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你濃(1 / 2)

春意濃 沈驚春 17508 字 3個月前

一般監控錄像超過三個月就會刪, 事故監控不一樣, 是要留的, 作為電梯工人維修的記錄。

從電梯出來, 維修工開始修電梯。

負責人帶裴行舟乘坐另一部, 他踏進去之前,竟然有些心有餘悸。

失重感還在他心頭, 他怕進去後,再發生下墜事件。心裡明知道不可能, 但人, 有時候就怕有個“萬一”。

他重整心情, 斂了口氣, 站了進去。

可心裡頭還是沉甸甸的, 灌了鉛一樣,他不知怎的, 想到了寧語遲曾經說過的話。

她的冷漠決絕, 還有她兩次分手的失望。

這一刻,他迫切希望時間能快點過去,或者擁有穿梭空間的能力,也能教他快點看到監控錄像, 了解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物業下班了, 維修處是24小時待命的。

負責人帶裴行舟到監控間,大屏幕上分割成一塊一塊, 是整個禦景灣每一部電梯的監控情況。

他走到電腦前, 從文件夾中找出當日的監控錄像, 跳到指定時間,然後站起身,請裴行舟坐下。

裴行舟播放視頻,黑白畫麵立即動了起來,寧語遲定定蹲坐在電梯角落,電梯很快被人從外麵打開,維修工人對她進行施救。

他看得皺眉,問:“時間再往前一點的,有嗎?”

負責人愣了愣,不是為了看故障和維修嗎?往前一點能看出什麼?

他心中疑惑卻沒說,趕忙過去找,幸好當日錄像已經刪除,但事故發生一個小時內的視頻還留著。

他找出來,直到屏幕上的女人走進電梯,他才站直身子,說:“裴總,好了。”

裴行舟眼睛盯著屏幕,沒說話。

攝像頭在麵對門的左上角,那個角度剛好可以拍到她的臉,即使在監控下,她的五官也格外精致,美得驚心動魄。

電梯逐漸上升,上到一半的時候,電梯內燈光閃了一下,寧語遲猛地抬頭,然後,電梯內陷入黑暗。

好在監控在黑暗中也能照得清清楚楚,他看到寧語遲點開手電筒,怕得四處照明,她是畏黑的,他始終記得。

裴行舟的拳頭不知何時已經緊握。

她照亮電梯內的求助電話,撥過去半天,似乎沒得到回應,她掛斷,又撥。

他看到她絕望地蹲在角落,再然後,又撥打了誰的電話。

就算手機響著,她仍然慌張得左右回頭,表情絕望,像是快哭了。

他在電腦前看得心頭沉重,像案板上摔來揉去的一團麵,被人反複按壓。

他記起來了。

那天在停車場,徐晚清攔住他,他的手機進了寧語遲的電話。

但是手機被搶去了,他一個都沒接到,最後還被徐晚清關了機。

就是這麼短短幾分鐘,令他錯過了她的呼救,錯失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刻,陪伴她的機會。

此時的監控視頻裡,唯一的光源熄滅,縮在電梯角落的女人似乎在手機中聽到了什麼。

他看見她緩緩垂下手臂,雙眸從絕望逐漸變得空洞,無神。

坐在壁角怔怔望著前方,不掙紮,不慌張,也不害怕。

平靜得像有什麼東西在瞬間死去。

他看著屏幕裡的畫麵,忽然覺得這一切有些熟悉。

像極了每一個他再去找她時,她看他的眼神。

她不會因為電梯黑而害怕,就像她不會再因為他而動心。

分手那天他總覺得一切突然,一點征兆都沒有,回到家裡看到浴室的她,也像變了一個人。

她提分手,他怒極恨極,怎麼會有人如此薄情?難道七年相識也不能令她猶豫半分,在她眼裡就這麼可拋可棄?

可是看著電梯裡的這一刻,他什麼都明白了。

是他親手將她推開,在那樣的時刻。

心中裝滿恐懼的時候,她向他尋求安全感,他又給了她什麼呢?

在聽到他電話關機的瞬間,她心裡頭都想過什麼?

