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跟著一起出生入死,冒著生命危險去對抗昇陽宮, 現在事情過去了, 我總該犒勞大家, 不能寒了人心。”葉姝馬上解釋道。
“啪!”
宋清辭落子的聲音十分清晰。
葉姝被嚇了一跳, 心臟猛抽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去打量宋清辭的臉色,又發現一個很可怕的真相:經過她一番努力地解釋之後,宋清辭反而更生氣了。
相比之下,她剛進屋的時候, 宋清辭那種平淡的狀態好像才算正常?
葉姝腦子一激靈,恍然才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思路可能出現了問題。
去掉那些複雜的思想皮肉, 隻留下事實骨架, 重新捋一遍。
首先,那日大魔頭拉她走, 她抽手,說男女授受不親。大魔頭就輕笑一聲走了。
其次,這些天她照舊給宋清辭準備一日三餐,大魔頭都照常吃了, 沒什麼意見。
最後,大魔頭曾明確表示過, 他不喜歡被人拒絕,如果他被拒絕了, 就不會再送東西。但就在前不久,大魔頭剛讓趙淩送給她一根玉簪。
至於剩下的那些,全都是‘她以為’了。她以為她那天和大魔頭說男女授受不親, 被大魔頭理解為‘拒絕’,所以他是‘生氣’走了。她以為這幾天照舊做飯,沒去找大魔頭說話,就算‘冷戰’。她以為大魔頭送他簪子的意圖,是為了打破冷戰,以為她的‘小反抗’終於有效果了。
實際上,事情或許沒有那麼複雜。
大魔頭再魔,他也是個男人,走直男思維的話,應該不會像女孩子想得那麼多。他或許根本沒有察覺到她的‘拒絕’,也沒感受到她的‘冷戰’。他笑一下就是單純的笑一下。他送簪子,就正常贈禮,像之前送金釵、玉佩一樣,隻是單純地向她表達賞賜之意……
好像這個思路才是對的。
正因大魔頭根本沒感覺到異常,所以這幾天的一切都在正常狀態中。現在她突然跑過來,主動問他是不是生氣了。大魔頭恍然才領悟到她這些天的‘小心思’,所以最後,也就是現在,他真的生氣了。
葉姝心裡默默流下兩行淚,打一個‘不作就不會死’的標簽送給自己,掛在胸前。
葉姝忽然又想到她裝醉的時候,大魔頭還給她洗帕子了。多麼和諧的情誼,她怎麼就犯糊塗,沒去好好珍惜。
枯萎了。
“其實我一點不開心,我不開心的時候就喜歡做好吃的東西來緩解心情。我喝酒吃飯,不過強顏歡笑,之所以喝得爛醉,便是因為傷心。”思及自己裝醉這件事,葉姝眼珠兒激靈一轉,覺得自己還是有‘理由’和宋清辭解釋的。
“為何傷心?”宋清辭終於再一次抬起眼眸,看向葉姝。
葉姝低著頭,眼珠兒往左看看,往右看看,再往地麵看看。她揪著自己的衣角,支支吾吾,聲音跟蚊子差不多。
“我以為我不小心說的那句話,傷了公子的心。我以為公子就因為一句話不想理我了,心裡委屈,自然傷心。我便也不想和公子說話,每天默默做好一日三餐,讓公子好好吃飯就是。”
還好她理智,就算跟大魔頭有矛盾,底線問題沒有碰,該做飯還是做飯了。葉姝故意強調做飯這點,希望大魔頭能惦念她的一點好,至少不會覺得她壞透了。
“我不理你,你便傷心?”
葉姝點頭。
“為何?”
什麼為何?乾嘛非揪著這個問題不放?傷心還需要什麼原因?
“當然是因為在乎公子!”葉姝咬牙道,覺得這個解釋似乎在程度還不夠說,遂補充一句,“太在乎了。”
“為何如此在乎?”
