個怕黑的,有心臟病的孩子關進禁閉室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可能會因此而死呢。”
冬煊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
江殊微垂的眼睛裡布滿陰霾:“我告訴你們,如果他出了什麼事,你
們冬家全部都得給他陪葬。”
.....
不知過了多久。
冬歉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動了動手指,
以為自己已經退出了世界。
沒想到,
他一轉眸,恍惚間看見自己的哥哥和江殊守在自己的身邊。
他們神情俱是疲憊,看起來已經待在自己身邊守了很久,眼底留下了淡淡的烏青。
冬歉懵了。
他怎麼還沒有下線?
江殊見他醒了,黯淡的眸中終於有了些許神采。
他按著床邊的呼叫器,通知醫生。
冬歉遲緩地想了一會。
他這是...沒死成?
為什麼他一醒來,感覺天都變了。
冬歉輕輕咳嗽了一下,他的兩個哥哥和江殊緊張地不行,關心地問他:“有沒有哪裡難受?”
冬歉感覺這個世界怎麼忽然變得這麼魔幻。
果然還是起猛了嗎?
冬歉想了想,果斷閉上眼睛,準備重睡。
冬思危的心空了一瞬,以為冬歉的情況又惡化了。
醫生這時及時趕來了,仔細檢查了一下冬歉的情況,對著冬思危緩緩解釋道:“病人隻是身體太弱,需要靜養休息,不過基本上已經脫離危險期了。”
聽到這裡,冬思危跟冬煊終於鬆了一口氣。
冬歉看不懂這場麵,不安地問係統:【劇情到底出了什麼bug,我怎麼感覺他們好像很在乎我的樣子。】
【我的任務到底該怎麼辦啊?】
係統安慰他:【宿主也不要太過擔心,隻是這一個劇情暫時崩掉了而已,說不定還有機會圓回來。】
雖然係統這麼說,但冬歉總感覺劇情還是在慢慢脫離自己的掌控。
從來看他不順眼的哥哥對他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哥哥們的白月光更是對他關懷備至,他稍微皺一下眉,江殊都能緊張半天。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從主角們身上看不到一丁點愛情的火花。
他們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顧自己身上。
冬歉有時候甚至有一種回到小時候了的錯覺。
冬煊的工作無論多忙都會抽出時間陪著自己。
冬思危將線上工作改為線上辦公,每天照顧他到深夜,等他睡下了再去工作。
江殊更是寸步不離。
這本該開啟修羅場的三個人怎麼現在反倒圍著自己團團轉了起來。
實在令人費解。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冬歉出院。
....
冬歉無比茫然。
他明明把所有的劇情都走了一遍,為什麼最後卻好像無事發生一般。
但是,好像又不儘然。
好像自從他出事那天起,家裡的氛圍就變得格外奇怪。
他看見禁閉室的門被鎖了起來。
餐桌上永遠
擺著自己愛吃的飯菜,冬家兩兄弟會將最好吃的部分挑出來,放進他的碗裡,然後期盼的目光看著他。
這曾經明明是他的戲份。
家裡常備家庭醫生,定期給他的身體做各項檢查。
如果說自己在醫院的時候,冬思危和冬煊不想讓自己死掉所以才會對他好,為什麼現在他已經差不多康複的時候,他們還把自己當玻璃娃娃一樣對待,好像稍微粗暴一點,他就會自己碎掉。
重重疑惑堆積在冬歉的腦海裡。
怎麼這幫人,突然就轉性了。
這天,他淩晨從睡夢中醒來,打著哈欠出門想找點喝得東西時,聽見大廳裡傳來嘈雜的聲音。
冬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沒有存在感地扒在角落的樓梯上看熱鬨。
“我會把冬歉接回程家。”
“冬歉身體不好,我暫時不會跟他說這件事,但這也不代表我能讓他繼續待在你們這裡。”
“你們冬家害死他全家的人,你們怎麼好意思留他?”
冬思危捏緊拳頭:“你敢說你想把他帶回程家沒有你自己的私心?”
程亦確實是有私心的,他承認,他確實想以此威脅讓他們同意讓冬歉待在他身邊。
剛剛從孤兒院裡抱回來的冬歉,像是剛從蛋殼裡鑽出來的幼鳥,站都站不穩,卻跌跌撞撞地把有記憶以來看到的第一個人當成自己最親的人。
你看,他對你們的愛來得那麼輕鬆。
所以你們才可以那麼的不屑一顧,在聽到彆人的一兩句話後,輕易地將他放棄。
程亦從小就嫉妒為什麼冬歉獨獨對他的哥哥是不一樣的,不管他怎麼努力都無法頂替他哥哥在他心目中的位置。
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想將他對他哥哥的滿腔熱忱和在乎全部毀掉,據為己有。
他毫不否認道:“我是有私心,但那又怎麼樣,我能保護他,而從過往的經曆來看,你們隻會傷害他,怎麼了,你們還嫌他活得不夠累嗎?”
程亦字字誅心:“跟仇人的兒子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你們不替他覺得惡心嗎?”
“彆忘了,要不是冬蹇,他爸爸媽媽現在還活著,他跟你們冬家一毛錢關係都沒有!”
冬歉站在樓上,原本是好奇想聽聽這幾個人怎麼能吵到一塊去。
他安心當吃瓜群眾,卻慢慢發現他吃得好像是自己的瓜。
他愣住了。
可是,係統傳給他的劇本裡沒有這方麵的內容啊。
畢竟作為一個炮灰,很多身世內容也隻是用隻言片語交代了一下,他的過去對劇情來說也根本不值一提,無人關心。
但如果他們說的是真的。
冬歉退後了一步。
哪怕是原主本人站在這裡,都絕無可能再接受這些哥哥了。
王姨下樓工作的時候看見了赤著腳站在樓梯上的冬歉,關心道:“冬少爺,您怎麼站在這?”
大廳裡的人聽見了他們的聲音,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愕然地轉過了臉。
冬思危看到冬歉的身影,眼中浮現尖銳的痛色。
他聽到了。
冬歉怔怔地站在外麵,睜大眼睛,像是在艱難地消化什麼信息。
“我的父母....”
原來這就是原主的身世,作者連一字筆墨都懶得交代的身世。
僅僅隻是一個旁觀者,他尚且覺得心寒,可如果是原主站在這裡呢?
他會不會想,那他這些年來他究竟都在做些什麼?
討好仇人的兒子?
那一刻,冬歉仿佛是第一次看見他們,眼中露出刻骨的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