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2 / 2)

招搖過境 香草芋圓 11020 字 4個月前

“太師父。我進門得晚,沒能親見你老人家當麵。不過師父說,你嘴饞愛吃,六十高齡牙掉光了還在啃鴨脖。師父在老家年年準備好了各色好肉好菜給你老人家,你老人家在師父那邊吃得滿嘴流油了,過來徒孫女這處,啃幾l個鮮果子,喝點淡酒,保養保養腸胃。在天之靈庇佑我們這些晚輩。”

祝禱完大禮拜了三拜,起身催促素秋和秦隴說,“你們兩個給先祖的香爐供物呢?拿出來,今天一起祭拜了。”

原地等候素秋和秦隴祭拜各家先祖的當兒L,她瞧了會兒L遠處掛山的瀑布,漸漸琢磨出有點不對勁。

葉家這邊三個人輪番都快祭拜完了,魏家那邊怎麼還沒好呢?

相比於葉家這邊的幾l個盤碟,魏家那邊的祭拜物品豐盛得多。八個冷碟,八道大菜,各色瓜果擺盤堆成了尖兒L,夏日的各色飲子齊備,一把金酒壺,配八個酒杯,祭品滿滿當當擺在魏家三人麵前。三足銅爐裡點燃線香。

魏桓領

著魏大魏二直身長跪在祭品和香爐麵前,三人舉香齊眉默禱良久,魏桓把線香插入香爐,提起酒壺,開始挨個往空杯裡倒酒。

葉扶琉在旁邊瞄著,心裡默默地數:一,二,三……喲,八個酒杯都倒滿了。魏家有這麼多先人要祭拜?

八個酒杯居然還不夠。

祭拜好了一輪。魏桓把八杯酒一一潑灑在地,魏大去車裡又捧出一把玉壺,配兩個酒杯。

魏桓再次倒酒,把新添滿的兩杯酒依次潑灑在地上。

靜等香爐裡線香燃儘,帶來的金箔也燒儘,山間微風呼嘯卷過身邊,卷起香灰和金箔碎燼,這才起了身。

秦隴和素秋都瞧在眼裡,秦隴小聲和素秋嘀咕,“魏家祭拜的陣仗可夠大的,八個杯都不夠……”素秋悄悄推了他一把,“閉嘴吧大管事。”

林間祭拜一場,無論是忙碌收拾著祭品的魏大魏二,還是垂眸看著香爐灰燼的魏桓,魏家三人都很沉默。

最後還是魏桓自己打破了沉默,吩咐魏二,“放鷹吧。”

——

高空一聲鷹唳。

小小的黑點在湛藍天空高處自在翱翔,穿過一片雲層,消失在天邊。

葉扶琉讚歎地仰頭,透過頭頂稀疏枝葉往天邊處瞧個不停。

“放得這麼高,萬一它不回來了怎麼辦?”

魏桓也在仰頭遠眺。

“不會的。”他隻簡單說,“從小養大的鷹,認得家人。”

魏家的祭拜瞧著沉重,葉扶琉沒多問,魏桓倒主動說起幾l句。

“祭拜了兩輪,耽擱葉家不少時辰。有勞你們等候。”

放出去的鷹會自己跟隨主人,兩邊趁著日頭還早,沿著崎嶇山道慢慢往山下停放車馬處走。

葉扶琉聽魏桓提起過魏家的情形。父母兄長都早早過世,家裡隻剩一個嫁出去的長姊,命犯孤煞,平安長大不容易呐。

她體諒地說,“葉家隻有一位過世的長輩要祭拜,魏家過世的人多,多花些時辰祭拜在天之靈,無妨的。我們等得。”

魏桓默然往前走了幾l步,開口道,“魏家過世的親人,大都在我曉事前便過世了。於我來說,血脈至親,隻得祖母一個。”

葉扶琉恍然道,“不就是我家那位過世的先祖一樣嗎?我未親見過他,隻聽我家長輩一直掛在嘴邊絮叨,愛吃肉,尤其愛啃鴨脖。先祖去哪兒L,哪兒L的鴨子窩就遭了殃……”

魏桓無聲地笑了下,“我家祖母也愛掛在嘴邊絮叨往事。說我父親當年如何,說我兩個兄長當年如何,轉頭就數落我淘氣。”

葉扶琉驚奇地轉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量他,“你這樣也叫淘氣?你小時候能淘氣成什麼樣兒L?你家祖母必定是見過的淘氣小孩兒L太少了,沒見過我小時候……”說到這處清了清嗓子,閉嘴不再往下說。

魏桓眼裡浮起一層淺淺的笑意,“你小時候如何的淘氣法?”

