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1 / 2)

第二十五章

明明濃霧之中無法視物,殷牧悠卻覺得這霧比起方才散了許多。

血腥味縈繞在鼻尖,仿佛是從紫霧裡散發出來的。

這個地方,處處都透著不詳。

恍惚之中,一個人影漸漸從遠方而至。待他走進,殷牧悠才看清了他的模樣,怔怔的念出了他的名字:“愈微?”

愈微的手裡沾染了半株佛蓮,金色的花汁沾染在他的白色袖袍上,仿佛是那朵佛蓮的血一般。

他望向幾人:“你們還是來了。”

仿佛早就預料到他們會來,在見到他們的時候,愈微並未有任何的驚訝之處。

他的目光逐漸停留到了厲靖言身上,渙散的瞳孔裡甚至無法倒映出他的樣子:“花了那麼長時間才想到這裡,我還以為你會更快一些。”

“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愈微將那一半佛蓮捏碎在他眼前,花瓣從他的指縫間翩翩飄落:“自然是為了毀掉這個,魔主在救殷牧悠的時候,沒有毀掉那一半吧?”

“你想做什麼?”

愈微輕笑了一聲:“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厲靖言在見他的瞬間便爆發出強烈的殺意,他這輩子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背叛。

若說在極北他還能信任誰,一個是曲明,而另一個便是愈微了。

“你在極北,是故意接近我?”

“還不夠明顯麼?”他心裡嫉妒得狠,深深厭惡著他,“我從一開始接近你,便是想要你的本源黑火。”

愈微這樣說著刺激厲靖言的話,殷牧悠立馬擔心了起來。

他連忙朝厲靖言望去,隻見那雙黑眸中寒冷可怖,陰沉得像是一彎深潭,永遠看不到潭底。

“你知道這黑火是如何產生的嗎?”

“當然知道。”他又不是沒有經曆過那些。

厲靖言冷笑了起來,已抑製不住自己的殺意,這東西於厲靖言來說,既是他恥辱的象征,又是深深鐫刻於骨血裡的東西。

每一次使用,便時刻提醒著他,那些痛苦,那些傷害,自己是何等的軟弱無力,被人欺淩……

偏偏,這又是保命的本命之火。

殷牧悠終於忍不住開口:“愈微,彆說了!”

他緊皺著眉頭,那清冷的眉眼似乎也沾染了憤怒和心疼。畢竟那些事情,殷牧悠都曾以這雙眼睛親眼看見。

聽到殷牧悠的聲音,厲靖言的心口仿佛破開了一個口子,湧入進來的並非嘲笑傷害,而是如陽光般溫暖的東西。

會回護他的,從頭到尾便隻有殷牧悠一人。

愈微微垂著眼眸,臉上勾起一個極淺的笑容,可這笑容轉瞬即逝,他的語氣裡又沾滿了惡意。

“那黑火如此不祥,厲靖言就是災禍本身,我奪走了那東西,也算幫了他,這樣不好嗎?”

“哦對了,我這樣利用你,也是厲靖言的原因。若你不和他沾上關係,根本就不會受到這些折磨。”

話音剛落下,紫霧之中,有火焰燃起,一團一團的將四周點亮。

隻差片刻功夫,便要朝愈微的位置襲來。

那些火焰照耀在厲靖言的臉上,他的聲音如冰如霜:“滾!”

“這樣便生氣發怒了?”愈微輕聲道,“那你就彆猶豫,殺了我就好,就跟你殺那些人一樣,像捏死一隻蟲蟻一樣。”

當他說到這裡,殷牧悠朝前一步,瞬間擋在了厲靖言麵前。

“彆再用這些話傷他。”

“還有,你為什麼非要逼得他殺了你?”

愈微臉上的笑容差點沒崩住,眼眸飛快的閃過一絲震驚。

“你讓開。”

“若你不說清楚,我便不讓。”殷牧悠的臉上帶著執拗。

“你……”這是做什麼?

