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被裴戎點名的青年皺著眉頭過來打圓場。
子質是謝鈺的表字。
謝鈺瞥了他一眼,“我們不熟。”
言外之意,你有什麼資格來做說客?
“田斌,沒你什麼事兒啊,邊兒去!”
元培催馬過來,毫不客氣道。
一般來說,為表尊重,開始社交後就不便直呼姓名,故而往往男子二十行冠禮、女子十五歲及笄後,會有長輩賜下表字,作為在外行走的新稱呼。
但實際上權貴之家的後代很小就開始社交,自然不可能真等到成年,往往在家中長輩開始帶著出門見客時就有了表字。
田斌自然也有表字,但元培卻直呼其名,儼然是大大地不將他放在眼裡。
田斌自認也算名門之後,卻沒想到謝鈺等人當眾不給麵子,難免有些羞惱。不過他素來擅長忍耐,深吸一口氣後竟還是語氣平緩道:“謝大人,他也得了教訓了。”
他和季芳幾年前相識於國子監,交情還算不錯,此刻若不出麵,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但謝鈺完全不搭理他,又冷冷掃了季芳一眼之後,催馬走了。
得沒得到教訓,不是你說了算的。
元培嘖了聲,搖頭晃腦地跟上,又與裴戎相視大笑。
“那混蛋!”季芳用左臂捶地罵道。
他與謝鈺交集不多,隻聽說對方不愛交際,卻沒想到竟如此孤傲。
得意什麼,不就是投了個好胎!
“慎言!”
田斌低聲喝道。
當謝鈺是那些能被他們隨便詆毀的人嗎?
季芳抿了抿嘴,又用力往地上捶了,不說話了。
如今季家亦有人在朝中做官,不到萬不得已,斷然不能與謝鈺為敵。
田斌下馬將季芳扶起,“你看沒看清方才打到了什麼人?”
他曾與謝鈺打過幾次交道,雖交情不深,但也略略了解對方的為人。謝鈺孤傲不假,他也確實有孤傲的資本,但為人還算公正克製,剛才的舉動著實有些反常。
季芳一愣,跟著想到這一關節,懊惱道:“隔著那麼老遠,我哪裡看得清!”
頓了頓,又不快道:“不過是意外罷了,又沒死人,他還想怎麼樣!”
正上馬的田斌聞言皺眉,“這話也是能說的麼?”
他們這些人誰不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彆說死人,就是擦破塊油皮,也可能引發無法挽回的嚴重後果。
早就聽說季家落魄,如今更是連爵位都沒了,子孫後代一代不如一代,卻沒想到季芳竟當真分不清輕重。
若不改過,早晚有一天要闖下大禍!
見他如此鄭重,季芳咬了咬牙,“那我過後向他賠禮道歉總行了吧?”
若還是不行,難不成還要讓他把腦袋割下來?
田斌盯著遠處的謝鈺看了會兒,良久才道:“但願有用吧。”
他覺得這事兒還沒完,因為謝鈺剛才根本就沒說要就此打住。
很快,田斌的預感成真:
接下來的比賽中,謝鈺好像就盯上了季芳,幾次三番運球時順帶著往他身上招呼。
季芳也動了肝火,一度想要反擊,奈何國子監出身的書生怎麼可能是禁軍軍官的對手,很快被打到沒火氣,最後遍體鱗傷被抬下場。
馬冰看得心滿意足。
沒想到謝大人看著斯斯文文的,壞水不光憋在肚子裡呀。
到底是武官,真動起真格的來也挺痛快!
頭場比賽結束後,馬冰一前一後收到兩份傷藥。
第一份來自於寧德長公主,送藥的人什麼都沒說,馬冰又愛大美人,歡歡喜喜收下,還有點受寵若驚。
藥瓶很精美,雨過天晴的梨子形狀小瓷瓶,翠玉嘴兒,湊近了能聞到淡淡的冷香。
經過趙夫人辨彆,說是宮中秘藥,加了南海珍珠粉、和田玉屑等,有舒筋活血舒痕生肌之功效,外麵等閒見不到的。
馬冰聽罷,又去看寧德長公主,驚訝地發現對方也在笑吟吟看自己。
嗯,還是很美。
第二份藥就有些神秘,來人丟下就跑,馬冰喊都喊不回來,也不知到底是誰送的。
包裝看著平平無奇,但馬冰聞了聞,覺得單純從成分和功效來看,可能比寧德長公主送的更合適。
說起來,這個方子習武之人常用呢。
馬球比賽散場時,之前被馬冰救的那個小姑娘又過來道謝,還說改日必然登門拜謝。
馬冰連連擺手,剛一動有些痛,隻好縮回去換左手,“你已謝過幾回了,舉手之勞而已。”
看著她已經腫到小腿粗細的手腕,小姑娘堅持道:“要的要的。”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可是救命之恩,那必然要嘩啦嘩啦的。
“不必不必。”
“要的要的。”
“不必不必……”
“要的要的……”
