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辭輕笑一聲,便叫趙淩來吃一個。
趙淩立刻從籃子裡拿了一個,塞進嘴裡。他倒是痛快,整個塞,吃的時候,除了把果蒂摘除了,其餘的一樣沒吐出來。吃前沒表情,吃中沒表情,吃後也沒表情。
趙淩沒表情的程度,以至於令莊飛懷疑,他吃的海棠果跟她的肯定不是一種。
“宋公子哪兒找來的這麼一個人,呆得跟木頭似得,一點活氣兒都沒有。”莊飛因為乞丐的事兒,消除了對宋清辭的偏見,如今越來越願意跟宋清辭說閒話了。
宋清辭淡笑道:“隨便找的。”
這話在莊飛聽來就是隨便的敷衍,但葉姝曉得,是認真之言。宋清辭的那些影衛,一定都跟趙淩一樣的素質,隨便從裡麵挑選,估計也都是這樣的木頭性子。
“我猜我針戳他一下他都不知喊疼。”莊飛湊到葉姝身邊小聲說笑道。
“再欺負人家,笑話人家,叫你滾蛋!”葉姝怕莊飛過分了,揪住她的耳朵好生警告,論武功,莊飛的能耐全然不及人家趙淩的一根手指頭。真怕她猖狂大了,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哎呦姑娘,疼疼疼。那是宋公子的人,宋公子都沒說什麼呢,你說我。”莊飛捂著左耳朵,委屈地噘嘴。
葉姝立刻揪住她的右耳朵,讓她疼得均衡,“老娘說話你當耳旁風,嗯?”
葉姝更使勁兒。
莊飛這下連叫疼都不敢了,連忙雙手合十求饒。
宋清辭和封禮禾都被這一幕逗笑了,趙淩則隻是轉眸默然看了一眼莊飛的窘迫相,就繼續板著臉走他的路。
回到客棧後,葉姝就趁著大家小憩的工夫,把洗淨的海棠果挖心,放到砂鍋裡加冰糖慢慢燉煮,再入銀耳。等煮好了之後,便放涼裝入壇子內封好,令店小二幫忙把壇子墜入井裡拔涼。差不多到晚上的時候,剛好可以吃了。
葉姝從廚房折返回房的時候,一開門就聞到了屋子裡有點心的香味兒。宋清辭正坐在桌邊,一盤小圓球形嫩黃的點心擺在桌中央。葉姝聞到了烤製點心新鮮出爐的那種味道,淡淡的甜香,還有鹹味兒、鮮蔥味和芝麻味兒。
葉姝湊到桌邊,先摸了盛裝點心的盤子,竟然是熱的,果然跟她所聞的分毫不差,這點心剛剛出爐。
葉姝得到宋清辭的眼神示意後,不客氣地拿起一塊。點心的表層有一點薄薄的酥皮,一碰就掉了一層。皮真的非常薄,掉下去的時候,輕若鴻毛飄落。從點心圓而勻稱的外形,及其成色和香味來判斷。葉姝幾乎可以肯定,這應該是出自百香樓的一口酥,彆的地方若是也能做成這等精致的水平,那廬州城內就不會隻有百香樓一家的一口酥那麼出名了。
“新出爐的百香樓一口酥?哪兒來的?”葉姝忙問,“我記得他家一天隻賣一百份兒,而且一早就賣完了。”
“有錢能使鬼推磨,做盤一口酥又算什麼。”宋清辭見葉姝高興,唇角勾起。
“這倒也是。”既然是大魔頭好心賄賂他,葉姝哪有不享受的道理,也不枉她這段日子說了那麼多羞恥心爆棚的話。
一口酥口感酥鬆不硬,鮮香軟糯,裡麵竟還是栗子餡,味道更好。
葉姝連吃了兩塊進嘴裡,左右腮都鼓起來,像個鬆鼠一樣在進食。她見宋清辭隻是含笑地看著她,讓他也吃,吐字不清地告訴他可好吃了。
宋清辭遲疑地看了一眼盤中的點心,再看葉姝那副吃香,猶豫著。
“喏!”葉姝拿起一塊送到宋清辭的嘴邊,心情大好地哄他道,“吃完誇你。”
點心不大,宋清辭低頭咬住了葉姝手裡的一口酥,牙尖輕劃過了葉姝的指尖,才將一整個的一口酥吃進嘴裡。
葉姝手臂僵硬了一下,才抽手,笑問宋清辭味道怎麼樣。
“沒你的好吃。”宋清辭的評語很冷淡,聽起來他確實覺得這一口酥不好吃,而非違心地誇讚葉姝廚藝好。
雖然葉姝真心覺得這一口酥做得極好吃,但她也吃宋清辭的讚美,笑得眉眼彎彎,開心地繼續吃點心。
“厚積薄發!”葉姝不忘她許諾的‘讚美’任務。
宋清辭眼波一轉,故作不懂地問葉姝:“這也算?”