裴行舟胸腔淤了一口氣,幾乎快要窒息,每呼出一分,都像一柄無形鈍刀,在他心頭上慢慢地磨。

不是她甩開他。

是他親自弄丟了她。

他才是那個,罪大惡極之人。

裴行舟身子僵硬,幾乎沒有起身的勇氣。

渾身血液逆流,腦子裡亂得嗡嗡作響,他想起自己幾次找她,可笑的想要她重回他的身邊。

她憑什麼原諒自己?

越是這樣想,裴行舟臉部線條越僵,饒是他一向沒什麼表情,此時也能看出來,他心情極為不佳。

負責人以為他是在為電梯的事情生氣,心裡頭冷汗直下。

負責人說:“裴總,我們這次一定好好維修,此類錯誤絕不再犯!”

他一句話,將裴行舟從自悔中拉回現實。

裴行舟站起身,寒著一張臉,問:“電梯故障,業主電話求助,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救人?”

負責人臉色一僵,勉強賠笑道:“裴總,當時值班的在廁所,沒聽到電話……這電梯一般不容易壞,我們也會定期維修,所以求助電話很少有響,我們也沒想到……”

裴行舟是處於憤怒中,可也不至於不講理。

電梯維修是閒差,平時閒得要命,當然,一旦有事忙起來也是真忙,時間不自由,時時刻刻都要在電話前待命。

正因為知曉這些,所以他才更加生氣。

他麵若寒霜,離開維修處,負責人急忙跟著,裴行舟讓他滾。

室外無風無雲,月亮被高樓掩住一半,羞答答露出半張臉,夜空黑得像被人潑了一把墨,上有繁星點點。

裴行舟靜靜吸了一口氣,腹腔灌滿新鮮空氣,也沒將心底混亂不堪的思緒排出。

他打電話給鄭才,後者斷然沒睡,身為總裁助理,二十四小時待命是職業涵養。

響了不過一聲,手機接通,裴行舟淡淡吩咐:“聯係藍木電梯公司,禦景灣的維修隊全都換掉。”

鄭才應了一聲:“是。”

他準備掛斷,手臂放下一寸,忽地想到了什麼。

他說:“鄭才,你有喜歡的人沒有?”

鄭才本以為裴行舟會跟以往一樣,下一些簡短直接的命令,沒想到他竟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他怔了一瞬,還是很快回答:“有過。”

裴行舟說:“算起來,你在我身邊快十年,還從沒見你有過女人。”

他突如其來的關心,讓鄭才非常無措,他趕緊表述忠心:“裴總,能跟在您身邊,是我的榮幸,我隻想好好工作,沒想過這些。”

裴行舟察覺到他的緊張,出聲安撫:“彆緊張,隨便聊聊。”

又繼續剛才的話題:“後來怎麼樣了?”

鄭才如實回答:“後來,我發現我隻是個備胎,打那之後就放下了。她把錢看得重,一開始,我還想拚命賺錢回去報複她,後來想通了,沒必要,也不想跟她在一起了,事業才是最重要的。雖然我沒說過,但我一直都很感謝您給我工作機會。”

鄭才也是名校畢業,一入社會就跟著他,那時看這小子機靈,圓滑,會做事,很適合幫他在身邊處理雜事,就把他要到身邊了。

這一跟,就是這麼多年。

雖然做助理很累,但是跟在裴行舟身邊,他的見識,眼界,都比一般人開闊不少。

裴行舟沒再說什麼,掛斷了電話。

鄭才放下了,寧語遲也放下了,每個在愛裡受傷的人都學會了放下,那他呢?製造傷害的人,又該如何彌補?

*

寧語遲睡醒,先到廚房蒸了些紅薯玉米等粗糧,電飯煲定了時的,此刻正在自動煮粥。

做完這些,才去洗簌化妝。

等她打扮好自己,早飯也已做好。粗糧有助消化,比細糧更助於減肥,她經常吃這個。

吃了早飯,她看到廚房垃圾袋滿了,順手拎起垃圾袋係好。怕自己急著上班會忘,就先開門放到門外。

這一開門,看到門口站了一個男人。

他穿著黑色襯衫,線條堅毅,五官硬朗分明,跟以往不同的是,他的那張臉帶了三分憔悴,下巴上的胡茬隱隱泛青。

寧語遲嚇得垃圾都掉到了地上,還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彎腰撿起垃圾,放到門邊,心頭滿是疑雲。

“裴行舟?你們怎麼在這兒?”

