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後, 大家抵達華山派。
華山派住所坐北朝南,正對著華山主峰, 門院氣派,布局方正,亭堂樓閣俱全,崢嶸軒峻 。
正堂為清正殿, 寬敞莊嚴,十分肅穆。葉姝和宋清辭到的時候, 各有兩列華山派的弟子在門口握劍守衛。這些弟子個個身姿挺拔, 儀表堂堂, 擺足了陣仗。
不過,當葉姝和宋清辭前往正堂的時候,他們多數人都無法做到目不斜視, 會有異樣的目光都投射在葉姝身上
進了正殿之後,左右兩邊仍然有分列站立的華山派弟子, 相較於門外那些, 他們樣貌更好。殿內如今隻坐著兩名中年男子, 其中一名身穿玄袍, 坐在最上首位,長臉鷹鼻,威風堂堂。其右下首位坐著一名身穿藏藍袍的中年男子, 年紀比他稍小一些,方圓臉,一直笑眯眯地捋著胡子, 看起來似乎很相處的樣子。
陸墨跟葉姝和宋清辭介紹了上首位的男子為他的父親陸誌遠,下首位藏藍袍的中年男子則為他的師叔李立明。
雙方寒暄之際,陸誌遠目光從葉姝身上緩慢掃過之後,在宋清辭身上多停留了兩眼,之後飛快地掠過莊飛和趙淩,才將目光收回。
“代犬子多謝葉姑娘這一路的照料,若非葉姑娘及時發現,犬子如今很可能已經中了那唐門十二毒怪的圈套了。” 陸誌遠麵帶微笑地請大家落座。
“陸掌門不必客氣,來這一路他是我小弟,我自然要罩著他。”
陸誌遠和李立明聞言後都微微變了臉色,‘小弟’二字讓他們立刻想到陸墨和葉姝比武輸掉的事實。這話被當麵提出來,二人都覺得尷尬不已。
陸誌遠突然哈哈笑起來,對葉姝道:“此事犬子已經跟我講過了,陸姑娘劍法超群,非同凡響,令人佩服。我兒能敗在葉姑娘的手下,是他的福氣。”
陸誌遠真不愧是武林盟主,麵上說話還挺好聽的。
“往日在華山弟子中你無敵手,如今可受教了?”陸誌遠故意問陸墨。
陸墨恭謹地拱手應承,表示自己受教了。
“宋公子可還習慣跟我們江湖人相處?”陸誌遠借機打量宋清辭。
宋清辭聲音淺淡,“還好。”
江湖妖女和侯門公子,這兩個不論身份和性格都完全不搭邊的人物,如今硬湊在一起。僅僅因為有緣?兩情相悅?
從宋清辭進門到現在,陸誌遠一直有心留意他,喜怒不形於色,泰然自若,處驚不變,加之陸墨曾經給他形容過宋清辭的不同,更加確定宋清辭不簡單。
陸誌遠笑著和宋清辭繼續攀談起來,先講他認識鎮遠侯,再講到鎮遠侯和安寧侯的交情,提及宋清辭父親的功勳,中間穿插詢問宋清辭的成長經曆。
總之陸誌遠基本上把葉姝之前想‘查底’宋清辭的話,全部都問到了,比如小時候的成長經曆、平時讀什麼書、將來的誌向等等。
宋清辭應答從容,每個回答都簡潔精煉,說得不多,給人以謙虛內斂的感覺,但也會些許透露細節之處叫人不會懷疑。
葉姝不禁感慨大魔頭是學霸型人物,這些細節他竟然都做全麵了,可謂是偽裝得滴水不漏。
陸誌遠心中漸漸有數了,宋清辭如今潛龍在淵,隻差一個機會便得發揮。葉姝以色籠絡於他,想必是看好了他的前途。
但是從‘色’上講,以葉姝的容貌頂多算可愛俏麗,看著舒服順眼罷了,遠稱不上是傾城美人。這般樣貌的女子在侯門裡必然不在少數,根本算不上特彆。
這般冷靜睿智的男人,卻選擇和妖女混在一起,其用怎麼可能隻是貪圖女色那麼簡單。
葉姝托著下巴等了一會兒,特意打了個哈欠,見陸誌遠和宋清辭還要繼續聊,她就再打兩個哈欠。
宋清辭扭頭關切地問:“困了?”