“怎麼不算,你再想想後兩個字。”葉姝提示道。
宋清辭垂眸一笑,便不再多言。
葉姝這才反應過來宋清辭是故意的,她又上套了。
“你欺負我!小心我回頭不給你做飯吃!”
“試試,”宋清辭拿起一塊一口酥,送到葉姝嘴邊,“看你是否舍得。”
葉姝一邊咬住一口酥,一邊忿忿地看一眼宋清辭,自然聽出他的話外音了。
宋清辭的意思,如果她敢斷他的食,那就是她不夠喜歡他不夠喜歡他,才會舍得。
事實上葉姝去確實不敢,她真的心虛,怕宋清辭識破她並非真心喜歡他的心思。她更怕自己惹毛了宋清辭,等到分道揚鑣那天,她的大額分手費會泡湯。已經努力這麼久了,不能前功儘棄。
“我去睡一會兒,醒了要吃你做的海棠銀耳羹。”宋清辭似乎生怕葉姝真給他斷食了,特意點了菜。
葉姝應承,卻見宋清辭坐在原地不動,看著她。葉姝確定以及肯定這房間是自己的屋子之後,自我頓悟出來了,馬上主動表示送宋清辭回房。
宋清辭這才起身。
分明就住在隔壁,走兩步就到了,非要人家拉著小手,送他到榻邊才行。反正都送到了,葉姝就像上次那樣,守在榻邊,看著宋清辭睡。結果看著看著,她自己雙臂伏在床邊,枕著胳膊睡了。
宋清辭側躺著,目光平靜地看著葉姝熟睡的臉,伸手至她的臉頰處,在距半寸遠的位置處收手了,他怕真碰到了,會吵醒剛睡著的小騙子。
葉姝覺得胳膊很酸,才睜開眼。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宋清辭床前睡著了,忙坐直身體,看見宋清辭在榻上睡得極好,沒人發現她在這睡著的事,鬆了口氣。她捏了捏酸痛的胳膊,貓著腰起身,悄悄地退出房間。
傍晚的時候,所有人都留在客棧吃飯了。
宋清辭因睡覺缺席。
葉姝就和莊飛、封禮禾三人一桌,正安靜地吃飯。
華山派的弟子們多,圍桌而坐,十分熱鬨,順便就說起他們今日的見聞,隨後就提到了金萬兩。
“可夠慘的,他被一枝白梅花穿了眉心也罷了,三天前他的妻兒竟也都死了,滿門全滅!”
