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羨這邊是黑子,執子時發現右手邊矮幾的空處,有一份牛皮紙文件袋。
心裡“咕咚”一聲,積久的無人踏足的位置結成薄冰,終於有人來鑿破,冰麵噶然碎裂,裂痕蜿蜒。
那些惆悵的、動搖的,此刻都失去了自己的意義。
如果那份投資真的是他。
也許意味著......離婚撫恤金。
圍棋入門口訣,金角銀邊草肚皮。李羨甩開思緒,捏起棋子,拈入指尖,空角落子。
哢噠一聲。
前六手棋下得都很快,因為各自有各自的需要占領的區域。
接下來就開始攻防。
“最近工作忙麼,今天一整天沒怎麼見你出來。”
“還好。隻是很多工作不方便。”李羨略微躬身,一手搭落大腿,另隻手搭在旗盒上,看著棋盤,“你呢?我記得不承認婚約的話,也就不能繼承爺爺的遺產。”
孟恪覺察她這次坦然不少,看了眼旁邊的文件袋,也就了然。
“所以暫時清閒。”
“你手裡原本應該還有彆的公司?被收回的部分以後還能拿回來嗎?”
“這就是賭局了。”
李羨抬眼,“你應該不會賭沒把握的東西。”
孟恪與她差不多的姿勢,肩膀要寬闊平直許多,略閒散地坐著,他抬眸
看她,唇角是淡淡的笑意,深夜裡有些倦怠感,頷首時眨眼睛,“嗯。”
眼底仿佛有什麼東西,如輕霧,隨時消散。
他很少外露這樣的一麵,幾乎隻是一霎。
她再去看他,他眼底便沒有了那點柔軟脆弱。
孟恪將視線落在她耳側,“你戴那副耳釘了。”
小巧的水鑽耳釘熠閃。
“嗯。從花枝裡拆出來的。”
上次他送過去的那捧花。
沉默片刻。
“我要賭的東西很少失手。”孟恪捏起白子,抵至指尖略一撚,食指並中指拈住,觀察棋盤,落子,“包括婚姻。”
李羨搭在旗盒邊沿的手指微勾,捺住盒壁。
“江女士和權齡的事你應該了解,我念小學的年級,就改口把媽媽這個稱呼給權齡了。”
和現瓊的婚約一部分是為了穩住權家,這次毀約前,去安撫權家,提到權齡,下意識仍是叫媽媽。
“江女士是自由戀愛,但她對孟世坤的感情與權齡沒什麼區彆。”
李羨看著棋盤,兩手的食指與中指成環扣住棋子,沉了口氣,“這就是你不相信自由戀愛的理由嗎。”
孟恪倚靠扶手,看了她一會兒,“我一直以為相親結婚更加簡單高效。”
“從曾家失落在外的千金回到什麼都沒有的身份,應該讓你很沒安全感。”
他的聲線很平,似夜裡遙遠翻湧的浪。
李羨感覺自己被一隻無形的手掌裹挾呼吸,她無心觀察棋局戰勢,將棋子放回。
“沒有身份背景給自己兜底、起高樓時的攀附變成風涼、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被拋棄。”
李羨心尖微顫,一種不知自己何時被剖析的震驚和無處遁形的局促感。
他身側是落地燈,昏黃的燈裁出孤直挺拔的影子。
整棟樓大約都已經睡了,客廳像個大型玻璃罐子,世界被隔絕在外。
罐子裡的每一句話都帶著水汽,情緒蒙在薄霧裡。
李羨抬手握住棋盤邊緣,將指尖叩進去。
“其實你也承認了。”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我們不是一路人,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能理解你當時的選擇,你也沒有強迫我的決定。”
勉強一笑,抬起眼睛,自以為是混不吝的樣子:“既然你能理解,就不要讓我繼續誤會了。”
“誤會什麼?”
李羨看著他深邃的眼睛,像湖麵,她在裡麵可以確認自己的存在。
心臟在細細的顫抖,震及手指,帶著輕微的失重感。
神經繃緊,呼吸聲都變得分明。
“誤會你對我念念不忘。”她狠下心來,決定快刀斬斷荊草,偏頭去看旁邊的文件袋,“我猜裡麵是簽好字的離婚協議書。”
孟恪沒有說話。
情緒趁沉默的一霎再次將人籠罩,像沾了水的蜘蛛網。
李羨深呼吸一口氣,搖了搖頭,試圖甩開。
“羨羨。”孟恪輕喚她。
他撿起紙袋,兩手抵住兩側,攏開袋口,抽出文件。
窸窸窣窣的聲響。
李羨的視線隨這幾頁薄薄的紙輕簌,挪到他臉上,兀自打趣,“我就知道你不是冥頑不悟的那類人。”
“我很少賭沒把握的事,也極少有冥頑不悟的時刻。”孟恪淡聲,“但是這件事,再試一次吧。”
心底陡然一震。
李羨驚訝,隨後怔愣住,像被繡在屏風的絲線紋路。
一隻手將文件遞到她身前。
“這裡麵是一份股權轉讓協議。所以,再試一次。這次我給你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