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葉姝帶著‘受驚’的宋書生離開之後, 陸墨便留下了陸初靈和戚問蝶,叫人關上了門。
陸墨甚至沒有開口質問,陸初靈便主動坦白了經過。而今人已經死了, 已然沒有隱瞞的必要。
陸墨眼神裡透著十足陰冷,盯著陸初靈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陸初靈認認真真給自己的兄長賠罪,檢討自己行為不當之處,發誓以後再有這種事情她絕對不會再向陸墨隱瞞。
陸墨冷冷睨了一眼陸初靈後,回手便打狠狠戚問蝶一巴掌, 戚問蝶嘴角流血地跌倒在地上。
“她沒分寸,你也沒有麼?”
戚問蝶咬著唇跪地賠罪, 深知自己的身份如今雖是華山派的弟子, 實則還是姑娘身邊的丫鬟, 是她沒儘好本分, 勸阻姑娘, 甚至還慫恿姑娘把安蓮花的事情瞞下來。
戚問蝶磕頭認錯, 不敢有半句怨言。
陸初靈見狀,倒寧願陸墨打得是自己, “大哥, 都是我的錯,我因心疼蓮花是為了我和大哥才那樣做, 便一時心軟了。”
“看不上她,就好生練武,正大光明地去殺她,彆弄這種偷雞摸狗的把戲給華山派丟臉, 給咱們父親丟臉。”陸墨斥完陸初靈後,就打發華山派弟子就地掩埋安蓮花的屍體,便直接宣布將安蓮花逐出華山派。
在這種時候宣布將安蓮花逐出華山派,就相當於變相承認了安蓮花之前的所作所為。隻是在當下這情況,他們還和葉妖女同行,隻怕回頭被那妖女揪了錯處,可勁兒笑話為難他們。
大家都建議陸墨,暫且將此消息隱瞞,等回到華山的時候再說。
“可笑,你們掩耳盜鈴不認了,事情便沒發生?你當人家是傻子麼,人家早就認定了是安蓮花所為了,可從沒質疑過,自欺欺人的反而是我們。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這才是君子所為。敢做不敢當,那才叫孬種!”
陸墨怒叱罵眾弟子們不該存著苟且之心。
“名門正派風光的不是麵子,該當是骨子裡的正氣!你們之中若有人入華山派隻圖名氣,大可不必留了,痛快離開。”
眾弟子們皆不吭聲了,默默受訓。
“說得好!”一聲脆語自頭頂方傳來。
眾人一瞧,葉姝正坐在窗外的樹杈上,手捧著一把瓜子,用一雙黑漆漆的機靈眼睛瞧他們。
眾華山派弟子瞧葉姝竟然偷聽,氣得便要罵她。
葉姝率先出言:“我可不是故意聽,這樹杈涼快,大半夜的被你吵得睡不著覺了,才在這乘涼,誰曉得你們偏要湊我跟前集會。”
葉姝說完,就往嘴裡塞了一顆瓜子,吐了皮出來。
有弟子想關窗,陸墨揮手打發他們都散了,然後站在窗邊,冷漠地看著葉姝。
“葉堡主有話要說?”陸墨問。
“我猜是你有話要說吧,”葉姝審視陸墨,“好端端的你們委曲求全,非要同我一起趕路,多奇怪呢。”
“葉堡主更奇怪,好端端的非要去我華山派攪局。”
“我沒有,我是去正大光明論劍,求劍譜的。”葉姝解釋道。
“葉姑娘劍法早已出神入化,何苦非求我華山派的三春劍譜?”