葉姝嘿嘿笑著應承。
“你們繼續說,不用管我。”葉姝‘客氣’地說罷,又打了一個哈欠。
陸誌遠見狀哪裡還好意思繼續聊下去,讓陸墨帶他們去安排住處,早些歇息。
陸誌遠冷眼目送他們離開後,就看向李立明。
“來者不善。”
屋內空曠,陸誌遠的聲音顯得尤為清晰,尾音有回聲蕩著。
李立明依舊維持著臉上貫有的微笑,但眼睛裡其實早已沒有任何笑意。
“姓宋的隻是一個書生罷了,便是有些能耐,終究手無縛雞之力,如何能敵得過咱們武林人。我倒是好奇墨兒與那妖女比武之時,那妖女到底使出了什麼劍法。墨兒說她那劍法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十分詭譎。”
陸誌遠點頭,這倒也是一處該忌憚的地方。
“她既然已經學成了高深的劍法,何故一定要來我華山謀求三春劍譜,醉翁之意不在酒。”李立明接著道。
如今他們才不過來了四個人,任憑她們暗中籌謀什麼,必須在華山派的眼皮子底下行事。沒事最好,若有事倒更好了,抓她們現行,人證物證齊全,可以報陸初靈當初受辱的仇了。
陸誌遠命李立明派人死盯著他們。
李立明斂儘臉上的笑,嚴肅領命,露出一副凶橫的模樣。
……
陸墨安排完葉姝和宋清辭住處後,看著葉姝,欲言又止。
葉姝曾說過她來這求三春劍譜是為了她父親,陸墨為此特意命人打聽了情況。
江湖所傳的說法是:葉姝的父親葉虎本來是一名生活在淩雲堡的普通土財主,後來為了保護生意,不擇手段的斂財,才吸納了一批江湖人為己所用。再後來,他結識了來自西域的武林高手尉遲峰,與其稱兄道弟,尉遲峰一眼看中了葉姝的練武天賦,令其拜師於他。
葉姝在尉遲峰多年的教誨下,在武功上果然造詣越來越深,年紀輕輕武功水平就已超普通人畢生所學,成為了一名能在武林中排得上號的高手。
在尉遲峰和葉姝父親的雙重溺愛之下,葉姝長成了一個行事恣意猖狂的江湖妖女。淩雲堡在葉虎和尉遲峰協作管理下,漸漸發展壯大至如今這番人人懼怕又厭憎的模樣。
據傳尉遲峰死後,葉姝父親就退居堡主之位,專心禮佛了,把淩雲堡所有的事情都交給葉姝一人掌管。
葉姝瞧他憋得慌,讓他有話就說。
陸墨:“你們到底為什麼來華山?”
“過!這個問題你不知道問了多少遍。”葉姝無奈道。
陸墨仔細觀察葉姝的神態,沒發現特彆的破綻,所以不確定葉姝是否知情她父親要三春劍譜的目的。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眼見為實,多問本心。”葉姝突然對陸墨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陸墨終究忍不住問。
“提醒我的小弟聰明點,彆隨意被他人的想法左右了,哪怕是至親之人。”
陸墨聽葉姝竟然教化自己,忍不住嗤笑一聲,但心頭確實一震。因為他很明白葉姝在暗示什麼,父親曾懷疑唐門害他一事可能是葉姝和唐門聯合故意為之,騙他信任。他自己因為親身經曆,覺得並非如此。
陸墨看向那邊全程沒有說話的宋清辭。比起葉姝,宋清辭對他的事情好像就沒那麼關心了,低眸擺弄著玉扇,漫不經心,甚至連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陸墨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葉姝,客氣道一句‘請二位休息’,就轉身告辭了。
葉姝伸了懶腰,自在地活動一圈,就帶著莊飛去檢查房間,安置行李。
她忙活完了,發現宋清辭還是安靜地坐在原處,湊過去問宋清辭住哪一間房,東邊的還是西邊的。
“都好。”
“想什麼呢。”葉姝見宋清辭精神好像有點不在線,好奇問他。
“想你,”宋清辭抬首對葉姝輕笑,“為何對陸墨說那麼多話。”
說一句話而已,居然大喘氣分成兩段。
葉姝懷疑地瞟一眼大魔頭,跟他正經解釋:“我是覺得陸墨這人不壞,是個心思耿直的好孩子,提醒他彆被壞人影響了。”
宋清辭默默看著葉姝,一直看著。
“怎麼了?”