後麵的那半句他用了極輕的聲量,仿佛鴉羽落入水麵,沒有半點聲音。

愈微緊抿著唇,臉上的笑容再也無法維持。

他能和厲靖言對峙,能和天下人對峙,唯獨不能這樣刺激傷害殷牧悠。

氣氛陷入了僵持,愈微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他似乎在強忍著疼痛一般,額頭也浮現了細密的冷汗。

若非殷牧悠和他離得極近,在這樣的濃霧之中,他如何能看得清。

等等,濃霧……

四周的霧氣,好似又散了些?

正當殷牧悠觀察四周時,身後的厲靖言已發動了攻擊,黑火猶如星星一樣點綴在天空,又一顆顆的朝地上砸了下去,宛若流星。

殷牧悠詫異的回頭:“彆……”

厲靖言平靜的注視著他:“就憑他和葉戚霜串通,令你如此淒慘,我也不能放過他。”

陷入沉思裡的愈微醒了過來,他眯彎了眼,笑得格外溫柔,猶如清風明月一般:“你說得對,我這種人,無論是悔過和道歉的資格,全都沒有。”

他一手策劃了此事,合該跟葉戚霜一個下場。

厲靖言怎麼也不下手準一些?

以為他會躲?

反正都是要死,不如死得輕鬆些,也免了這些折磨。

所有的情緒在內心積壓,他忍得太久,也痛得太久了。

不知怎的,他忽然對這兩人說出了心裡話。

“厲靖言,你方才說我背叛了你,可自從你得到前世的這具身體之後,除了你身邊的那個人,你有真的信任過誰嗎?”

厲靖言皺眉,望向身側的人。

他隻信他,全心全意。

愈微笑得流出了淚:“可我有!”

“我自幼被顏風淩撿到,被他養大,被他教導,視他如父,可他呢?在撿到我的時候,便已經決定了要當眾殺了我,還要消除我的存在,就因為我是他的汙點!”

殷牧悠睜大了眼:“怎麼會這樣……”

愈微大笑不止,他來上雲秘境,便是要尋當初顏風淩渡劫時的洞府,從而毀掉上雲秘境的另一朵佛蓮。那兩朵佛蓮,本就是並蒂而生,當初顏風淩為求自保摘去了一朵,這才順利渡劫。

否則,他也會像他一樣,來這個地方久了,身體漸漸發生異變,死得痛苦不堪。

可惜啊,他死之前都隻找到那一朵。

不過,夠了。

愈微望向手中這一半佛蓮,他便料到厲靖言遲早會來上雲秘境,替殷牧悠取佛蓮裡的靈露,所以才故意留了半朵。

否則那靈露沒有蓮台的拖依,隻一個瞬間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世上便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喚醒殷牧悠。

是他心軟了。

要換做從前,他不會冒著這麼大的風險。

愈微低聲輕語,長睫微垂的說著謊:“隻可惜啊,你們再也出不去了。”

那朵佛蓮已經徹底枯萎,愈微滿手都是金色的花汁,剩下那一半也因失去靈露的關係,即將化為灰燼。

紫色濃霧漸漸散開,一切仿佛撥開見月明一般,黑暗的天空隻剩下一輪上弦月。

月光照不進來,愈微的臉被樹影遮擋,沒入在陰影之中。

霧氣竟然真的散開了?

“我等了你們許久,若早一步來,便可以早些離開,我唯獨不想害的,就是你。”

殷牧悠臉色泛白:“你到底做了什麼?”

“佛蓮如同上雲秘境的核心,這東西徹底死去,上雲秘境的紫霧便會溢出去,任憑顏家後人有滔天本事,都阻擋不住。”

“顏家那些人,所居之所就在上雲秘境附近,為的就是看好整個上雲秘境,結界散開了,裡麵的妖獸也能出去了。”

“隻可惜這一出好戲顏風淩不在,無法欣賞到那張痛苦的臉。”

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不用想也能想到。

難怪方才在佛蓮死去的那一刻,裡麵濃重的霧氣都散開了。

殷牧悠的心臟跳動得極快:“得阻止他!”

