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2 / 2)

招搖過境 香草芋圓 11698 字 6個月前

祁棠的脾氣也不如從前那麼驕橫,聽見那句不客氣的“莫要糾纏”,甚至沒發作,隻對著葉家敞開的門喃喃自語,“怎麼,我那位好表兄將我驅趕離去,他自己竟也未能得芳心,葉家還是要搬了?”

對著葉家人警惕的目光,祁棠擺手道,“莫誤會,這次為了公務而來,半路才聽說葉家要搬。並非專程上門尋釁。”

說著當真撥轉馬頭,去隔壁魏家門前下馬。祁棠從袖中取出一卷火漆密封竹筒,鄭重對門裡道,“京城貴人來信,托送至江寧府,由祁家轉呈魏三表兄親啟。另有口諭懿旨,需得當麵轉達。”

片刻後,魏大把人迎了進去。除了祁棠,還有個白麵無須的陌生錦袍來客跟隨進入魏家。

葉家門前,秦隴和素秋繼續收拾箱籠,偶爾瞄一眼魏家,低聲嘀咕,“太陽打西邊出來,祁世子突然轉性子了?”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剛才那個竹筒加封火漆,瞧著倒像真有公務。”

“就算不是專程上門尋釁,他來都來了,多半順路也會來葉家尋個釁。”

“彆驚動娘子,等祁世子從魏家出來再看看。”

祁棠進去魏家不過兩刻鐘便出門。

在葉家兩人六驢十幾隻眼睛的瞪視下,祁棠轉身毫不遲疑直奔葉家而來,高聲往門裡喊,“葉小娘子可在家中?故人登門拜訪,隻求臨彆前再見一麵!”

素秋:“……呸!”

葉扶琉正收拾箱籠,聽到有個似曾相識的嗓音高喊“故人拜訪”,隨意拿衣袖擦了擦便出門來。“誰喊我?”

兩邊遠遠打了個照麵,葉扶琉當即腳一頓,“你啊。”

下一刻,她敏銳發覺祁棠的穿著衣冠和之前似有少許差異。曾經是束發加簪的富貴少年郎裝扮,如今頭戴小冠,腰間加配一柄佩劍。

葉扶琉起了點興趣,走近門邊。“半個月沒見,祁世子還真回家去了。——回江寧府加冠了?”

祁棠抿著唇點點頭。

他來五口鎮的半路上聽聞了葉家即將搬走的消息,當即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生怕中途耽擱時辰,誤了臨彆一麵。

當真見了麵,卻又想不起說什麼。

他張著嘴說不出話,葉扶琉更不會主動寒暄什麼,客氣點了下頭,“即將搬家,家中事忙。恕不遠送。”轉身往回走。

祁棠在背後叫住她,“離開鎮子,打算搬去何處?”

葉扶琉翹起唇角,人在門邊一靠,白生生的手指頭隨意盤弄著,擺出一個“你儘管問,反正我不說”的姿勢。

祁棠自嘲地閉嘴。

他又不是傻子,早看出來,葉扶琉當真看不上自己。

從前的他還會滿心不忿,心心念念都是“本世子難道還配不上一個商戶女?”

但八月鎮子外銀杏林的一場比試,徹底打碎了他被人吹捧多年的自信。“文不成武不就”六個字,撕下泥佛外表的光鮮金身,顯露出光鮮衣冠之下原原本本的那個他。他寢食難安。夜裡開始失眠。

八月底加冠,九月初家中開始議親。

父母喜笑顏開,父親念叨著這次巡查江南征稅的監察事辦得好,要趁熱打鐵,給他在提舉常平司[1]謀個好職位。母親啐道:倉司雖然肥差多,但人辛苦,愛兒在外頭都跑黑跑瘦了,還是在江寧府謀個不必整日往外跑的安穩差事妥當。父親點頭稱是。

他這回格外留意,三言兩語間便聽出父母於他的期許。

給他謀個留在江寧府的清閒差事。國公府出身的郎君,不缺那點俸祿。

就在江寧府

裡尋個門戶登對的人家,一年內議親完婚。

兩三年內抱個大胖孫。

先娶妻,後納妾,多子多福,為國公府開枝散葉。

祁棠站在向來慈愛的父母高堂麵前,躊躇良久,咬牙問出一句,“父親母親可曾聽過……‘溺愛無生良才’?”