“想做你的小弟。”
葉姝樂了,高興於占便宜,趕忙配合大魔頭的需求:“乖,小弟,放心吧,姐姐以後罩著你。”
“我有點害怕。”宋清辭道。
葉姝樂顛顛地馬上站起身,惶恐地抬手去拍了拍宋清辭的腦袋,“彆怕。”
“還是怕。”
葉姝:“……”
宋清辭跟著站起身,彎腰和葉姝近距離地麵對麵,“我這裡也害怕。”
明明說的是自己,但冰涼的食指卻抵住了葉姝的唇。
葉姝身體僵直愣愣地看著宋清辭,才恍然反應過來她是時候付出賭約‘最壞的結果’了。
宋清辭很寵溺地笑看著她,眼中泛著柔光。
“可以麼?”他輕聲呢喃著問。
明明是她輸了,他完全可以理所應當地要求,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問她可不可以。
“不可以。”葉姝紅透了臉,其實心裡已經做準備,但她故意拒絕了宋清辭。她想知道宋清辭所謂的詢問到底是象征性的民主,還是真正的民主。
宋清辭並沒有收斂他臉上的笑,依舊很溫柔,隻是眼底閃過一絲落寞,“那就再拍一頭吧。”
葉姝憋笑看著他,伸手雙手勾住了他的後頸,踮腳湊了上去。
閉上眼,蜻蜓點水的一下,瞬間觸碰到柔軟,像春風化雨,綿綿細密地滋潤著大地,並不激烈,卻有著沁入骨髓的深刻……
莊飛把床鋪整理好後,笑著過來尋葉姝,就見自家姑娘和宋清辭抱在一起,臉貼臉了。她不可抑製地紅了臉,馬上轉身,默默退回內間。
這倆人越來越不像話了,越來越明目張膽,居然白日宣淫。
她家姑娘墮落了,太墮落了!沒嫁出去呢,已然成了潑出去的水。宋清辭最好不會辜負了姑娘,否則她一定把他剁成肉醬喂狗。
出於避諱,莊飛就不好從正門走了,跳窗出去,繞到前頭,就看見趙淩正抱著劍跟木頭似得站在門口。
“喂,你去問問華山派的人,廚房在哪兒,也好讓我家姑娘有處地方給你家公子熬粥!”莊飛提到宋清辭的時候,就想到剛才他和自家姑娘抱在一起的畫麵,埋藏在心中的擔憂都發泄在趙淩身上。對他的喊話在無意間已達到嗬斥的程度了,很不友好。
趙淩動了下眼珠,看一眼莊飛,猶豫了下,才動身出去。
莊飛反思了下,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就追上趙淩,撓撓頭想和他道歉,卻礙於麵子有點說不出口。
“你家公子又欺負我家姑娘了。”莊飛委婉解釋自己剛才撒火的原因。
趙淩不為所動,看見華山派的弟子,就去直接攔下,問方廚房在哪兒。
葉妖女上山的事,早在華山派傳遍了。在此處假意路過的華山派弟子,其實都是被特意安排來對他們進行監視。
華山派弟子一聽趙淩問廚房,立刻起了警惕之心,擔心對方找廚房有下藥的意圖。回了一句讓趙淩稍等,就飛快地跑了。不多時,人才跑回來,告訴趙淩,大師兄已經安排了單獨的廚房給他們,然後給莊飛和趙淩引路。
莊飛明顯感覺到華山派對他們的防備,不滿地嗤了兩聲。她檢查一圈廚房後,轉了轉眼珠兒,看那邊呆立在門口的趙淩。
“你家公子平常都喜歡做什麼?”
“看書,下棋,喝茶。”
“女人呢?”莊飛追問,眼睛直勾勾盯著趙淩。
趙淩板著臉沒回答。
“我問你話呢,聽說那些高門大戶家的公子,到年紀的時候,房裡都會被安排通房丫鬟。你家公子都這麼大了,房裡會沒有人?”莊飛非要死追著趙淩問不可。
趙淩眨了兩下下眼睛,還是沒回答。
“喏,你眨眼了,兩次,就是有兩個!我這就告訴姑娘去!”莊飛轉身就走。
“沒有。”趙淩介意莊飛因他眨眼而造謠,才會木訥地開口。
“那他有沒有逛過窯子、妓院,或是曾傾慕於哪家小姐?又或者哪家小姐傾慕於他,與人家曖昧不清過?”莊飛今天非要把宋清辭的情感過去查個底兒掉,她是真不放心她家姑娘這麼越陷越深下去。
“沒有。”趙淩繼續無奈地重複前一句話。
“那不對啊,你家公子既然無心男女情愛,為何突然對我家姑娘好像很用情至深的樣子?”莊飛終究還是抓了一處解釋不通的錯,去質問趙淩。
趙淩用蹙起眉頭,直勾勾地盯著莊飛片刻,邁大步就走。
莊飛感覺趙淩那眼神兒就是在罵她太不可理喻。莊飛氣得非要揪著他不放了,追著他問答案。
趙淩一路聽著莊飛喋喋不休的嘮叨,禁不住把手放到腰間的劍上,握緊了一下,又鬆開了。他倒是有能耐加快速度甩掉莊飛,但這樣便會暴露他輕功厲害的真相,所以為今之計隻有忍。
趙淩度‘步’如年,終於折返回了住處,馬上歸心似箭地守在門口,特意往門裡湊了湊,就怕莊飛的說話聲屋裡頭的人聽不見。
“喂,我問你話呢,你為什麼不回答!”莊飛見趙淩終於停下來,就氣勢洶洶衝到他麵前,還不及繼續撒潑,耳朵忽然被人揪住了。
“痛痛痛!”