這紫霧厲靖言的黑火也燒不了,反而是它們最好的養分。

他雖然不喜歡這世間,卻獨獨喜歡殷牧悠。

厲靖言拿出了碎星槍,從側麵的位置朝著愈微的方向刺了出去,剛想出手愈微便吐血不止的倒在了地上,引得幾人麵露錯愕。

厲靖言皺眉:“我並未出手。”

殷牧悠方才也看得清楚,恐怕他們來之前,愈微就已經受了極重的傷了。

“你這麼折磨自己,是要和顏家的人同歸於儘嗎?”

“同歸於儘?”

愈微躺在地上,眼瞳渙散,粗重的喘著氣,“同歸於儘也好。除了報仇,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活著。”

愈微將目光放到了厲靖言身上,也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他是如此的豔羨著厲靖言。

這具身軀,強大的力量,他統統都想要。

就算來上雲秘境這種地方,也什麼事都不會有。那些強大的妖獸對於厲靖言來說,全都不堪一擊。

多好。

明明已經打探好了顏家後人的下落,可他卻遲遲沒來上雲秘境,就是明白自己沒有這個力量。

——他會死。

愈微怕極了,他不想死,不想死。

死的滋味太難受,身體被埋入土裡,日日受著蟲蟻啃食,可他還有知覺,還未徹底斷氣。幾十年無法安息,身上貼了符紙,無法奪舍。

直到許久後,被一魔修挖出身體做成魔傀儡,他誘騙著魔修撕掉他身上的符紙,這才得以重新掌控身體。

他想要強大的力量,而與此同時又得知照陽山有秘法,可以改變厲靖言的記憶世界。

他們在尋一個人,可以改變、救贖厲靖言的人。

愈微當時便有了這樣的想法——

他隻需要那具身體,那個力量,並不想去救厲靖言。

若是能奪舍,就更美妙了。

隻要有了力量,就不會那麼淒慘的死了,他再也不想嘗一次。

愈微閉上了雙眼,忽而想起之前殷牧悠同他說的話。

眼淚從眼眶中奔湧而出,他忽然十分不甘心,明明自己和厲靖言一樣,什麼也不曾擁有,可他身旁偏偏有一個殷牧悠。

計劃了這麼久,他怎麼能甘心?

和葉戚霜勾結,也是想除掉殷牧悠。

偏偏,他自己先改變了主意,不想殺了他,反而想護著他。

“我……很喜歡你的味道,自從奪舍了這具身體,便開始不受控製的喜歡。”

“也許,這便是天意吧。”

“在那幾百年裡,我的身體什麼都感受不到,五感儘失,還不如不活著。”

殷牧悠睜大了眼,呼吸一窒:“你說奪舍……?”

愈微嘶啞著嗓音,喊出:“我是景丞。”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包括厲靖言。

他終於明白為何愈微會背叛他,也終於明白愈微做那些事的動機了。

“你是景丞,那你為何要幫我?”殷牧悠眼眶微紅,捏緊了他胸前的衣衫,狠狠的說道,“你不該,殺了我嗎?”

“想過無數次,卻一次也沒動得了手。”

他原本是最怕死的,在葉戚霜那件事之後,竟一個人來了上雲秘境,獨自麵臨那些妖獸和紫霧。

愈微原以為自己想通了,不害怕了。

可真當死亡來臨,身體不受控製的倒下,血液從傷口處湧出,他猶如墜入了寒窟那般,冷得發抖。

恍惚間,他忽然聽到殷牧悠朝身後的人喊:“素回長老,能救他嗎?”

救?

這個字眼對於愈微來說,幾乎從未聽過。

無人對他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