大魔頭化身十萬個為什麼。
“在乎就是在乎吧,還需要為什麼?”葉姝想不出來再多的理由去解釋。
“你還說,你配不上我。”宋清辭聲音越來越趨於平靜。
葉姝隱隱感覺哪裡不對了,經過在大魔頭提問,事情似乎正在往一個詭異的方向發展。
“對!”自己說的話當然要承認,葉姝解釋道,“公子清清白白,我就不一樣了,從小在淩雲堡那樣野蠻的地方長大,從沒乾過什麼好事,江湖上那些正派都怎麼看我罵我,公子這一路跟我走來,想必都瞧得清清楚楚。我背著惡名,手染著鮮血,從不清白,如何能跟公子相提並論?我自然是配不上公子。”
宋清辭默然看著葉姝,目光比之前的‘正視’更加嚴肅。
葉姝在宋清辭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感覺事情已經在那個詭異的方向奔騰不息,一路到底,難以回頭了。
說配不上,又說在乎對方,以為對方生氣不理自己,就才傷心欲絕,喝得爛醉……
這一番形容下來,彆說大魔頭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正在情深深玩暗戀的敏感女孩!
夭壽了,大魔頭再三問她問題,一定是想確認這件事情。
“我——”
葉姝尷尬地抿著嘴角,想想自己該如何挽回現在這明顯‘暗戀’大魔頭的局麵。好像挽回不了,她沒有彆的更好的理由去解釋。
大魔頭既然看透了這一點,還沒有發火,就說明他對這件事並不算反感。大魔頭這種無欲無求的生物,連最基本食欲都沒有,更不要談會有什麼其它精神**了。他絕對不可能喜歡她。但男人嘛,或多或少都會自戀,所以應該不會介意有女孩子仰慕他。其實如果厭惡也挺好,這樣就能打發她滾遠點,她可以早日實現脫離計劃。
既然這昭然若揭的‘暗戀’局勢已經如此明朗了,葉姝隻能順坡下驢,由著對方去做合理的邏輯‘理解’。她就繼續揪著衣角,低頭裝鵪鶉。
結果在意料之中,大魔頭一直安靜著,沒給她任何回應。沉默就是拒絕,這是一個男人麵對自己不喜歡的女孩的表白,最為委婉的表達方式了。
“給公子增添麻煩了!”
葉姝立刻給宋清辭鞠躬,然後作傷心欲絕狀,捂著臉跑了。
葉姝持一直堅持捂臉跑回自己屋裡後,把門關上,才徹底鬆了口氣,整個人靠在門邊,拍了拍胸口,慶幸自己又一次從魔口逃過一劫。
人若非出自真心,其行為舉止便會有破綻。
宋清辭望著打開的房門,眼底殘留著懷疑。但當葉姝跟他鞠躬那一瞬間,宋清辭看到她頭上正戴著他所贈的那根白玉桃花簪,他又把這絲懷疑壓了下去。
……
傍晚,趙淩前來稟告宋清辭,事情都已經辦好。
宋清辭:“許久沒和人對弈了。”
趙淩嚇得心一哆嗦。
宮主下棋未曾逢過敵手,並且但凡被他點名來對弈的人,都是以命相賭,從沒有活下來的。他家宮主本就聰明絕頂,加之每日都會鑽研棋局,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比他棋藝高超的人。
所以在趙淩這邊的理解,宮主說想跟誰下棋,那就是想要殺人了。
“叫她來。”宋清辭又道。
趙淩立刻會意,去敲開葉姝的門。
葉姝正在屋裡吃糕點,因為開門開得急,嘴角還粘著白色的點心渣。
她看見趙淩後,一邊擦嘴,一邊問他有什麼事。
趙淩冷冷瞥一眼葉姝,瞧她如今呆呆的樣子,再思及她所做的美食,或多或少有些不舍。然而宮主的命令就是命令,不可違背,便是違背透露了消息給她,她也沒那個能耐逃掉。
所以此刻,趙淩看葉姝的眼神,多了一絲憐惜,對一名即將要死的朋友的憐惜。
葉姝感受到趙淩眼神的詭異,想到自己今天和宋清辭之間發生的事,心裡開始冒出各種想法了。
“他為何好端端地找我下棋?”
“不知。”趙淩側身,強勢地伸手,示意葉姝可以出門過去了。
葉姝瞧趙淩這架勢,心裡更不安了。但大魔頭的召喚猶如聖旨,她當然要去,不過下棋可能是假,大魔頭大概是想好了該怎麼處置她,要和她談談。
葉姝跟著趙淩進了屋,就看見宋清辭一人立在窗前,背影高頎。
宋清辭見葉姝來了,便請她落座,自己也落座。
葉姝瞅著宋清辭的情緒還可以,又看了眼棋盤上已經擺好的棋局,眼神兒看似懵懂地看向宋清辭:“該怎麼下?”
