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明立在原地愣了下, 轉頭見身邊的弟子, 氣得拍他腦袋一下。
“沒用的蠢東西, 叫你想法子趕她走,誰叫你放蛇了, 丟人現眼!”
挨打的弟子十分不解, 這會兒的事跟他放蛇有什麼關係。他之前已經為此都挨過一次訓了, 現在又挨罵,師叔明顯沒地方撒火了,在遷怒於他。
果然還是跟在大師兄身邊比較好,大師兄人雖冷了點,但行得正, 坐得端,從來不會因為自己不爽快,就隨便對身邊的人撒火。
正巧有師弟跑來傳話, 大師兄請他過去, 他馬上顛顛地跑去找陸墨。
陸墨弄清楚李立明幾番故意刁難的經過之後, 對李立明便有了重新的認識。陸墨突然想起葉姝曾經對自己講過的話, ‘偏聽則暗, 兼聽則明, 眼見為實, 多問本心’。這話他當記住了, 以後凡事都要多看多動腦,不能僅憑一家之言就論斷是非。
陸初靈特意下廚熬了參湯,帶戚問蝶端來送給陸墨。
“大哥這些日子操勞過重, 喝些人參雞湯補一補。”陸初靈盛了一碗,端到陸墨麵前。
戚問蝶忙在旁邊道:“這湯師姐昨晚上就開始煲了,我幫忙看了一夜。”
陸墨笑著點點頭,開口就問陸初靈此來找他是不是有事。
陸初靈俏皮地轉著眼珠兒,狡辯搖頭,然後湊到陸墨身後給他捶肩膀。
“我來關心大哥呀。”
“好,那咱們兄妹今天就不要談彆人。”陸墨淡淡道。
陸初靈愣了下,給陸墨捶肩膀的手停下來。
她不應陸墨的話,而是溫柔地笑著湊在陸墨身邊坐下來,讓陸墨先嘗嘗她熬的湯。
陸墨低頭看眼碗中飄著些許黃色油花的參湯,算不上精致,但味道聞起來挺香,且畢竟是自家妹妹親手下廚,即便不好喝他也照樣會喝下去。
陸墨暫且未動,隻是看著。
“怎麼了?大哥倒是喝呀。”陸初靈奇怪問陸墨。
“怕吃你的嘴短。”陸墨凝眸探究地看著陸初靈,陸初靈一下就被他看得心虛了。
陸初靈歎口氣,隻得坦率承認自己找他是有事。
她害羞地支支吾吾半天,“封大哥——”
“不行。”陸墨立刻拒絕。
陸初靈愣了下,意難平地噘嘴對陸墨道:“我話還沒說完呢,你怎麼就說不行,你又不知道我說什麼。”
“不管你說什麼,有關於封禮禾的事就不行。”陸墨板著臉堅決道。
“大哥不講理。”陸初靈氣得站起身。
陸墨低頭拿起桌上疊放的信件,拆封查看,完全不理會陸初靈說什麼。
陸初靈安靜了一會兒,見陸墨一點都沒有哄自己的意思,又坐到陸墨身邊,抱住他的胳膊。
“我能依靠的兄弟就隻有大哥一人,大哥要是不肯幫忙的話,就沒人能幫我了。”陸初靈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陸墨。
陸墨歎口氣,“你對封禮禾什麼心思我早清楚。以前他心裡沒彆人,你愛怎麼折騰,都隨你。如今心裡有人了,你何必白費工夫。”
“可他心裡的人早已有了彆人,昨日還鬨得人人皆知。他該當不會再繼續白費工夫才對,既然這樣,我豈不是還有機會?”
