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在哪兒?(1 / 2)

西南距離開封府約莫十來裡的位置有一座城,名喚穎城。

雖隻是座小城鎮,但穎城的外來人口之巨,超乎想象。

這裡不僅彙聚了大量希望以此地為跳板,躋身開封府的商人,還有許多從全國各地湧來的學子。

開封府內的公學、名士開辦的私學,甚至偶爾舉辦的文會和講學,都是彆處難以企及的。多少人撇家舍業,都奔赴此地來求學。

奈何莫說在開封府內購置房屋,便是長期租賃,也不是一般人家能負擔得起的。

於是大量學子便退而求其次,在城外小鎮上租賃房舍,每日往返。

如此種種,使得穎城內部人口構成極其複雜。

又是七月平平無奇的一個早上,鎮子中心的幾處巨大布告欄前照例擠滿了人,有穿長衫的學子,有滿身銅臭的商賈,還有打著包頭的婦人,都墊著腳、仰著頭,拚命伸長了脖子往裡瞧。

不多時,便有人跳到高台上,先狠狠敲了手中的銅鑼一下。。

人群瞬間鴉雀無聲,都眼巴巴看著他,仿佛渴望食物的雛鳥。

那人便清清嗓子,大聲道:“開封城內諸位大人家中需粗使仆婦共計八人,要手腳麻利、機靈懂事的。另有車馬行要采買毛毯若乾,有皮毛商人來我這裡按個手印……”

話音未落,人群中許多婦人和商販便麵露喜色,拚命舉著胳膊往前擠,“我我我,我行的!”

而周圍的學子們見又沒有講學的消息,歎息聲此起彼伏,都垂頭喪氣地去了。

穎城距離開封府也有段距離,不可能人人跑去蹲消息,久而久之,便衍生出這類專門跑腿兒的消息販子。

“勞駕問一句,”一個學子才要離開,卻被幾名騎士攔下,“甘水巷怎麼走?”

那學子抬頭一瞧,就見三男一女四名騎士高坐馬背,迎著霞光而來,十分威風。

學子眯著眼睛挪到背光處,看清為首那人身穿官袍,忙行了一禮,“大人。”

“免禮。”謝鈺等人方才也站在旁邊看了會兒,對這些千裡迢迢前來求學的讀書人頗為敬重。

那學子道:“甘水巷倒不遠,隻是路有些繞,不如學生為大人引路。”

謝鈺一想,翻身下馬,“那就有勞了。”

馬冰三人也跟著下馬。

路確實有點繞,中途謝鈺見那學子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一身長袍洗得泛白,但一臉正氣、脊背挺直,便有些欣賞,與他閒話起來。

那學子卻是個秀才,姓趙,“實不相瞞,學生的老家十分窮苦,莫說正經學堂,便是囫圇書都翻不出兩本。”

他指了指自己,神情中既沒有礙於貧苦的窘迫,也沒有跳出家鄉的自得,“學生是村子裡近二十年來的唯一一個秀才,當年還是村長帶頭為學生湊的保銀……”

馬冰聽罷,十分唏噓,“如今朝廷已經不要保銀了。”

趙秀才笑著點頭,朝皇城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是啊,如今好了,真是皇恩浩蕩。”

謝鈺聽罷,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二兩保銀對他們,對朝廷,其實算不得什麼,但對許多寒門學子而言,卻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譴。趙秀才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有整個村子的人托著他往上走。

但在他們看不見的角落,又有多少人被小小一粒銀錠絆住腳……

但趙秀才沒覺得苦。

他甚至覺得能夠一路風餐露宿來到天子腳下,就非常滿足。

“為我開蒙的先生曾說,他能教出一個秀才已是天可憐見,若想再進一步,怕是不能夠……他讓我往外走,來京城,看京城的老師和學生是怎麼讀書教學的。”趙秀才一邊走,一邊道,“於是我就來了,隻是去開封府聽過幾場講學便受益匪淺。”

這裡花費多,但來錢的路子也多,閒暇時間他可以替人抄書、代寫書信,甚至幫哪家的孩子啟蒙,節省一點,倒也勉強夠日常開銷。

趙秀才避過迎麵而來的牛車,指了指右前方的一座橋,“沿著那座橋直走,到頭後再左拐,就是甘水巷了。”

謝鈺道了謝,忽然又問:“那你過幾年豈不還要回鄉考試?可有盤纏?”

秀才之上還有舉人,也是要回籍貫所在的州府去考的。

趙秀才靦腆一笑,“學生在這裡認識了幾位同鄉,如今我們合租了一座小院,大家約好了,若誰有把握考試時,大家便一起湊盤纏,也正好捎帶書信回家。”

說完,他又向謝鈺行了一禮,“告辭。”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清瘦的背影漸漸融入光影中,最後消失不見。

謝鈺看著他離開的方向,在原地站了許久。

“走吧。”

按照高發的家人給的地址,謝鈺等人很快來到甘水巷一座小院門前。

莊鵬去敲了門,來應的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胡子拉碴,看著有些不修邊幅。

“你們找誰?”

莊鵬給他看了腰牌,“你們這裡是不是住著一個叫高發的?”

那漢子瞬間乖巧起來,一邊讓他們進門,一邊指著東廂房道:“是啊,就是那間,不過已經好久沒回來了。”

乖乖,衙門的人,那姓高的犯了什麼事兒?

這是一座平平無奇的小院,正經能住人的隻有正房和東西廂房,據說分彆租賃給三撥人,都是做小買賣的。

正房裡住著兩兄弟,來開門的漢子帶著兒子住西廂,高發在失蹤前住東廂房。

聽見動靜,正屋冒出來一顆腦袋,可看清來人身上的官服後,就又滋溜一下縮了回去。

“大人,鎖著。”霍平去瞧了眼。

開門的漢子說:“高發走的時候鎖的,但牙行那裡還有,小人去拿。”

謝鈺點點頭,“叫當初租給高發房屋的人一並過來,本官有話要問。”

那漢子哎了聲,忙小跑著去了。

等待的過程很無聊,馬冰就小聲問謝鈺,“我看你剛才盯著趙秀才看了許久。”

謝鈺輕輕嗯了聲。

他看向牆頭,那裡頑強地長著幾根狗尾草,蓬鬆的,毛茸茸的杵在陽光下,朦朧一片。

“京裡多有當世大儒、大學士閒賦在家,而國子監等官學又用不了那麼多人,隻好傷春悲秋,或寄情山水。

我想著,能否請他們偶爾來這些城鎮講學,一來有事忙著,二來民間亦多有天資聰穎者,隻是苦無機會……”

若有伯樂識得千裡馬,豈不是所有人的大幸?

秋日的陽光落在他的眼睛裡,像兩顆閃閃發亮的寶石,讓馬冰幾乎舍不得挪開眼。

“謝大人,”馬冰的語氣不自覺變得溫柔,“我有沒有說過,你真的是個很好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