“姑娘先選,黑或白。”宋清辭道。
葉姝仔細研究了一下,而今棋盤上現在是白子多,黑子少,正常情況的話,自然是選子多的黑子取勝概率更大一些。但這個棋局,葉姝看過類似的,白子反而容易勝。
“我要白子。”葉姝乾脆道。
宋清辭意外地看一眼葉姝,補充一句,黑子先落。
葉姝就點頭,示意他先。
宋清辭便落了黑子。
葉姝跟著下白子。宋清辭再落,葉姝就跟著再下,絲毫不拖泥帶水。
宋清辭起先以為葉姝在鬨著玩亂下,但落了五子之後,白棋的局勢漸漸明朗,宋清辭才意識到葉姝有也懂棋,而且非常懂。
宋清辭真正起了興致,繼續飛快地落子。倆人速度不相上下,倒是險些把在旁觀戰的趙淩眼睛看花了。趙淩對於葉姝會棋這件事感到非常詫異,他確實沒有想到這女子不僅能下得了廚房,洗手作羹湯,更精通棋藝。
如果這江湖上的妖女都是她這樣的話,趙淩覺得‘妖女’這個詞絕對不該是貶義了,而該是讚美了。
一炷香後,葉姝舉著白子在棋盤上看了一圈之後,把棋丟回了棋簍裡。
“我輸了。”葉姝歎道。
“黑棋先行,多幾子,不算贏。”宋清辭笑了下,問葉姝師從何人學來的棋藝。
趙淩聞言後心裡萬般疑惑了,偷偷用目光打量一眼自家宮主,覺得好反常!宮主並不想殺她,真的隻是在和她對弈而已。也對,她做飯那麼好吃,人也機靈,如果換成他,他也舍不得殺。不過宮主竟然能為葉姑娘破例,足以說明葉姑娘對宮主來講,已非一般人了。
“我瞎看書唄,公子莫非忘了?我記性好,多瞅幾本書,自然就能無師自通了。”葉姝嘿嘿笑。
“本打算你輸了,便問你討一樣東西。而今你贏了我,倒可以說說你想要什麼。”宋清辭眼色轉淡,略有些遺憾這‘東西’討不來了。或許天意如此,等等也無妨。
宋清辭便再看向葉姝,瞧她沉思半晌,眼睛時不時地瞄自己一眼,宋清辭便忍不住崔問她,到底想要什麼。
想要跑!想要你這個大魔頭彆再跟著我了!
可這話能說出口麼?當然說不出來,真說出來那就是找死了。
既然最想要的不能要,那她還能要什麼。要錢?她有,而且顯得太俗氣,男人都討厭女孩子貪錢的。要人?趙淩和石阡基?一個都不稀罕,駕馭不了。再說她把這些危險的玩意兒弄到自己身邊來,簡直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傻了才會那麼乾。
所以,還能有什麼東西可要?
葉姝算是看透了,這本就不是什麼獎勵題,這就是一個表現題。
葉姝彎著眼睛,對宋清辭笑道:“我要公子可以每日好好吃飯,養好身子,一世平安。可以嗎?”
宋清辭風輕雲淡的眸底突然間停滯,他略有些驚訝地看向葉姝,是沒想到葉姝會突然說出這種話。
趙淩在旁聞言都動容不已,他甚至在心裡開始不停地聲援:答應她,答應她,當然要答應她!
“可以。”
宋清辭輕言應承,微起唇角勾出一道極美的弧度,連垂下的眼眸裡都泛著柔意,目光繾綣,驀然一笑作春溫。
葉姝從沒有注意到大魔頭真正溫柔笑起來的樣子,居然會這般好看絕俗,雖然隻是簡簡單單嘴角勾起,卻如一張寫意畫,墨彩飛揚,神韻十足。
‘美人在骨不在皮’,今兒葉姝算是見識了,大魔頭身上足具這點。
葉姝偷偷呆看著宋清辭好幾眼,直到她聽見旁邊的趙淩挪動腳步去端茶,葉姝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有點失禮。
她立刻尷尬地站起身,對宋清辭道:“天色也不早了,棋既然也下完了,如果沒什麼事,那我回去休息了?”
