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番外一(1 / 2)

招搖過境 香草芋圓 8989 字 4個月前

番外一《葉家東南行》

“三郎,你這場病遲遲不愈,好好的人瘦得脫了形,我這做長姊的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長姊儀態端莊地坐在紫檀木繡墩子上,精致繡帕掩住發紅的眼角。姿態一如當年他初入京城時,神色表情各異、卻又不約而同以帕子遮蓋眼睛的貴婦人們。

高大宮室靜謐而壓抑,說話傳有回聲。影影綽綽的燈光裡,長姊身邊的親信宮人們齊聲勸慰,“娘娘保重貴體。”

年輕的官家身穿錦繡朱袍,坐在隔間遠處。從小在眼前看顧長大的少年極力掩飾防備和敵意,人坐得太遠,以至於傳來的聲線帶有嗡嗡回音:

“母後叮囑我來探病。阿舅可好些了。——還能說話起身,看來也無甚不好的。”

四處皆是混沌,粘稠黑霧在陰影裡扭曲成奇形怪狀的影子。腳下似踩在雲層高處,去看時卻又空蕩蕩的。

一個熟悉的少女清脆聲線喊,“三郎!醒醒。天亮了!”

魏桓醒了。

他們露宿在野外。

節氣過了霜降後,江南開始降溫。不久前下了一場雨,葉家車隊在細雨裡失去方位,原本向東南行走的方向走偏了一點,徑直向東走了兩日,直走到泰州城外時才察覺出不對。

葉扶琉醒得早,已經梳洗完畢,蹲在魏桓身邊,擔憂地注視著他。

“怎麼了。這兩天天陰多雨,便沒聽你說幾句話。剛才叫不醒你,可是身子哪處不舒服?”

魏桓如常地坐起身,安撫拍拍她的手,“並無哪處不舒服。淩晨做了個不太好的夢,耽擱起身。”

葉家車馬停在田埂邊。所有人湊一處研究輿圖和附近地形。

“幾天前路過揚州城,路徑還是對的。”

“有兩日逢著陰天小雨,沒出太陽,我們大約就是那時走岔了方向,周圍開始見山了。”

葉羨春仔細地回想著,在簡易輿圖上畫一道,“大約在這裡走錯路。”

雖然東南方向錯走成往東,但葉家人並不怎麼在意。

“沒事。咱們既不缺盤纏又不缺乾糧。”

“前頭就是泰州城,折往南邊還是能到兩浙。”

“泰州也算是個大城。來都來了,我們不如去城裡市集逛逛,順便采買些物件如何?這趟出來匆忙,雨具和秋衣準備得都不夠。”

葉扶琉掀開布簾,從車篷裡探出腦袋,“你們先去采買,我和三郎後麵跟上來。”

魏大瞅瞅自家郎君,還想說話,被素秋和魏二一人拉一邊,同時往前扯走了。

葉家六頭驢離開五頭,原地隻剩一頭大青驢,無人趕車,它就自顧自地停在路邊,在細雨裡悠然低頭啃草。

葉扶琉身披蓑衣坐去前駕位,伸手不客氣地拍拍驢耳朵,“你可彆躲懶,我盯著你呢。大甜梨還要不要吃了?繼續走呀。”

大青驢不滿地叫喚,“恢恢——”

魏桓從箱籠裡取出一

把油紙傘,撐在葉扶琉頭頂。

葉扶琉側身瞧他,“怎麼隻替我打,不替你自己打傘?箱子裡的傘又不止一把。”

魏桓搖搖頭,“江南九月並不甚冷。路上吹點風雨,人反倒清醒幾分。”

葉扶琉稀奇地打量他。“有傘還要淋雨,你這是自尋苦吃呀。罷了,你喜歡淋雨,少少淋會兒,我不攔你。”

魏桓笑了下,沒接話。

但也沒拿傘。

兩人就這麼並肩坐著,一個頭頂撐傘,一個坐在雨中,慢悠悠地趕車往泰州城方向行去。

“夢著什麼了?”葉扶琉隨意問,“一大早不怎麼言語。你那位過世的老師在夢裡罵你了?”

魏桓便也隨意地答,“我老師在世時倒是時常當麵罵我。去泉下之後,雖然偶爾入夢,卻再沒有罵過我一句。倒在夢中總是笑喊我的名字,問我為什麼不去他家裡了。”

葉扶琉奇道,“去他家裡做什麼?”

“老師是北方人。從前時常喊我去他家裡,吃師娘做的湯餅。”

葉扶琉嘶了聲,“夢境通鬼神。你可彆應他。”

“我在夢裡應過老師,眼下還早,再過些年歲。”魏桓頓了頓,又道,“昨夜夢見的不是老師,是家中長姊。或許是京城那封來信的緣故。”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確實有道理。”葉扶琉單手抓韁繩,衝他的方向攤開手,“信呢?讓我瞧瞧。”

“燒了。”魏桓淡淡道,“無意應她回京,自然無需留著。”

葉扶琉讚同說,“燒得好。”像是想起什麼似地,突然一勒韁繩,把車停在路邊,湊過來仔細打量他的神色。

“時常見你鬱鬱寡歡,不怎麼開懷的樣子。從前隻當你病得重。但如今病快好了人還是這樣。”

柔白的指尖搭在他眉眼間,“喏,就像現在這樣,雖然人看似平靜,心緒寧和,但絕不是開心暢快的樣子。你有沒有發現,自從你早上起來,小半個時辰一句話不說,魏大魏二看你小心翼翼的,素秋都不敢和你搭話。”

“是麼?我倒沒在意。”魏桓失笑,“你我說看起來平和,卻又不是開心的樣子——開心的樣子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葉扶琉不假思索,“就是秦隴那樣。”

魏桓想了片刻,微微地笑了下,“整天樂嗬嗬的?無憂無慮相,風華少年郎。”

“秦隴過年就二十三了,沒比你小幾歲。”葉扶琉嗤道,

“他這年紀,喊一句少年郎可是給他臉上貼金了。看把他給樂的。”

“秦隴還是少年郎。”魏桓不甚在意,“看的是心境,不在年紀。”

他把葉扶琉撫摸他眉心的纖長指尖握在手裡。“這次隨葉家出遊,我真真切切地開心。但積習難改,你若見我走神,多提醒我一句便是。”

葉扶琉眨了下眼睛,“你自己說的。你可記住。”

“記住了。”

應下當時,魏桓隻當是句尋常應諾,還沒想到

後果是什麼……

天空陰雨連綿。小雨裡,魏桓又走神了。

去泰州城裡采買的眾人沒這麼快返回,大青驢漫無目的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