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蓁記得,三年前冬至這夜,薛家負責的是行宮的戍衛,但如今,她的姑父薛策卻僅僅被指派負責營地的守備,而且還是外圍處較無關緊要的一片區域。
很顯然,當初二皇子那封認罪書雖在太子的死諫下作了廢,潑到薛家的臟水卻還是起了效用,讓皇帝無法再全心信任薛策。
霍留行見沈令蓁若有所思地望著薛家的營帳,腳下步子都變慢了,低低咳了一聲,跟身後推著輪椅的空青感慨:“這天氣還真是冷啊。”
空青立刻接話:“郎君是腿不舒服,還是腰不舒服了?”
霍留行露出了“怎麼說呢,都不太舒服”的勉強表情,沈令蓁慌忙回神,加快腳步跟他入了營帳。
營帳內陳設簡陋,燈燭昏黃,雖然燒著炭火,卻也不比外邊暖和幾分。
沈令蓁無處下腳,愁眉苦臉又不好抱怨,免得給老天聽見,一生氣就不保佑大齊了。蒹葭和白露在硬冷的床鋪上鋪了悄悄帶來的絨毯,扶著她坐下來,又去外邊取她和霍留行的晚膳。
晚膳是粗茶淡飯,這日子,連皇帝都不敢打隻野山雞來壞了規矩,兩人便也不得講究,隨便用了幾口。
用過晚膳無事可做,又不可能像郊遊似的去左鄰右舍串門,但凡不傻的,都老老實實待在營帳。沈令蓁跟霍留行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一會兒,心底有了主意,提議道:“郎君,離睡覺還有些時辰,我們要不要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雖然有點想,不過這地方摟摟抱抱,卿卿我我,被人發現是要遭罪的。
霍留行沉吟著皺了皺眉:“這裡恐怕不太合適。”
沈令蓁歎息道:“我也知道不合適,但是漫漫長夜,就這麼乾坐著也太無趣了。”
霍留行掙紮了一下,揮退了幾個下人:“你們出去。”然後張開胳膊作迎接狀,無奈地搖搖頭,“那來吧。”
“?”沈令蓁一愣。
霍留行沉出一口氣,不耐道:“都老夫老妻了,還跟我使欲擒故縱這一套?過來。”
沈令蓁一頭霧水地上前去,被他一拉,跌到了他腿上。
眼看霍留行摁著她腦袋就要親上來,她慌忙奮力躲開,跳了起來:“郎君這成何體統……成何體統!”
霍留行莫名其妙:“不是你說要不成體統的嗎?”
沈令蓁反應過來,“哎”地跺了下腳:“郎君成日裡在想什麼呢,我隻是想跟郎君下盤棋罷了!”
“……”
霍留行扭曲著一張臉:“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怎麼下棋?”
“我有辦法。”沈令蓁指著地上一方矮桌道,“我們在這幾案用燭油畫個棋盤,然後去外頭摘些細草,分彆結成環與三角,然後就可以在這上頭對弈了。”
霍留行剛想說,這麼麻煩,還不如親嘴解悶,話到嘴邊一頓,看向沈令蓁的眼色一變:“你從哪來的辦法?”
她方才根本不曾在外逗留,哪裡知道附近長了什麼草。如此經驗老道的樣子,分明是曾經在這裡做過同樣的事。
她上回來南郊,是跟爹娘一起,誰能陪她做這麼麻煩又不守規矩的事?
沈令蓁被他這眼神瞧得底氣全無:“我三年前在這兒玩過……”
“跟薛玠?孤男寡女,半夜在營帳?”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是跟阿玠哥哥,但不是單獨,阿娘和蒹葭她們都在呢。他是我姑表哥,也不好說是外男……”
“哦,”看她解釋得頭頭是道,霍留行沒找著這個茬兒,又換了個茬兒,“他倒是很有耐心,這麼無聊的事也肯陪你做。”
沈令蓁這下有些生氣:“郎君覺得無聊就不要陪我做,何必這樣陰陽怪氣地踩人家一頭呢?”