“這事兒我就不知道了,你得問我爹。”葉姝輕鬆地送了一下肩,又開始坑爹了。
“你爹想要我華山派劍譜?”陸墨眼中疑竇叢生。
“我是個孝順閨女,能有什麼辦法,隻能幫他老人家完成心願。”葉姝應承之後,就跳下樹走了。她已經弄清楚陸墨為何會跟著她了,原來在忌憚她去華山弄劍譜的事,自然沒必要繼續跟陸墨進行不愉悅的聊天。
葉姝回房的時候,發現宋清辭竟然坐在自己的房間,莊飛已然在外間的榻上打盹睡著了,連一絲一毫警醒意識都沒有了。
莊飛墮落了,被大魔頭溫水煮蛙了,回頭她一定要好生提點她。
“去哪兒調皮了。”宋清辭邊剝著瓜子邊淡聲問葉姝。
“才沒調皮,我是去刺探敵情了,弄明白陸墨那幫人為什麼非要跟著我們。”葉姝看見宋清辭手邊已經剝出一小堆瓜子仁,有點想吃,轉著黑漆漆的眼珠兒,眼巴巴看宋清辭。
“哦?”宋清辭依舊專注於剝瓜子,似乎沒注意到葉姝的眼神。
“計較我去華山派拿劍譜的事兒唄,怕我有什麼陰謀,才會緊跟著我不放。我猜他們肯定也會懷疑你,好好一個書生不讀書,跟在妖女身邊做什麼。”葉姝分析道。
宋清辭這才抬眸看向葉姝,順便把手邊的瓜子仁推給了她。
葉姝笑著道謝,一顆一顆撿起來吃,這樣可以吃久點,有效地避免了在大魔頭跟前不知做什麼的尷尬。
“安蓮花的死,嚇到沒?”宋清辭問。
葉姝愣了下,咬碎剛送進嘴裡的瓜子仁,對宋清辭嘿嘿笑起來,“我一個江湖中人,打打殺殺見慣了,怎麼會嚇著,我還怕公子嚇著呢。公子若不喜歡華山派那些人在跟前礙眼,我剛好可以借此機會趕走他們。”
“瞧陸墨他們似乎並不知情。”宋清辭道。
葉姝點點頭,大概明白宋清辭的意思了,他還想讓華山派的人繼續跟著,不知道他是否有什麼其它目的。
三日後晌午,大家抵達廬州,在客棧安置後,便各自拉幫結對去覓食。
葉姝同宋清辭、封禮禾、趙淩、莊飛為一幫,去了百香樓用飯。
百香樓是廬州城極有名的酒樓,最負盛名的一口酥就出自這裡。上次在廬州的時候,陸初靈就曾拿她淩晨排隊買來的一口酥去賄賂宋清辭,奈何宋清辭並沒給麵子。
葉姝點了百香樓的招牌菜後,便遺憾地感慨不得機會嘗一口酥。
封禮禾聞言眼珠兒一動,笑著沒說話。
宋清辭垂眸飲茶,一如平常淡然安靜。
大約一炷香後,葉姝要的特色招牌菜包公魚和逍遙雞就上來了。
這兩道菜都是冷菜,為廬州當地的名菜,皆需要經過小火悶燉的煮法做成。
包公魚是廬州城外包公祠邊的護城河所產的一種黑背鯽魚,用料醃製好後,用無肉的豬肋骨和藕片鋪鍋底,澆汁後,小火燜燉半日,取出冷卻後,放蔥薑香油成菜。
魚骨酥肉嫩,不油膩,入口便回味無窮。
逍遙雞的典故則出自於曹操,帶了一點傳奇色彩。據傳曹操統一北方後,率軍南下與孫吳交戰,行至廬州逍遙津時,突然患病,臥床不起,當地廚子便做了一味雞獻給曹操,令其食欲陡增,此後曹操連吃三頓,就漸漸恢複了健康,此菜便因此得名為逍遙雞,也叫曹操雞。
與包公魚相比,逍遙雞不僅僅是一道菜,也算一道藥膳,其精髓在於鹵雞的料汁中,不僅要用上好的古井貢酒,還需天麻、杜仲及冬筍等十幾味貴藥材香料,營養滋補價值極高。
