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招搖過境 香草芋圓 9803 字 4個月前

第2章

五月初夏的天色亮得早。

小鎮上的人家起得比雞還早。

昨日葉家商船浩浩蕩蕩回返,驚動了整個鎮子。河邊賣菱角兒的阿花得了一筆豐厚賞錢,更是驚動了全鎮的小子丫頭。

鎮子東邊的阿桃今天就起了個大早,被自家老娘迭聲催促去葉家送蜜水。

阿娘往她的手腕子係了個廟裡求來的平安符。

“帶著平安符去。葉家宅子最近不太平,夜裡總有鬼哭!”阿娘推了阿桃一把,“機靈點,彆做打頭那個,也彆落在最後,得了賞錢趕緊回家。”

阿桃捧著一大碗蜜水,飛快地跑過江南初夏的長街。

小鎮長街最北邊,葉家大宅的門外,此刻已經烏泱泱聚集了大群孩童,爭先恐後的叫賣聲此起彼伏。

葉家大宅子雖然有時鬨鬼,但新搬來的葉小娘子是行走江南兩路的大行商,家境極為闊綽,出手頂頂大方,鎮子鄉鄰誰不願做葉家的生意?

新漆的兩扇厚門板吱呀一聲,從裡打開了。

葉家的年輕大管事從門裡走出來兩步,目光掃過一擁而上的眾多小童,抬手點了幾個出來。

“賣洗臉水的,賣刷牙粉,甜豆腐腦兒的,還有邊上那個賣蜜水的進來。其他的不要。”

被點到的四個小子丫頭興奮又緊張地站在原地,沒有被點到的小童們失望地散去了。

阿桃捧著蜜水,牢記阿娘的吩咐,不做打頭的那個,也不肯做最後一個,在四個小童中間忐忑地進了門。

在她眼前,迎麵出現一座好大的宅子,好寬敞的庭院,好多濃密的爬牆藤蔓,好……好破。

葉家小娘子搬來之前,這間大宅子無名無姓地荒了十幾年了。四麵八方的鄉鄰都當它是無主荒宅,冬日沒柴火了,拆走一塊門板,夏日多蚊蟲,拆走一塊窗紗,咳咳……能不破麼。

庭院粗略收拾過一輪,滿院子長了半人高的荒草才割不久,一摞摞地堆在圍牆旁邊,夏季草木瘋漲,地上到處都是沒割乾淨的雜草茬。

葉家的大管事雖然麵無表情,從頭到尾沒有笑模樣,但人年輕又長得俊,娃娃們不怕他,簇擁在大管事身邊,把售賣的物件一樣樣擱在庭院裡的長石桌上。

葉家大管事挨個給錢。給足市價兩倍的銅子兒,再隨手抓一把紅棗,塞進娃娃們手裡。

阿桃一碗蜜水換了八枚大銅錢外加滿兜的甜棗,心裡樂得開了花,銅子兒攥在手裡數了又數,數的太專心了,也就沒聽見葉家大管事說話。

大管事對他們說,“我家娘子還在睡,你們莫吵著她。庭院在翻修,你們原路出去,彆踩中間泥地,當心地上有——”

話還沒說完,“哎喲”一聲喊,正往外走的四個小娃娃少了一個。

地上有坑。

阿桃掉坑裡了。

——

葉扶琉一大早給吵醒了幾回。

“蜜水兒!”有個小女童的聲音又高又脆,穿透

了前後幾進庭院,“甜滋滋的蜜水兒!”

素秋在臥房外問她,“娘子早上想吃點什麼?”

葉扶琉腦袋嗡嗡的,閉著眼翻了個身,“蜜水兒……”

才安靜下去沒一會兒,耳邊又傳來驚天動地的哭聲。

“……”這覺是睡不下去了。

葉扶琉掩著嗬欠起身,睡眼惺忪地穿過庭院。

她出來的隨意,身上披了件緋色繡杏花的薄春衫,又套了條長石榴裙。

緋色配石榴紅的配色太搶眼,容易襯得人麵色黯淡。但穿在葉扶琉的身上,明豔衣裳就成了人的襯色。人從垂花拱門裡走出來的那個瞬間,滿庭院的藤蔓草木仿佛都被映亮了。

土坑底發懵的阿桃被撈上來時還在哭,冷不丁瞧見了人,哭聲驟然一停,隻顧著張嘴發愣。

葉扶琉走近阿桃身邊,抬手摸了摸她蹭灰的臉蛋,嗓音溫溫軟軟地問她,“怎的掉下去了,摔得疼不疼?”

阿桃本能地點點頭,又趕緊搖頭。

坑底的泥不知怎的,坐上去好硬,屁股好疼。比起屁股摔得疼,坑底還有更可怕的事。

阿桃麵色帶了點驚恐,指著坑底,“我聽見了……下麵有鬼哭……”

葉扶琉:“唔……”

小孩子嘴巴不牢靠,出去碰著小夥伴,大白天聽到鬼哭的流言又散出去了。還是直接送回家的好。

她把沾灰帶泥的小臉蛋仔細擦乾淨了,又抓了一把甜棗給她,從自己的荷包裡倒出幾顆糖飴,最後補了把銅子兒。

“素秋,你把這孩子送回家去。我看她衣裳勾破了,你和她阿娘說說賠償。”

素秋應了聲,過去牽阿桃的手。

阿桃被巨大的驚喜砸得說不出話了,揣著滿兜的甜棗糖飴,捧著滿手的銅子兒,暈暈乎乎地出門去。

葉家大管事關好門轉回來時,葉扶琉還站在土坑邊,濃長的睫毛遮住視線,站在坑邊往下看。

聽到大管事的腳步聲走近,琉璃般剔透的烏亮圓眼抬起,衝著來人方向揚了揚下巴,露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色。

“叫你辦事,你就這麼辦事的?險些叫個小娃娃戳穿了。我還能不能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了?”

葉家大管事的臉色黑了。

他也站在坑邊,麵無表情地往坑底望去。

如果阿桃再大兩歲,她就會發現,剛才硬得咯屁股的那塊坑底,其實隻虛掩了薄薄一層的浮土。

坑底下埋了木板。

木板長八尺,寬三尺,高兩尺。與其說是個長木匣子,倒不如說更像個簡陋的薄木棺材。

正好塞得進一個身量不怎麼壯碩的成年男子。

——

坑下的薄木棺材被起上來了。

木板打開,露出裡頭躺著的麻臉漢子。

裡頭的人被活埋了一場,人幾乎瘋了,眼淚鼻涕糊了滿臉,被破布堵住的嘴巴不住地嗬嗬叫。

葉扶琉站在木板邊,手

裡無聊地擺弄著新得的雙魚白玉佩,漫不經心跟棺材裡的人說話。

“胡麻子兄弟是個膽大的,單槍匹馬摸黑進我葉家的門,打算先劫財,後劫色?夜路走多了,容易撞鬼啊。”

躺在棺材裡的人嗚嗚嗚地哭,邊哭邊含糊不清地求饒。

沒人聽他說什麼。葉家給了他兩條路。

“第一條路,綁你去官府。《大雍律》第五十九條,持凶入室、意圖盜竊者,杖八十,流三年。你老老實實認罪服刑,天高地闊,彆讓我再見到你。”

“第二條路,你胡麻子是本地的地頭蛇嘛。麵子比天大,你拒不認罪。那更簡單,原地躺好了,我再把你運回坑底埋了——”

棺材裡的漢子瘋狂搖頭大喊,被堵牢的嘴巴裡露出幾個含糊音節,“認罪……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