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旺並非有血性的人,刑具拿出來,嚇了一嚇,就兩股戰戰,什麼都招了。
他膝下有一女,小小年紀就是個美人胚子,格外惹人憐,便取名為金蓮。因女兒生得俏,鄭旺便以高價將其賣給東寧伯,幾經易手,後來不知怎麼,竟然被送進宮做宮女。
過了幾年,他滿鄉閒逛,行至駝子莊時,聽說有個姓鄭的女孩在皇宮裡,即將成為皇妾。
鄭旺當時就上了心,這十裡八鄉的,不是他吹,就沒有比她家的金蓮生得更好看的。
於是他四處找關係,最後找到了一個同鄉,同鄉家的小兒子劉山正在乾清宮裡當內侍。輾轉了幾回,終於傳上消息,據劉山所言,鄭金蓮的確將要成為皇妾。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鄭旺日後也會成為皇親。
也許是存著與鄭旺交好的心思,劉山還特地托人叮囑鄭旺,一定要小心謹慎,不要外泄機密。
鄭旺答應的好好的,轉頭喝得酩酊大醉,醉時就泄露了口風。
見已有外人知曉這消息,等了一兩日也不見有官差來抓,鄭旺就放心的抖起來了。他本是個膽子大的,此時又確信自己的女兒以後會當娘娘,於是在鄉間大肆誇耀,說自己是皇親。
彆說,鄉裡不少親戚都信了,一時間上趕著給鄭旺送錢送物,希望他有一日能“苟富貴,莫相忘”。
也有些嚴謹的鄉鄰,道:“壓根就沒有詔令將這鄭氏女封娘娘,現在上趕著巴結鄭旺作甚?”
“你懂什麼!”家中老人嗬斥道,“當今萬歲爺的生母紀娘娘,不也隔了幾年才封妃麼?一直到弘治年,紀家才發達起來。所以說,這個時候結交鄭旺,剛剛好,晚了就來不及了。”
“那紀皇親還是假冒的呢!”
“再亂講,我打死你。”
左右大家都有富貴之心,喚鄭旺一聲“鄭皇親”又不會少塊肉,何樂而不為。
可等到皇長子誕生,卻也沒聽說鄭氏女鋪宮封妃之事,隻道皇長子是中宮娘娘所生。
也有去問鄭旺的,鄭旺把脖子一梗,吹胡子瞪眼:“放屁,我家金蓮就是在宮裡做貴人了,皇長子也是她生得,隻是為中宮娘娘所奪去。”
倒也說得過去,畢竟娘娘奪宮人子之事,古已有之,譬如宋時狸貓換太子,又似宣廟老爺的孫娘娘,民間都盛傳是陰奪宮人子。
鄉親們將信將疑,雖見了鄭旺,麵上還是親親熱熱的叫“鄭皇親”,但私底下早已沒了最初的熱絡,隻是糊弄而已。
有了眉目,錦衣衛與東廠一個在鄉間探訪,一個在宮裡查證,火急火燎的,終於趕在十日期限的最後一日,將所查明之事上達天聽。
朱祐樘靜靜聽完,道:“就這樣?”
陳淮硬著頭皮回話,小心翼翼的道:“宮中確實有鄭金蓮這麼一人,曾在周老娘娘宮裡當差。”
說到這裡,朱祐樘也想起來了,曾經皇祖母是向他舉薦了一個宮人,當即便被他頂了回去。那時候他又氣又急,哪裡記得住一個不相乾的宮女姓名,想來那人就是鄭金蓮。
不過皇祖母知他心意,如今笑笑又誕下皇長子,她老人家也犯不著為了個不入流的小宮女折騰。
說來說去,大概全是鄭旺這一幫蠢貨鬨事,跟上一回紀家的假皇親一樣。
思及此,朱祐樘簡直無話可說。
殿內一時寂靜無聲。
陳淮仍是低著頭,心中忐忑不已。
隔了一會兒,萬歲爺才發話:“鄭旺、劉山係主謀,從重發落,其餘者法辦。”
一聽這處罰,陳淮便知萬歲爺是不想興師動眾,也是,一旦鬨大了,無論拿出何等確切的證據,也一定有人蒙著眼裝看不見,隻信自己想信的事。
“萬歲爺容稟,錦衣衛與東廠這一番調查,雖已儘可能掩人耳目,但到底有些動靜。”陳淮道,“有些大臣也許會追問。”
“無妨,有其他事讓他們爭。”朱祐樘輕描淡寫道,“朕要立太子。”
一石激起千層浪,萬歲爺要立太子這一事拋出去,立刻引得群臣議論紛紛。
中宮娘娘嫡出的皇長子,冊封為皇太子,自然是天經地義,可問題在於——皇長子如今的年紀太小了。
一般而言,大明的太子多是立住了之後才行冊封儀的,畢竟嬰幼兒夭折率屢見不鮮。先帝憲廟老爺被冊封為太子時,年紀很小,隻有三歲。這還是在英廟老爺北狩被俘,國無君主的情況下方才緊急冊封的。
如今的皇長子卻更小,都未滿周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