同樣也是長時間的小火悶燉,令雞肉有著如煲湯所煮出的那種肉質,卻非常入味,雞皮輕輕一扯就開,鮮嫩軟爛,美味無比。
葉姝品嘗完這兩道菜後,開心知足之餘,順便吸取了‘小火悶燉’的特色技法,留著自己以後琢磨做菜的時候使用。
當然這麼多人,不可能隻吃這兩道菜,另還有酒釀元宵、烤鴨、燒鵝、蛤|蟆酥、薺菜圓子和陽春麵。莊飛、封禮禾二人瞧見這些菜,筷子都不停。趙淩則要伺候宋清辭吃飯,宋清辭沒動筷,他斷然不會動筷。
葉姝瞧著趙淩有飯吃不到,挺可憐,便問宋清辭到底哪道菜不合他的胃口,不行還可以再點。這麼多好吃的菜,應該不至於讓他連動筷子的**都沒有。
見宋清辭隻是安靜地搖了下頭,沒說話。葉姝知道他大概是隻想吃她熬的粥,所以對滿桌豐盛的菜肴並不感興趣。但其實食物本身是沒罪的,誰做都一樣,百香樓這些飯菜絲毫不遜色。
葉姝欲改改宋清辭心理方麵的毛病,便想辦法勸他吃。
“我覺得這薺菜圓子便很不錯啊,芥菜有提神醒腦,解毒消腫之功效,還能開胃消食。拌著點精瘦肉,做成圓子,瞧著綠瑩瑩像寶石一樣好看,吃起來潤滑爽口,嫩嫩的,多好呢。”
葉姝說著,就給自己盛了一碗,先用湯匙舀了一個薺菜圓子送到嘴裡,其實這圓子的個頭不算小。葉姝吃的時候直接一口一個,右邊的腮幫子就鼓起來,凸成了半圓形。
葉姝很有食欲地咀嚼幾口之後,就把嘴裡的薺菜圓子咽下肚了。
宋清辭見葉姝這種吃飯之後,稍有動心的意思,但仍然沒有起筷子。
封禮禾和莊飛倆人,本來正一個專注吃烤鴨,另一個專注啃燒鵝,沒心思去動素菜。但聽到葉姝的介紹之後,都拿起碗爭相去盛薺菜圓子了。聽起來就好好吃的樣子,一定要吃。
“那你嘗嘗包公魚?這鯽魚隻在廬州有,彆處可尋不到,瞧它後背多黑呀,像不像黑臉的包公?說不定這魚受過包公的感化,特來世間普度眾生,吃過的人都會運氣好呢。”
宋清辭搖頭,似不太願意吃魚。
封禮禾和莊飛本來都已經吃過包公魚了,但聽葉姝這樣一說之後,都忍不住再去夾。這年頭誰不想運氣好,再說沾沾包公的神氣兒也不錯,他們也都想被普渡。
“逍遙雞呢,一點都不腥,它在燉煮的過程中用了很多酒和香料,而且這裡麵加了不少滋補身子中草藥,不僅令人增添食欲,還可以強身健體。曹操生病的時候就是吃這個有了食欲,身體漸漸恢複康健了,公子何不嘗嘗看?說不定吃了,就覺得逍遙了呢。”葉姝見宋清辭不為所動,就耐著心思繼續勸慰他。
宋清辭還是沒動筷子,反倒是封禮禾和莊飛又一次把筷子伸向了葉姝所介紹的逍遙雞。
原來吃飯竟可以這樣神奇,若有個人在旁介紹菜的做法及其背後所蘊含的故事,就會讓人特彆有想吃它的衝動。而且吃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好像懂了這道菜,味道都變得不一樣了,更加有意義了。
“真的一點都不吃?”葉姝望著宋清辭。
“有獎勵麼?”宋清辭終於開口了,看葉姝的眼神再明顯不過,他又想要聽那種話了。
還沒完了是不是!
葉姝乾脆地對宋清辭點下頭,她讓他儘管吃,吃飽了就有他要的獎勵。
封禮禾在旁聽得糊塗,“還有獎勵?什麼獎勵?”