趙夫人忍俊不禁地看著兩個姑娘拉拉扯扯往外走,傻乎乎說著車軲轆話,噗嗤笑了。
結果那小姑娘當真說到做到。
馬冰雖然堅持沒說自己住在哪裡,但她是跟趙夫人一起來的,明眼人一打聽也就準了。
當天晚上,小姑娘一家三口就來開封府報恩。
直到這會兒馬冰才知道,小姑娘叫袁媛,乃大學士袁高之幼女,袁高本人如今雖不大管事,但膝下兒女和幾個弟子皆有才名,可謂桃李滿天下,在天下士人內聲望極高。
老夫婦兩人前頭幾個孩子都已成家,如今隻有這麼一個小女在身邊,十分疼愛。
聽她家去說了經過,老兩口俱都驚得魂飛魄散,忙不迭收拾了八樣禮品,徑直過來。
“若媛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們當真是不要活了。”
袁高拭淚道,又讓女兒磕頭。
馬冰蹭一下跳起來,“使不得使不得。”
回來之後她發現手腕腫得有點狠,就請王衡幫忙吊起來,如今給這一家子一看,越發後怕得了不得,也越發感激她今日出手。
“要的要的。”
袁媛堅持道,說完就啪一下跪下磕了個頭,“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姐姐且受我這一拜,不然便是叫我們一家人都餘生難安。”
啊這……
她這麼說,還真是讓馬冰無法拒絕。
索性袁媛頗曉得分寸,磕完頭就麻溜兒爬起來,親親熱熱道:“好姐姐,日後我隻當你是我親姐姐看待,你可莫要嫌棄。”
誰能拒絕擁有小鹿眼睛的可愛姑娘呢?馬冰不能。
於是賓主儘歡。
袁媛嘰嘰喳喳同新認的姐姐說了好一會兒話,父母告辭時仍意猶未儘,甚至眨巴著眼睛問:“姐姐,我與你一見如故,不如今夜抵足而眠、徹夜長談?”
馬冰果斷拒絕,“不了不了,怪熱的。”
話說,這小姑娘是否忒熱情了點?
尤其看著自己的眼神,閃閃發亮,好像跳動著小火苗!烤得她皮燙。
袁媛:“……”
您就不能猶豫下?
被父母拖走時,小姑娘仍是一步三回頭,最後扒著門框眼巴巴道:“姐姐,過幾日你好了,咱們出城遊玩去!可好玩了!”
馬冰失笑,“好,去玩。”
真是個可愛的小姑娘。
有父母真好啊。
隻有圓滿幸福的家庭嗬護下,她才會這般天真無慮吧。
本以為馬球事件就此過去,萬萬沒想到,隻是個開始。
第二天一大早,季芳就被家中長輩押著登門負荊請罪。
對這個人吧,馬冰確實有點討厭,因為太衝動了,做事完全不考慮後果。
如果昨天不是自己攔下,那麼可愛的小姑娘極可能已經香消玉殞。到那個時候,負荊請罪有用嗎?
但自己隻是受傷,況且對方來都來了,態度也極其誠懇,倒不好繼續追究。
隻是較之昨日對袁媛一家的態度,當真是天差地彆。
倒是季芳的表現有點奇怪,一反昨日的囂張,竟顯得很拘謹,時不時偷瞟馬冰幾下,對方看過去時,卻又慌忙彆開臉。
馬冰皺眉,什麼毛病?
季芳這趟原本還要向謝鈺賠罪,奈何對方根本不見他,隻好請人送上禮品和信箋。
離開開封府時,季母看著心不在焉的兒子,心中已猜到幾分,故作不經意道:“也不知那位馬姑娘訂過親沒有。”
季芳嗖地轉過頭,撞上母親揶揄的目光後麵上發燙,結結巴巴道:“好端端的,母親說這些做什麼。”
季母笑道:“我不過隨口一問,你又急什麼。”
季芳大囧,到底彆扭,哼了聲就看向另一邊,眼前卻似乎總閃現出對方的麵容。
他萬萬沒想到昨日那位姑娘如此颯爽美麗,與他生平見過的京中閨秀截然不同,那是一種躍動的活力,簡直像夏日雨後的一股清風,瞬間刮到他心裡去了。
雖然不大正眼瞧自己……
不過也難怪,畢竟是自己莽撞才害她受了苦,莫說不搭理,便是打自己出氣也是應當的。
可是她如今住在開封府,謝鈺又與自己不對盤,不知是否會說自己壞話。
等等!
她住在開封府,謝鈺也在開封府?!
聯想到昨天謝鈺的反常,季芳的傻笑僵在臉上,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不過也不對,若謝鈺果然有婚約,京中怎麼可能沒聽到消息?
是了是了,一定隻是巧合,謝鈺隻是單純看我不順眼而已。
不過……
他們都住開封府啊!這近水樓台先得月……
看著兒子喜一陣憂一陣飛速變幻的表情,季母無奈搖頭。
到底是到了年紀,想媳婦了。
也該正經托人打聽打聽,那位馬姑娘究竟是什麼身份背景,也好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