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乾清宮到坤寧宮的路不遠, 朱祐樘隻需從交泰殿的穿殿走過去即可。
是以他一般不坐轎,隻是緩緩地踱步回去。
春日暖,拂麵之風都微微有些溫熱, 再過些時日, 夏天就到了。
朱祐樘一麵走, 一麵琢磨著方才沈瓊蓮所說的那一番話。
她說的話有理, 放在任何一個中宮娘娘身上,或許都很貼切。當時聽了沈瓊蓮的話,朱祐樘當即就想起英廟老爺的錢皇後,說起來, 這也是宮中曾數次鬨得沸沸揚揚的一段故事。
朱祐樘雖未見過這一位皇祖母,但也曾聽宮中老人說起過, 都道她是個很柔弱的女子。英廟駕崩之前, 曾數次叮囑憲廟,務必要尊敬錢氏,以後要與錢氏合葬。
結果年號還沒從天順轉為成化, 周老娘娘立刻鬨起來,好說歹說,錢老娘娘的太後之位才保住了。可錢老娘娘又因反對憲廟廢吳後這一事, 惹得憲廟不快。憲廟明麵上也尊敬嫡母, 但到底不似對周老娘娘那般孝敬。
錢老娘娘活得鬱鬱寡歡, 成化四年便撒手人寰。
錢老娘娘薨了, 按理該與英廟合葬, 可周老娘娘不樂意。她不樂意, 便找憲廟說, 憲廟當然偏向自己親娘, 便與群臣商議。
大明的文臣, 個個都不是盞省油的燈,硬生生把皇帝之命給頂了回來。最終,錢老娘娘得以葬在英廟棺槨之左側,右側留空,以待周老娘娘。
若是笑笑也淪落到錢老娘娘一般的下場,該是何等光景?
思及此,朱祐樘腳步一滯,停在交泰殿的穿堂裡。光是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他都如萬蟻噬骨一般,心痛不已。
耳邊響起李廣的聲音,小心翼翼的:“萬歲爺?可是有什麼吩咐?”
“你覺得方才沈尚宮的話,有沒有道理?”
李廣頓了一下,道:“有理,也無理。”
“怎麼講?”
“奴婢鬥膽,曆朝曆代中宮皇後晚景淒涼者,一半是無子嗣,一半是寵妃之故。可咱們的中宮娘娘,卻不是這個情景啊。”
李廣的弦外之音,朱祐樘一細想,便明白了。他早就心意已定,此生除了笑笑,他的後宮再不會進人。如此,笑笑也不必像其他娘娘那樣,為了爭寵煞費心思,更不會出現寵妃壓在皇後頭上的情景。
隻要他在一日,就能護笑笑一日周全。倘若他竟然先一步離世,也沒關係,繼位登基的新君,必定是笑笑親生的嫡長子,他們的孩子會尊笑笑為太後,孝順她,侍奉她,不惹她生氣。
這麼一算,笑笑無論如何都不至於落到錢皇後的境地。
朱祐樘想了一想,他著實覺得,笑笑的餘生不會有多大的波折。
還是不要自己嚇自己了。
他微微鬆了一口氣,抬腳繼續前行。
一階一階登上坤寧宮的月台,還沒進殿,先聞見一陣濃鬱的花香,這香氣著實太濃了些,像有人點了二三十個香爐,提在手中,圍著人團團轉。
到底什麼花能香成這樣?往日坤寧宮裡,也是按時節擺花,譬如冬日臘梅,初春迎春花,但沒有一種花,能有如此威力。
進殿一看,朱祐樘全明白了。
原來是梔子花。
殿門兩側的高幾上,正擺了一對梔子花,色白,瞧著秀秀氣氣的,卻偏生有著香飄十裡的本領。
蒹葭堂裡也擺了兩盆梔子花,香得痛痛快快,張羨齡就坐著花影裡,手中握著一件白紗裙,正向梅香比劃著什麼。
“萬歲爺。”張羨齡將白紗裙放下,朝他走過去,步伐很輕盈。在人前,她還是規規矩矩的這樣叫他。
也用不著行禮,朱祐樘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