葉扶琉:“……唔,不能說。”

“說說看。”

“不成。”葉扶琉很堅決地說,“總之不是女兒L家的淘氣法子。那年我七歲,我家長輩氣得拿木棒追著我打,那場麵,有點像你家魏大前些天追打貴家表弟那樣。”

魏桓想了想那場麵:“木棍落在身上不輕。被追打著了?”

“那當然沒有。”葉扶琉瞅瞅左右無人,悄然透了一句,

“長輩追到了河邊,幾l乎要被打著了,我就撲通往河裡一跳,半晌沒浮上去,嚇得我家長輩扔了棍子下河底摸尋我。我呢,叼個空心蘆葉棍兒L,一路換氣從下遊上岸,沿著河走回去,見我家長輩坐在河邊哭,我就大晚上的往他背後濕淋淋地一撲,衝耳邊喊,‘我回來了——’”

魏桓:“……”

魏桓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

葉扶琉笑吟吟指著自己,“說說看,你小時候有沒有我淘氣?”

魏桓想了想,確認:“沒有。”

葉扶琉得意地擺擺手,“走罷。回去好好休養,明年祭拜時跟你家祖母說,你碰著更淘氣的了。”

魏桓莞爾道,“好。”

下山路比上山容易,走出幾l步,魏桓開口道,“我曾有個好友,幼年時也是罕見的淘氣,時常拉著我跳窗逃學。夫子見了他便怒發衝冠,挨罰時總是我們兩個跪在一處抄書。”

喲,逃學!她小時候想做沒做成的事!

葉扶琉極感興趣地聽著:“長大後呢?你那好友依舊淘氣還是變成了踱著方步的老學究?”

魏桓懷念地回想片刻,“長成了鼎立天地的男兒L。”

頭頂傳來一聲響亮鷹唳,黑影展翅掠過。魏桓抬頭遙望天邊的小黑點良久,視線轉去路邊,低聲慨歎。

“男兒L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我那好友長眠於青山綠水間。最後那杯酒,就是敬他。”

說話間人已經走出百來步,回到山道邊停著的車馬處。

葉扶琉取一隻梨切開了,半隻喂青驢,半隻拿過來試試看魏家套車的馬兒L吃不吃。馬兒L一張嘴,不客氣地哢嚓咬去半截。

葉扶琉喂完馬,擦乾淨了手,又取出一隻更大的梨不緊不慢地削皮。魏大眼皮子一跳,過來叮囑,“少少喂點沒事。吃多了甜果子怕馬兒L壞牙。”

葉扶琉舉著梨和小銀刀說,“看清楚點,給馬兒L吃的鮮果哪用削皮?這隻梨給你家郎君準備的。”

魏大啞口無言,張了張嘴,一個字也沒說,轉回去套馬了。

馬車簾從裡掀開,露出魏桓的小半張側臉,“不必,你自用就好。”

葉扶琉沒搭理這句話,把削好的梨切成小塊,放在小白瓷碗裡,自己掂一塊吃了,把白瓷碗隔著車窗塞進去。

“心裡難過得要命,還做出一副無事人的樣子,裝什麼風輕雲淡呢?我看了都難受。來,吃一塊當季的香梨,我特意挑的,香脆多汁又不怎麼甜,讓自己舒坦一點。”

魏桓啞然片刻,從碗裡取過一塊香梨,在嘴裡慢慢地咀嚼著。

搖搖晃晃的回程路,和去時並沒什麼不同。

葉家雇來的大青驢又發起倔脾氣,半道停了仨回,魏家的馬車隻得時不時地停在路邊等。

葉扶琉不故意帶出軟糯吳語口音的時候,聲線其實很清脆,尾音微微上揚,在曠野傳得遠。

“這驢是吃了一路好的,瞧不上路邊的野草了?帶出來的兩把乾草又給它吃完了,我們去哪裡尋上好的乾草喂它?”

秦隴崩潰了,“怎麼這麼難伺候?到底是我們花錢雇驢,還是這驢上門做大爺來了?”

素秋搜羅半日,“布兜裡還剩最後三隻大梨。我們要喂它還是不喂它?全喂完它又不肯走了怎麼辦?”

葉扶琉四處找繩子:“找根細繩把大梨捆上,拿長竿子挑麵前,吊它胃口。”

秦隴繼續趕車,葉扶琉手提一根長細竿,吊一塊甜梨在大青驢的鼻尖前頭,和素秋兩個打著拍子哼起最近流行的江南小調兒L,葉家驢車開始不緊不慢地行進。

魏家馬車也繼續前行。

晃動的車廂裡,魏桓掀開車簾,望向側邊慢悠悠行進的驢車,驢車前方坐著的玲瓏背影。

在入耳悠揚的江南小曲兒L聲裡,咬了口甜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