金萬兩當時被殺的時候,陸初靈便在現場,她本就因當時沒能保護好金萬兩而愧疚。今聽說他一家人都不在了,陸初靈這種愧疚情緒便加重。
她今天抵達客棧後,便沒出門,聽說情況後,就問說這事兒的師弟,具體情況到底如何。
師弟搖搖頭,表示他也就是聽人隨便講起,不太清楚具體狀況。
慕容逸這時候滿頭大汗地進門,對陸初靈道:“我猜師姐關心金萬兩一家的事,便特意去打聽了,三天前,金萬兩妻兒家仆一共五十多口人都在那天夜裡被人滅口,目擊情況家丁說當時來得賊人一共有三十多人,見人就殺,他是躲在樹叢裡才幸免於難。”
慕容逸隨即掏出他從衙門那邊謄抄來的證供給陸初靈看。
陸初靈大概掃視證供之後,立刻看向葉姝這邊,“是淩雲堡。”
在場眾人聽說這話,立刻都憤憤地看向葉姝。
葉姝聽說這事兒竟跟淩雲堡有關係,除了驚訝之外,完全摸不著頭腦。雖說她這個淩雲堡堡主的是個架空的傀儡,什麼事兒都不知道。但葉姝覺得葉虎如果真想派人去殺金萬兩的妻兒,不會給人留下‘證供’這麼大的話柄。
“你們為什麼殺這麼多人?”陸初靈走到葉姝跟前,冷冷地盯著葉姝,氣憤地質問她。
葉姝把筷子所夾的菜放到碗裡,坦率地看向陸初靈,“你問錯人了。”
“笑話,你堂堂淩雲堡堡主竟會不知自己屬下乾了什麼?五十多條人命都殺了,裝什麼無辜!”華山派弟子又開始聲討葉姝。
葉姝隨手丟出一根筷子,轉瞬間就精準地插在說話的華山派弟子的發髻上。
華山派弟子反應過來的時候,嚇得臉色煞白,自然體會到了葉姝武功的高深。
“要麼閉嘴,要麼滾。”
葉姝警告完這些人後,奪走慕容逸手裡的證供,大概掃了一眼。按照證供上描述,人證親耳聽見刺客們對話,說他們是淩雲堡的四安堂的殺手,並且人證還在現場撿到了一把刻有淩雲堡四安堂標誌形狀的劍。
“也就你們這些傻子,會被這種東西蒙蔽。”葉姝也不多解釋,很有脾氣地把證供丟回慕容逸懷裡,便繼續坐下來吃飯。
慕容逸聽出葉姝話裡有話,自己重新琢磨了一邊證供,經過剛才葉姝那一出提醒後,他似乎察覺到哪裡不對了,但不敢確定,忙請封禮禾來看,指點一二。
封禮禾掃過一眼之後,反問慕容逸:“現場可有刺客的屍體?”
慕容逸搖頭。
“這些刺客蒙著麵在夜裡動手,目的為了隱藏身份,大家卻不偷偷摸摸,速戰速決,要大聲說出自己來曆被人聽見,還丟了劍不拾起來,確實太奇怪了。”封禮禾反問慕容逸等人,“會不會有人故意誣陷淩雲堡?”
大家聽了封禮禾的解釋後,也覺得有些蹊蹺了。
葉姝淡定地把碗裡的飯菜吃完後,放下筷子,就拿帕子慢慢擦嘴。
莊飛瞧見自家姑娘這樣子,倒覺得她有點越來越像宋公子了。
“葉姑娘不關心這事兒?有人冒充你們淩雲堡作惡。”封禮禾疑惑地看著葉姝。
“那我該怎麼做?”葉姝反問。
“查清楚這件事,為淩雲堡正名。”封禮禾馬上建議道。
“正名什麼,淩雲堡善良無辜,乃正義無惡一派?”葉姝再反問。
封禮禾愣住。
這一聲反問倒把華山派弟子們逗樂了,連連附和葉姝的話。確實沒有正名的必要了,淩雲堡早就在江湖上惡名遠播了。
陸初靈倒是對葉姝有點刮目相看了,即便她是壞人,也算壞得坦率,壞得明明白白,不找借口推卸責任。
陸墨一直站在二樓旁觀樓下的熱鬨,這時候走了下來。
“陸姑娘何不查清楚此事,一則洗清淩雲堡的嫌疑,二則也能為那五十條橫死的性命伸冤。”
“查案不是官府的事麼?”葉姝第三次反問。
陸墨:“……”