陸初靈向來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放眼整個武林,愛慕討好她男人數不勝數,但這些人她都不曾看進眼,唯獨除了封禮禾。
陸初靈自少女之時,便十分崇拜封禮禾,羨他的逍遙自在,慕他的俊逸不凡。
在見他之前,陸初靈從來不知道世間竟有這樣可以活得灑脫恣意,又可以備受尊敬的男人。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道理,是閱曆的凝練。她至今猶記自己在十五歲受了父親訓斥,偷偷哭鼻子的時候,封禮禾安慰她的每一句話。
人生難得求一知心人,陸初靈覺得自己如果連爭取的勇氣都沒有,那這一世她就算白活了。
思及此,她有點委屈地便紅了眼,淚珠兒劃過臉頰,掛在下顎。在自家大哥跟前,她不需要偽裝什麼,想哭就哭了。
“大師兄就幫一幫師姐吧,就和封大俠聊一聊,說幾句師姐的好話,不試怎麼知道不行。”戚問蝶在旁忙跟著說情道。
陸墨自然見不得陸初靈的眼淚,歎口氣,點頭答應了。但他可不做任何保證,感情的事他雖然不懂,但不能強求的道理他明很白。
“再者,他也不是你能強求而來的人。他最灑脫不過,你逼緊了,說走就走。”
如今封禮禾之所以留在華山派,有兩個原因,一則是因赤腳雙俠死在這裡,要陪著他們過了頭七,找塊墓地安葬他們。二則是因陸墨惹上了唐門,封禮禾想助陸墨徹底鏟除了唐門十二毒怪再走。
陸初靈點點頭,她也不想讓陸墨為難,隻是想求大哥再探探封禮禾的口風,勸一勸他。隻要他不在死心眼地隻看葉姝,陸初靈覺得以自己的條件,還是可能有機會的。
“大哥說句不中聽的話,彆自恃漂亮,就以為樣樣比得過彆人。確實會有一些男人奔著你的容貌家世而來,可這樣的,你都瞧不上麼。唯獨瞧上的這個,根本就不在乎這些,你卻還憑此為據度量自己比彆人厲害,這就錯了。”
陸墨這一番話令陸初靈心頭一震。
是了,大哥說得極對。即便沒有葉姝,她也照樣難進封禮禾的眼。在封禮禾認識葉姝之前,他一直都是一個人,那麼多年他也從未曾對她動過半點心思。
陸墨見陸初靈有聽進去的意思,繼續道:“既然這般舍不下,就學著為他改變,看看是否有希望。若還沒有,何必執迷不悟,有那功夫你不如研究劍譜,提升功力。”
陸初靈乖乖點頭,記住了陸墨的提點。她一定會好好想這個問題,嘗試為封禮禾改變。
陸墨這才低頭喝了一口雞湯,倒是雞湯味兒,能喝得下,但沒什麼讓人覺得驚豔之處。說清淡,湯上麵還飄著些許油花,說濃鬱,這湯實則沒什麼滋味,且因加了人參的關係,還伴著些苦味兒。
陸墨一仰頭就把整碗雞湯痛快喝完了,隻把這東西當補身的東西喝就是。
陸初靈高興地給陸墨再盛一碗,問他好不好喝。見陸墨點了頭,她也想嘗嘗這雞湯,就再拿碗給自己也盛了半碗。
陸初靈用湯匙舀了一口送進嘴裡後,立刻蹙眉,不算難喝,但真不算好喝。
“苦味好像有點重?雞是我叫人挑最好的現宰殺,熬了一晚上呢,香味該都出來了才對,怎麼會這樣?”
陸墨不懂做菜,回答不上來陸初靈的問題。不過如果葉姝在的話,應該會很及時地解決他妹妹的疑問。
“對啊,我特意問過廚子,這湯要煲得越久才越好呢,咱們明明煮了一晚了。”戚問蝶馬上附和陸初靈的話,也表示疑惑。
“東西是好的就行,何必計較味道。”陸墨為了安慰陸初靈,就把剩下的湯都喝完了,一口一碗,喝得可謂是十分乾脆利落。
陸初靈見大哥這樣給自己麵子,感動不已。她甜兮兮地笑著,多謝陸墨給自己捧場。
陸初靈眼珠兒一轉,就問陸墨:“大哥跟葉姝一路同行許多天,既然她一直自己做飯,那大哥可曾喝過她做的湯?”
“嗯。”陸墨應承。
陸初靈一這話忽然來了精神,緊盯著陸墨:“那她做的湯如何?”