裴行舟抬頭看她,嘴角微抿,一向清寒的眼眸中藏著千頭萬緒,落在她臉上沉甸甸的,偏偏什麼都不說,就這樣看著她。

寧語遲眉頭蹙了蹙,她瞥他一眼,說:“不說算了,我沒時間陪你耗,我還要上班。”

她壓著把手要關門,裴行舟抬臂按住房門,阻止了她的動作。

寧語遲聲音仍然是絲絲柔柔的,像江南煙雨,細細密密落在他的心田。

她問:“你要乾什麼?”

這問題直擊靈魂,他也不知道他來乾什麼,可是昨晚的情緒一直浮在心間,他已知發生了什麼,也知道了問題所在,卻發覺自己什麼都做不了。

沒及時修理電梯的人可以換掉,背後亂嚼舌根的人可以教訓,可是那天在電梯裡對她造成的傷害,他又能如何?

他說:“我也不知道。”

他不說話還好,這一開口,才發現他嗓子啞得厲害,像含著沙。他比她高一些,此刻垂眸望著她,眼底壓抑著什麼。

寧語遲上下打量他一眼,總覺得他哪裡變了,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可就是……整個人的精神麵貌頹廢了一些,像被什麼打擊到了。

這還是裴行舟嗎?那個永遠高貴淡漠的裴行舟?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寧語遲說:“我這裡不是商場,裴總逛街逛到這裡來,不太合適吧。”

她這廂話音還沒落下,裴行舟突然扯住她的手臂,將她攬向自己。

再然後,緊緊把她摟在懷中。

她的身子薄,手臂圈著她緊緊貼向自己,恨不能把她摁進自己身體裡,讓她跟自己融為一體。

他深埋在她肩頸中,她身上熟悉的玫瑰味充斥他的鼻息,令他生出心安的感覺。

難以相信,他有一天,也會靠彆人身上的味道,來撫平心頭的情緒。

可是失去她的無力感折磨了他一整夜,見到她之後,他隻有抱緊她這一種辦法,來感受她存在的真實。

寧語遲被勒得難受,快要喘不過氣來,她拚命掙脫他的懷抱,說:“裴行舟,放開我,誰準你抱我了?”

裴行舟嗓音微啞,麵對她的無畏掙紮,在她耳邊輕聲商量:“遲遲,讓我抱一下。”

她靜了一瞬,緊接著掙得更厲害了。

被人勒住的窒息感並不好受,再者,裴行舟想抱她就抱,她憑什麼如他的意?

意識到她可能並不願,他緩緩放開她,她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推到一邊。

她似笑非笑的,輕倚在門口,雖沒塗口紅,然而多年來養出的好氣色,給她平添出三分嬌豔。

她說:“裴總大早上來我門口,又是要發什麼瘋?”

她口齒一貫伶俐,總是說出一些可恨的話,他早已領教過不少。

他不是個好脾性的人,外人麵前情緒內斂,在她麵前,怒火總是被她輕易點燃,她天生有這恨人的本領,是隻合格的妖精。

按說這時,他是該生氣,可是這個時候,聽見她還能這樣說自己,他莫名覺得舒坦不少。

這是一種奇怪的找補心理,他有愧於她,她若肯罵他,反而能減輕他的罪惡。

雖說減掉的那些,對比他心中的那些愧疚來說,數量微乎其微。

他說:“遲遲,對不起。”

寧語遲聽見這幾個字,她也不知怎麼回事,第一反應竟然是笑。

她彎了唇角,說:“裴總,這一次,你又在為哪一個,根本不知道的錯來道歉?”

他喉結上下滾動,咽下什麼情緒,心頭被她的冷語澆得滾燙。

“我已經知道了。”他凝視著她,“電梯裡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