父親一怔。母親輕輕拍了祁棠一巴掌。

“彆說傻話。我兒好好的,遠好過什麼‘成才’。”

母親絮絮念叨著:“城東建武侯當年不就是指望獨子成才?早早地把孩兒送去京城讀書。他兒子倒是成才了,戰死大同,追封了個‘忠勇侯’的風光諡號,呸,人都沒了,建武侯一把年紀還要吃丹丸再拚個兒子,落得滿城笑柄。咱們家隻願人好好的,就在江寧城裡待著,不要什麼成才。”

分明是溫柔慈愛的言語,寄托父母最美好的願望期囑,於祁棠來說,卻成三尺溫柔穿腸刀,剖得他冷汗淋漓。

祁棠從記憶裡驚醒,眉眼間的消沉褪去,重新顯出振奮。

對著麵前歪頭打量他神色的小娘子,他鄭重道,“我決意要去京城。尋覓良師,結交益友,精習文武,總之,要闖出一番新天地,莫蹉跎了此生。今日特來辭行。”

葉扶琉聽得也精神一振。喲,紈絝要奮起,新鮮事!

“去吧去吧。”她擺擺手,不怎麼走心地道,“願你早日成才,報效家國。”

言語敷衍太過明顯,祁棠原地又消沉下去。

“等我闖出一番新天地,至少也要三五年。”祁棠神色黯然,“你不會等我三五年的。”

“那當然。”葉扶琉不客氣道,“世子帶給我的麻煩可不少,我等你作甚?今日一彆,我往南走,你往北行,我們多半再不會見麵了。”

“說的是。那我們就此……告辭。”祁棠扯著唇角想笑彆辭行。強笑出聲的同時,人卻哭了。

啪嗒,一滴淚落在門邊。

葉扶琉稀奇地看向地上濡濕的小點。“真哭了?”

她還要湊過去仔細查驗,祁棠狼狽地抬腳踩住那處。“看什麼看!”

“這麼凶?看來是真哭了。”葉扶琉改而抬頭打量起麵前的少年郎。祁棠扭頭不讓她瞧,但葉扶琉還是一瞬間瞥見隱約發紅的眼角。

“從前我最嫌棄你目中無人。心裡隻有自己,沒有旁人。所謂的喜歡簡直是笑話。”葉扶琉若有所思地看向地麵,“今天這滴淚倒是顯出三分真心。”

秋日夕陽拉下斜影,她打量麵前少年郎扭開的側臉片刻,走近半步,抬起手,替祁棠把通紅眼角盈滿的要落未落的淚花擦去了。

“祁世子前途珍重。以後再遇到喜歡的女孩兒,好好對她。”

馬蹄聲逐漸沿著長街遠去。

葉家繼續往外搬箱籠。

就在許多鄉鄰探頭探腦的張望裡,娘子們惋惜的歎息裡,孩童們依依不舍牽著衣袖的告彆聲裡,入秋的江南天光逐漸黯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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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

臨的鎮子邊緣,山林黃葉滿地,河畔水流陣陣。

河畔有兩匹馬並肩踱步。

夕陽映亮了馬上兩人的輪廓。其中一個是剛剛在葉家門前辭彆的祁棠,另一個赫然是在江南消失多日、北上行商的沈璃。

沈璃笑著舉杯:“以此杯中美酒,為世子踐行。”

祁棠同時舉杯:“多謝沈大當家告知消息,令我能趕在葉家搬家之前,再見扶琉一麵。”

“好說好說,不過是感同身受罷了。世子,你我不打不相識,之前種種齟齬,一笑泯之?”

“之前種種齟齬,一笑泯之!沈大當家,有勞你今日送行。祁某此行去京城曆練,若不能出人頭地,誓不回江南!”

“嗬嗬,願世子前程似錦!”

沈璃在河畔勒馬,目送祁棠一行走遠。良久,嘲諷一哂。

“傻小子還真走了。世子,祝你在京城出人頭地,前程似錦。你家魏表兄在鎮子裡安心養病。江南各處好風光,留給我沈璃和扶琉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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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升日落,星辰隱現。蟋蟀在野外窸窸窣窣,家家戶戶亮起燈火。

魏桓立在木樓高處,憑欄下望。

葉家已經騰空了。箱籠搬去門外,細小物件留下,庭院四處燈籠依舊點亮,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輕快身影,百褶長裙隨風細微搖曳,領著大管事往門外走。

魏桓回身入室內,把手中的京城來信揉成一團,隨意扔進字簍。

片刻後,魏大登樓:“郎君,葉家人來了。”

“請進來。”魏桓平靜道。

魏大語氣遲疑:“葉家人……帶來個極大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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