“挺好。”
陸墨忽然想到陸初靈做的蘿卜絲蝦丸湯,沒費多大功夫,更沒用一晚上時間熬煮。她隻是燒熱了鍋下油,三兩下翻炒蘿卜絲,就添水燒開煮了蝦肉丸,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湯就速成了。
湯水摻著碧綠的蘿卜絲,蝦丸香鮮而彈牙,蘿卜絲軟爛爽口,一口湯裡有著濃醇的蘿卜味兒和蝦丸的鮮香,葷素得當,且蘿卜絲吃起來稍微有些甜,絲毫不見有土辣氣。湯有了,菜也有了,這菜就著乾饅頭便很好吃,一口氣能讓人喝下半鍋去。
陸初靈察覺到差彆了,剛才她問陸墨自己做的東西好不好吃,陸墨隻是點頭,連一句評語都沒有。到葉姝這裡,直接就說‘挺好的’。他大哥說話很少把話說得太滿,‘挺好’從他口中出來,那就算極高的評價了。
陸初靈不禁覺得失落,但也很清楚明白自己和葉姝之間的差距。連自家的親大哥都忍不住說好吃,可見她做的飯菜多美味,怪不得封大哥會那麼喜歡了。
陸初靈覺得自己如果從小就學做飯,當一個厲害的廚娘,說不定此刻就能俘虜封大哥的心了。但轉念想,人家葉姝也不是廚娘,她在武功造詣上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倍。
陸初靈終於明白自己比人家差哪兒了,也終於明白為何大哥會提醒她不要自恃貌美。容顏易老,根本就不是長久的東西,且很容易膩掉。反而是人家身上的東西,叫人越看越出彩,越看越驚喜。
陸初靈自怯起來,抿著嘴低頭,檢討自己不夠優秀。武功這方麵,感覺她一時半會兒甚至一輩子,都可能無法超過葉姝了。那就隻有廚藝了,她或許還能拚一下。
從陸墨房裡出來後,陸初靈立刻奔向廚房,她要跟廚子學一樣拿手菜,好回頭做給封禮禾吃。
戚問蝶跟著陸初靈離開的時候,不忘最後不舍再看一眼陸墨。
陸墨正挺直著脊背,十分端正姿態地坐在桌邊,側顏俊毅,冷淡地低眸拆信。那些信都是其他門派或江湖人士給華山派論劍大會的賀函,信件的內容大同小異,無非都是那幾句客套話。其實他明明可以不看,卻還是會每封都拆開瀏覽一邊,把禮數儘到。
戚問蝶在陸墨臉上再停留一眼後,才忙把門關上。
關門聲後,陸墨緊蹙的眉頭才稍微舒展,他稍微調整姿勢,接著拿起下一封信繼續拆開,目光漫不經心在信上一掃而過後,拿信的停滯住了,眼睛漸漸睜大。
這封信上寫著陸誌遠當年奪妻傷害同門楊浦的經過。措辭並無偏袒哪一方的意思,不評斷誰的對錯,就像說書的講故事一樣,把故事娓娓道來,從開始講述到最後。
二十年前父親娶同門師妹柳嫣嫣的事情,陸墨略有耳聞。這件事在華山一直是很大的忌諱,任何人都不敢提及,陸墨之所以會知曉,是他自己在外遊曆的時候有一次偶然到了。
陸墨曾在私下裡問過李立明,其中具體的緣故。李立明給他的解釋是柳嫣嫣不守婦道,在與他父親定親之後,竟仍然對同門師兄楊浦心有眷戀。楊浦墜崖死後,柳嫣嫣因不舍情郎,便追隨而去,在房中自己上吊了。他父親是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同時被同門兄弟和妻子背叛,且在天下人麵前丟儘了臉麵。
陸墨當時聽說這個經過的時候,很為自己的父親打抱不平,更慶幸父親幸好在隨後不久就遇到了母親,得以成就一段佳緣。
可如今看這信上所述,倒是楊浦先與師妹柳嫣嫣相戀,他父親非要橫刀奪愛,動用了一切可以威脅施壓柳嫣嫣的辦法,令柳嫣嫣最後不得不答應婚事,願意嫁給了父親。最後楊浦因不堪忍受此等羞辱,在他父親大婚那日發瘋胡鬨,最終被一眾華山派弟子逼打之下,跳下誅鬼崖。柳嫣嫣隨後不久就上吊死了。
信上倒沒說柳嫣嫣到底為何而死,隻是交代一句真正的死因恐怕隻有柳嫣嫣自己知曉,奈何人死茶涼,她永遠不可能跟大家解釋真正的原因了。
陸墨倒覺得這句話說得客觀,隻有柳嫣嫣自己知道她到底是為何而死。她或許傷心欲絕,為了楊浦的死。或許因為事情鬨得太大,無地自容。當然還有一種可能,她並非自儘而亡,是被人所害。
陸墨秉承了葉姝那句‘兼聽則明’,如今想問題也漸漸在學看得全麵些。