莊飛嚼著嘴裡的菜,瞟向葉姝和宋清辭,暗暗笑著不吭聲。她自然明白‘獎勵’是什麼,肯定是這對男女間的打情罵俏。
“讚美。宋清辭麵不改色地告知封禮禾
葉姝:“……”
確實算讚美,隻不過是那方麵的讚美。
“說得我也想聽了。”封禮禾笑問葉姝,能不能也誇他一句。
“你胃口這麼好,誇你做什麼?”莊飛馬上阻攔道。
“葉姑娘都能誇宋公子,如何不能誇我,再說就一聲讚美而已,能有什麼要緊?”封禮禾不解地反問莊飛。
莊飛撇嘴,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總不能告訴他,她家姑娘正跟宋公子情情愛愛中,閒人勿擾。
“既然這稀罕我誇,我現在就誇你們。祝你們歲歲如今朝,天天胃口好,開心高興,身體越長越壯實,武功越來越厲害,年輕永駐。”葉姝調解氣氛道。
封禮禾哈哈笑,連連謝過葉姝。莊飛也笑起來,跟著提自家姑娘讚美封禮禾,省得他一會兒又事兒多。
她話音剛落,便見宋清辭彆有意味地瞥了自己一眼。
葉姝馬上給宋清辭盛薺菜圓子給他吃,讓他多吃點。
“吃飽了我就立刻跟你說,但可不改拿此做要挾不吃飯。飯就該好好吃,不能任性,早日把身子養好才讓人放心。身體可是你自己的,彆人替不了。”
葉姝在吃飯的事兒上比彆的事更容易認真,她壓低聲對送宋清辭說的時候,濃密睫毛忽閃忽閃的,臉上有幾分誠摯。
宋清辭沒一點脾氣了,用湯匙舀起一個薺菜圓子送到嘴邊,依舊秉承著他斯文的用飯方式,圓子一個最少咬三口才行,靜聲慢慢地咀嚼。連吃了三個薺菜圓子後,他又吃了五小口麵,便放下了筷子,立刻看向葉姝。
葉姝既然承諾了就不扭捏。她把手攏到宋清辭的耳邊,便快速地說了自己剛剛想好的詞兒。
宋清辭依舊聽完便笑。
封禮禾瞧見這倆人這麼親近,愣住了,丟了手上啃一半的雞腿,呆呆地看著他們。然後他轉頭看向莊飛,示意莊飛也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莊飛一臉無所謂地反問封禮禾怎麼了。
“他們倆——”
“怎麼了?”莊飛瞪著眼,特彆理直氣壯地再一次反問封禮禾。反倒讓封禮禾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大驚小怪了。
封禮禾皺著他深度懷疑的眉毛,左看看宋清辭,右看看葉姝,發現倆人又恢複了剛才的坐姿。葉姝正埋首沉迷於吃飯,倆人並不說話了。
或許真是他多想了,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宋清辭雖然是書生,但跟江湖兒女混久了,也便跟著不拘小節了。
大家吃飽飯後,因為晌午的天太熱,沒處可逛,就回客棧休息小憩。
葉姝在回去的路上,看見路邊有賣海棠果的,個頭不大,個個圓溜溜,鮮紅奪目,瞧著便喜人,就買來一筐。
莊飛和封禮禾都覺得這果子如此鮮豔好看,忍不住覺得好吃。封禮禾以前就吃過這海棠果,如今還是被其外表的美麗所迷惑,咬上一口,酸澀感從舌尖的一直蔓延至兩腮,下意識地叫人緊閉眼睛。
“太酸了。”
莊飛隻咬了一口,還沒來得及把果肉咬進嘴裡,就被酸得不行了,直接把咬出牙印兒的果子丟在地上。
不止酸,還澀,吃完嘴巴跟被石頭蹭過一遍似得。
莊飛萬般嫌棄,然後看見趙淩居然在那邊淡定地看著她,忽然有點來氣,建議他也來吃。
趙淩收回目光,麵無表情地跟在宋清辭身後,本本分分,不做任何回答。
莊飛偏偏不喜他這木頭一般的性子,非要戲弄他不可。莊飛湊到自家姑娘跟前,勸葉姝讓宋公子命令趙淩吃海棠果。她倒想看看這塊呆木頭吃了這酸澀的海棠果,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人家好好地,你欺負人家做什麼。”葉姝訓莊飛彆胡鬨。
“姑娘不如說說這海棠果必定有何妙處吧說?”莊飛靈機一動,突然問。
“健脾止瀉,生津止渴。”葉姝道。
“那就是了,我這也是為了讓他補一補身子,才叫他也品嘗品嘗。”莊飛嬉笑一聲,就挑眉瞧向宋清辭,“您說是不是呀,宋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