霍留行一噎,臉色鐵青地說:“我陰陽怪氣?”
她脖子一縮,小聲嘟囔:“三年前我都沒及笄,也不認識郎君,郎君與我置這個氣,本就是無理取鬨。”
他被氣笑,臉色更難看:“我無理取鬨?”
聽他聲音越發高,沈令蓁無意引起外頭這麼多人注意,退讓一步:“好,是我從前做得不對,郎君要罵我,回去再罵,現在還是不要惹事了。”她悶悶地坐回床榻,“我們早些歇息吧。”
霍留行看著她委屈隱忍的表情,一下泄了氣。
隻有吵架講不出道理來的人,才會重複對方的話來作反問。看起來頗有威勢,其實就是草包子。
他剛打算講點什麼緩和氣氛,卻聽京墨來報,說皇帝身邊的楊公公來了營地,把鎮國長公主請去了行宮。
沈令蓁心裡一緊,也忘了跟霍留行賭氣,小聲道:“還召請了誰,隻有我阿娘嗎?”
“方才頭一個召請了沈副使,等沈副使回到營地,又召請了薛將軍,現在薛將軍剛返回崗哨,便輪著了長公主。小人瞧著,接下來興許還有人陸續應召。”
沈令蓁看向麵露思索之色的霍留行,問道:“這冬祭的節骨眼,聖上打的什麼主意?阿娘會不會有危險?”
霍留行搖了搖頭:“不會。”
看這輪流召請的形式,皇帝絕不是要威脅誰的人身安全,而更像是想與大家商談某件重要的事。
這一出本身倒不是在打壞主意,但麻煩的是,霍留行今夜必然也要離開營帳一趟,到時就不能給沈令蓁當火爐了。
照她眼下的身體狀況,夜裡若是失去了他這巨型湯婆子,恐怕還真熬不住。
他歎了口氣:“好了,不吵了,先上榻,我給你暖暖,一會兒不知什麼時候就輪著我了。”
沈令蓁見他這是休戰的意思,也不再計較方才那幾句口舌之爭,上榻後跟他悄聲抱怨:“怎麼就非要挑今夜呢?”
的確,皇帝意欲召人一個個私下談話,原本在汴京皇宮也可以,但今夜對皇帝來說卻有一項特殊的優勢:那便是所有人都聚集到了一起,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輪流入宮期間,他們沒有機會彼此交換意見。
既然大家隻能全憑臨場發揮,而無事前商討的可能,皇帝自然能夠得到最真實的答案。
這個盤算,實則妙得很。
霍留行把她抱在懷裡暖她身體,跟她解釋了幾句,搓著她的手道:“我走之前,會叫蒹葭和白露進來照顧你。”
沈令蓁點點頭闔上了眼。
果不其然,一個時辰後,霍留行便被召進了行宮。
這二更天都快到頭了,皇帝還是精神奕奕的,瞧見霍留行搖著輪椅進到宮室,朝他招招手:“留行啊,辛苦你大冷夜跑這一趟了。”
“陛下言重,能為陛下分憂,是微臣的榮幸。”
皇帝一笑:“這麼說,你猜到朕召你來所為何事了?”
這時候裝傻反倒不真誠,霍留行說:“不止是微臣,滿朝皆知,陛下近來正勞神於儲君之位該落誰家的事。”
皇帝長歎一口氣:“可不是嘛,他們說的對,儲君是國之根本,空缺這麼久,該有個結論了。今夜召你來,朕正是想聽聽,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
霍留行斟酌了一下,正要作答,忽見楊公公大驚失色地匆匆奔了進來。
這位公公是皇帝身邊的老人,輕易不會慌神,這個樣子,怕是出了大岔子。
皇帝不太爽利地道:“何事驚慌?”
“回稟陛下,嵬名王子的親信趕來行宮報信求援,說王子身邊的西羌仆役好像要對他下殺手!”
霍留行眼睛眯起。
皇帝眉心一跳:“他們西羌自己人要對他下殺手?”皇帝愣了愣,迅速反應過來,“快,傳令下去,營地戒嚴,務必全力保護嵬名王子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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