把所有可能思慮到之後,陸墨都覺得不管是哪一種可能,柳嫣嫣都是個可憐人。當然前提是,這信上所述的故事經過確實屬實。
為了證實這一點,陸墨特意把信拿到了李立明跟前,看他反應如何。
李立明異得質問陸墨從何得來這樣一封信。
陸墨沒回有答,隻問李立明信上所述是否屬實。
“這——這不知是誰胡編亂造的東西,特意拿給了你,你還真信不成?”李立明生硬地扯起嘴角,拍了拍陸墨的肩膀,讓他彆瞎琢磨。
陸墨觀李立明的反應就知道,這信上所寫八成是真的了。
“師叔若不想說實話,我也不難為師叔。我便去問其他長老,再不然就去找祖父。他老人家最疼我,我請他說兩句實話還是容易的。”陸墨說罷,就把信從李立明手裡抽走。
李立明可不想這封信再流入第三人手中,特彆是老掌門那裡。老掌門嚴苛,倒是疼孫子,可對掌門還有他們這些人,那可一點都不會客氣。
李立明斷然不想自己人到中年了,還要被老掌門打手板子,忙攔住陸墨,不許他去。
“是跟信上說得差不多,但你爹卻沒信上看起來的那樣壞。他可沒有害柳嫣嫣和楊浦的心思,如果真說他有什麼錯,大概就是他喜歡錯了人,錯付了真情還執迷不悟,一條道走到黑。”
陸墨點了點頭,也不和李立明爭辯,拿著信便走。李立明見狀,急忙跟上陸墨,勸他還是把這封信燒了為好。掌門回頭回來,若得知了這件事,肯定會暴怒。
有人在為當年的事遮遮掩掩,足以說明哪一方更心虛。心虛的那個自然就是當年做錯的那個。
陸墨其實不想承認這個事實,然而事實就是事實,由不得改變。
陸墨三兩步快走甩開李立明之後,便心煩意亂,想一個人去後山誅鬼崖靜一靜。他抵達的時候,發現封禮禾也在,倒覺得巧了。
“正要找封大哥。”
“有事?”
封禮禾急忙把手裡最後一塊火腿月餅送到嘴裡,就拍掉手上的餅渣。他來誅鬼崖沒有彆的目的,就是因為這安靜,沒人來,他可以一個人在這吃獨食,安心享受葉姝留下來的月餅。
奈何造化弄人,還是來人了,不來跟他搶月餅就行。
“沒什麼大事,剛好心煩,想找封大哥聊聊。”
陸初靈的事情他要聊委婉些才好,不能顯得他太刻意。
陸墨趁機就把那封信拿給封禮禾看。他忽然想起來,封禮禾這些年四處遊曆,還跟他的父親是好友,這當年的事情他應該清楚。而且最重要的一點,封禮禾品行端直,不會對外亂言,更不會對他撒謊。
封禮禾看過信上的內容之後,也和李立明一樣好奇這信的來曆。
“夾在賀函之中,沒有署名,沒有來曆,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陸墨解釋道。
“不知其目的為何,但應該不是針對你。賀函這種東西,誰拆說不準,甚至可能會被放在一邊一直沒人看。”
陸墨點頭,他也覺得是這樣。
“想不通寫信者的目的是什麼。”
“或許他隻是想講這個故事,通知到你們華山派,至於到最後你們看不看,他卻不關心。”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陸墨還是不解。
封禮禾:“這就沒人知道了,或許他就是無聊,又或許他在暗中籌謀什麼,總之有很多可能。”
封禮禾實話告訴陸墨,據他的了解,這信所寫經過,基本上都符合當時的情況。
“你父親那會兒年少,極愛爭強好勝,那場婚事就是他非要爭來的結果,我是覺得他錯了。”
陸墨點點頭,望著山崖下壯闊的秋景,暫時沉默了。
封禮禾走到他身邊來,無所謂地伸了個懶腰,任憑秋風吹著他的衣袂。
“封大哥倒自在,難不得我妹妹總是說你灑脫,讓人羨慕。”陸墨歎道。
“眾生皆苦,我們若再不學會找點樂子,那就苦沒邊兒了。”
封禮禾知道現在陸墨負擔很重,勸他對唐門的事情不要憂慮過甚。心煩意亂的時候,就去練劍,把自己全身疲累,便可倒頭就睡,什麼都不多想了,順便還能強身健體,讓自己變得更強大。
陸墨多謝封禮禾的主意,跟禮禾提起了慕容逸。
“不知他被羈押在洛陽的哪裡,現在情況如何。”陸墨已經從旁人的嘴裡問出了洛陽分舵的地點,但是時間隔這麼久,他有一些擔心唐門的人是否還會留慕容逸的活口。
“他是個不錯的練武苗子,希望平平安安。”封禮禾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