葉姝說這話的時候,心裡還忐忑,大魔頭會不會質問她‘你是不是喜歡我’這種問題,好在並沒有。大魔頭隻是乖乖的起身,表示要送她。
葉姝心裡放鬆了,嘴上就笑得更甜,她忙擺手表示不用送,轉身走到門口,發現宋清辭還是送過來了。
“那你也早點睡,我們明早見。”葉姝眯著眼對宋清辭再次甜笑了下,就趕緊轉身開溜了。
宋清辭直至目送葉姝回房,才關上了門。
室內,正端著茶的趙淩,忽然感受到後脊梁發冷冷,他馬上僵硬在原地站著,不敢亂動了。
宋清辭又坐回了窗邊,但他這次坐在了葉姝剛才所坐的位置。他靜默地看著棋局,許久不曾抬頭。
不知為何被自家宮主責怪的趙淩,決定還是繼續原地站著不動,這樣最安全。
葉姝回房後,根本沒有睡意。
她背著手,焦躁地在屋子裡反複徘徊。
宋清辭知道了她的‘心意’,居然沒有急著把她踢飛,還邀請她去下棋。這下棋完了,麵對她隨口一拍的馬屁,他居然那麼溫柔地對她笑。
葉姝感覺自己好像真的遭遇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大魔頭真的要食人間煙火了?
她覺得像,又不敢確認,她怕又是自己想多了,畢竟她剛才解決掉一樁因自己腦補過度所產生的大危機。
莊飛正坐在桌邊,吃著姑娘今天新做的白雪片,正兩腮鼓著,吃得心滿意足。轉眸瞧自家姑娘還在屋子裡轉圈,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莊飛忍無可忍,決定不再放任她這樣了,忙把嘴裡東西咽乾淨,問何故。
葉姝吸口氣,挺起胸,要說,但突然喪氣地把這口氣吐了出去,搖頭決定不說了,隻繼續在徘徊。左一圈,右一圈,莊飛眼珠子一直跟著葉姝的身影走,都快被繞暈了。
“姑娘!”莊飛忍不住喊一聲,去攙扶葉姝坐下來,冷靜一下,讓她有什麼事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
“姑娘剛剛不就是去宋公子那裡下棋了麼,輸了?宋公子是書讀人,讀書人習君子六藝,姑娘比不上人家不丟人。”
“我才不在乎輸贏,”葉姝扭著眉毛道。“重要的是是宋公子——”
“宋公子輸棋,生氣了,要打你?哎呦給他厲害的,我們還怕他不成,就算他有個趙淩,那也不過會點三腳貓的小功夫,我一個人就能把他們倆解決了。姑娘等著,我去給姑娘出氣!”莊飛說罷就擼起袖子,要去找人算賬。
葉姝立刻把她拉回來。
“不許給我惹事,特彆是對宋公子主仆,你以後必須恭恭敬敬,能少說的話就少說,能不做的事就不做!”
“啊?啊,好。可是為什麼?”莊飛愣了又愣,“姑娘又為何這般不安?”
葉姝用手扶額,擋住自己的臉,“說了你也不懂,一邊兒去,讓我自己靜靜就好。”
莊飛歎口氣,隻好默默應承,從房間裡出來,靠在走廊的去牆上,望著棚頂發呆。
這時候隔壁的隔壁門也開了,莊飛扭頭去看,發現是趙淩從屋裡出來。他默默地看一眼她後,也和他差不多,站在牆邊不說話。但趙淩的站姿可比他好看多了,挺直身板,非常嚴肅死板。
莊飛有時候覺得,趙淩就是塊木頭,根本不是人。她想質問趙淩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轉念想到自家姑娘剛剛的交代,決定還是乖乖地閉嘴不多問了,繼續仰頭瞅著棚頂發呆。這客棧的棚可真不乾淨,掛了好幾處的蜘蛛網。
葉姝為自己與大魔頭之前似乎有展開了微妙的發展,發愁到半夜。
等到後半夜她眼皮支撐不住的時候,她自然就睡著了。不管天大的事,到葉姝這基本上沒有睡一覺解決不了的事。睡飽了醒過來,曾經發愁的事那就恍如昨夜做過的一場噩夢,沒什麼大不了了。
反正她愁也愁過了,若還找不到解決辦法,繼續愁也沒用,走一步算一步,且行且珍惜,萬一是她想多了呢。
葉姝洗把臉,讓自己精神清氣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