“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得什麼算盤,你們想查便去查,咱們就此分道揚鑣。”葉姝目光犀利地掃視在場眾人,揚著下巴上樓了。
陸初靈馬上湊到陸墨身邊問怎麼辦。她本意想查清楚此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本就是俠者該做的事。更何況當初金萬兩是當著她的麵死的,雖然金萬兩確實作惡死有餘辜,但這件事上陸初靈總是心有愧疚。
“大哥,我想幫他的妻兒查清楚殺人凶手,好令她們在九泉之下瞑目。”
陸墨清自然楚陸初靈的想法,也瞧出封禮禾也想為昔日老友的家人伸冤,不然剛才封禮禾也不會主動向葉姝提議查案。奈何葉姝不吃這套,堅持要趕路。
“便隻能分開行事了,一部分留下來查案,一部分繼續跟著她趕路。”陸墨不打算放棄盯梢葉姝,他始終沒琢磨透葉姝與宋清辭這倆人行事都有點詭譎,令人迷惑,而且他們此行去華山,就該更加對他們謹慎提防。
最後大家議定,慕容逸帶著兩名華山派弟子,跟著封禮禾一起,陪在葉姝等人身邊趕路。陸墨帶著陸初靈留下,將金萬兩一家滅門慘案查清楚。
夜深了,葉姝聽到隔壁有動靜,她忙起身跑出門,去輕輕敲了敲隔壁的門。見宋清辭開門了,她馬上轉身下樓,把她早前熬好海棠銀耳羹端上來給他。
煮過的海棠果澀味褪儘,吃著酸甜酸甜,挨著果核的地方,還有一種淡淡的青草香味。一口羹湯果香馥鬱,冰涼爽口,銀耳的脆糯感鋪滿口,倒是減輕了這炎熱夏夜給人帶來的一絲焦躁。
“一直不睡,為送這個?”宋清辭問。
既然大魔頭這麼認為,哪裡能錯過立功的機會,葉姝馬上點頭承認。
其實她倒不是因為這個不睡,是有點好奇金萬兩一家被滅門的緣故,多想了會兒,便發現夜深了。
宋清辭輕笑了一聲。
葉姝總覺得他這抹笑有點彆的意思,但看宋清辭的臉色倒還好,好像也是開心的。
大魔頭的心思你彆猜,想多了隻是浪費自己的時間,最終還是想不明白。
葉姝自動跳過不懂的地方,告訴宋清辭傍晚大家討論的事情。
“公子覺得是誰乾出這等滅口的事,居然誣陷淩雲堡?”葉姝問。
“自然是苟且之人,為掩蓋見不得人的臟汙。”宋清辭淡淡回答道。
“他們都勸我為淩雲堡正名,我可聽你的話了,沒受到他們的誘惑,堅決不管閒事。”葉姝炫耀道。
“很乖。”宋清辭誇道。
“具體點。”葉姝對宋清辭憋著壞笑,這些天都是宋清辭欺負她,總要她誇他,今兒她也要讚美,“公子也誇誇我唄。”
宋清辭溫和地笑起來,他拉住葉姝的手,正經端詳地看葉姝,問她想聽哪方麵的讚美,他都可以。
葉姝本來隻想要單純的讚美,宋清辭一問哪方麵,立刻讓葉姝覺得單純的事情變得有顏色了。
“儘態極妍。”宋清辭主動先誇一句,抹了還不忘補充,“你那晚的表現。”
誰要問這個了!誰要你說這些了!這是讚美麼?是麼?是麼?
“不不不,公子誇我做飯好吃就行。”受驚的葉姝馬上糾正道。
“色香俱全,滑而不膩,一張一弛,回味無窮。”宋清辭說著,就低眸用湯池攪拌碗裡的銀耳,偏偏盛出一朵最大肉厚的銀耳。
葉姝:“……”
作者有話要說: 40,50,120.昨天三章的留言量。
事實證明,章節一次性發太多,留言果然變少了,望天悵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