“你真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了!我早前跟你說過什麼,不許你欺負人家。”
葉姝邊揪著莊飛的耳朵邊質問。
她看眼那邊已經微變臉色的趙淩,料知莊飛一定對趙淩進行了非同尋常騷擾,才會把一塊木頭變了臉色。
莊飛捂著耳朵,可憐巴巴地跟葉姝裝委屈:“是他欺負我,我好好和他說話,他不理我!”
“你再說一句!”葉姝瞪著莊飛,瞧她一點反思的意思都沒有,喝令她跪下。她已經不止一次不聽她的警告了。
莊飛見自家姑娘真生氣了,立刻打蔫地跪在地上,老老實實地給葉姝賠罪認錯。
葉姝沒有讓她起來的意思,讓她跪三個時辰長記性,不許吃午飯。宋清辭這時候跟出來了,瞧見她們主仆吵架,斜睨了一眼趙淩。
趙淩馬上縮著脖子,端正姿態,默然矗立在原地,不敢辯駁一句。
“怎麼不回答人家的話。”宋清辭風輕雲淡地問著。
趙淩異常緊張地垂眸:“答不上來。”
“跟他沒關係。”葉姝過來幫趙淩說話道、
“問你什麼了?”宋清辭再問趙淩。
“公子為何不近女色,唯獨對她家姑娘中意。”趙淩總結性陳述道。
這話在他嘴裡算好聽了,莊飛的原話可是非常咄咄逼人。
宋清辭溫和笑了一下,扭頭對跪地莊飛道:“這種問題他確實答不上來,人太笨了。以後可以直接來問我,有問必答。”
“真的嗎?”本來打蔫的莊飛立刻精神起來,然後看向葉姝,眼神裡的意思特彆坦白。姑娘你看他都不計較,你乾嘛訓我懲罰我。
“彆慣著她,怪我沒教導好她。”葉姝很怕莊飛沒分寸,日那一天魯莽,徹底惹了宋清辭不快,轉頭就罵她是頭野驢,今天她必須在這跪半天吃教訓。
莊飛又蔫了,老實巴交地低頭,乖乖受罪。
於是就有了,趙淩在門口守衛,莊飛跪在趙淩前頭的景象。
莊飛太無聊了,跪著膝蓋疼,總要找點東西分散注意力,眼前就趙淩一個活物,就時不時地抬頭瞪著趙淩,把他當成仇人一樣瞪。
趙淩雖然猶似木頭樁,但畢竟還是個活的會喘氣兒,有感覺。被看久了,終究還是受不住,選擇走遠幾步,在房頭側牆出站著,離開莊飛的視線範圍之外。
屋內。
葉姝琢擔心宋清辭會因為莊飛的‘調查’而不悅,忙著替莊飛說好話:“她腦子就愛瞎想,但其實心不壞,就是打心眼裡心疼我,怕我吃虧,才做法任性了些,真沒壞心思。”
“無礙。”宋清辭笑了笑,看起來心情不錯。
葉姝有點奇怪了,大魔頭脾氣居然還挺好。
兩廂忽然靜默對望,葉姝不禁就想起之前的吻了。本來她主動開始那一刻是很溫柔的,後來大魔頭反應過來,便唇舌柔韌極具占有欲,幾乎奪走了她全部呼吸,弄得她差點腦缺氧,心臟爆裂而亡。
葉姝就逃似得起身,匆匆告訴宋清辭,她要去熬粥做晌飯。
宋清辭就跟著起身,要著葉姝一起去廚房。
“廚房裡的事兒都是些粗活,不適合公子乾。”
“你罰了她,沒人幫你。”
“我自己可以!”不可以的話,先讓莊飛幫忙乾活,回頭再讓她繼續跪著就是。
“走吧。”宋清辭拉住葉姝的手。
葉姝鼓起的士氣立刻消散全無,她乖乖帶著宋清辭到了廚房,找了凳子擦一擦讓宋清辭坐著,她去淘米,洗砂鍋。
葉姝把米碾碎後放入砂鍋,添水準備熬煮。這才想起還沒燒火,剛想張口叫人點火,想起來莊飛不在身邊。
葉姝就打算自己去抱柴燒火,忽聞到了柴火點燃的煙味,轉身就見已經宋清辭蹲在灶邊,把火點燃了,一根一根往裡添柴,優雅而安靜。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葉姝真想象不到居然會有人在燒火的時候可以保持優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