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校園隨處可見香樟樹和梧桐樹, 鬱鬱蔥蔥枝繁葉茂,兩樹之間掛著歡迎新生的橫條幅。
蔥蘢繁茂的樹下,擠滿了新生與家長們,摩肩接踵的不斷在新生接待誌願者和報到處間來回穿過,一張張麵容洋溢著或興奮或不舍的情緒, 人聲喧嚷忙碌熱鬨。
顏兮緊張又心焦地踮腳, 伸長脖頸在茂樹、條幅與人群之間,汗不敢出地尋著記憶裡頎長挺拔的身影。
他高三的時候就已經有一米八, 不知道他有沒有再長高, 顏兮手心都在冒汗,努力搜尋在人群裡應該會格外顯眼的人。
清風徐來,樹影婆娑, 她看到了那個香樟樹下穿著黑色連帽衫背脊挺直的背影, 藍色牛仔褲,雙腿修長,從容不迫的步伐正與她漸行漸遠。
顏兮情不自禁地拔腿向那個背影跑過去, 就像在火車上難以自抑地想衝回鹿兒灣一樣,都沒想好要如何開口道歉,就隻想跑過去拉住他。
“哎哎,同學你彆跑啊,你行李箱——”
顏兮突然被一個看起來也像是大一新生的人拽住, 她回頭一瞥行李箱, 裡麵有小姨給她的學費生活費, 再轉頭去看何斯野, 那個連帽衫背影卻消失了,她拉起行李箱哢噠哢噠地跑過去追。
兩個向她飛奔而來的人影忽然闖入她的視線,在她的視野裡逐漸變大,擾亂了她找人的焦急心情。
“顏兮!”沈飛興奮地跑過來喊她,“我的媽啊!你居然考來了!”
姚瑤立馬喊,“顏顏!快叫兒子!”
顏兮繞過倆人看向後麵空無人影的樹下,失望發怔。
她再看向沈飛,漸漸喜笑顏開,仿佛回到以前聽沈飛和姚瑤說相聲的時候,兩年時間好像在他們之間是個圈,回到了原點,一如年少時。
“小飛哥好!”
顏兮圓溜溜的小鹿眼睛裡都是久彆重逢的笑意,烏亮的眸子澄澈閃亮,頰邊酒窩深深,脆生生地叫著沈飛。
“哎喲我去,”沈飛轉圈地扯著顏兮的胳膊瞅,“女大十八變啊顏兮,你現在妥妥的大美女啊,這要是在大街上遇著,我都不敢認,你咋長這麼高了啊,你以前才到我胸這兒,那麼矮一個小矬子,等會兒等會兒,你這一身泥巴怎麼弄的?你怎麼這麼大了還挨欺負啊?”
沈飛嘮嘮叨叨逼逼個不停,姚瑤就跟沈飛拌嘴,沈飛不可置信姚瑤居然能考到C大物理係來,姚瑤反問沈飛使了多大吃奶力氣考到C大計算機係的。
顏兮在一旁嗬嗬笑,仨人許久沒見,有的沒的聊了一路,同時也很默契地沒提那位氣性超大的人。
沈飛幫著顏兮和姚瑤辦新生報到入學手續,再帶她們去宿舍,等顏兮換了身乾淨的連衣裙,出來帶她們逛校園的時候,才想起來件事。
“對了姚瑤,你說你買電話卡被騙了?”
“對對對,”姚瑤說,“我就記得黑眼圈了,我剛才真認錯人了嗎?追錯了?飛哥,那可是五十塊錢呢,能找回來不?”
沈飛說:“你剛才追的那個是大三我們宿舍的,那會兒賣你卡的是大二的,你這臉盲行不行了,見著黑眼圈就瞎追,走,飛哥帶你們去算賬。”
陰雨後密布的陰雲徐緩撥開,露出了太陽驕臉,晴天後陽光燦爛起來,灰白的天空也變得湛藍。
何斯野站在湖邊,微風在湖麵飄過,湖水蕩漾出一圈圈漣漪,湖中他的倒影也隨著湖水波動而彎曲搖晃。
他濃眉下的棕眸一片平靜,沒什麼情緒地看著麵前的人,而他麵前的人正舔嘴唇、咽唾沫、深呼吸,慌張解釋,“我沒賣卡,真的,真不是我。”
何斯野眸光平淡,沒半分波瀾,伸手,掌心朝上,輕抖了兩下。
他麵前的人正是之前賣給姚瑤卡後,又來報到處後麵嘚瑟的大二黑眼圈。
黑眼圈嘴唇是越舔越乾,心虛地想跑開,又不敢跑開,在五十塊錢與挨一頓打之間終究下了決定。
掏兜,雙手抻平那張五十塊錢,低頭遞出。
沈飛帶著姚瑤和顏兮找了一圈黑眼圈,聽說這人在宿舍賣了一圈英語報後來湖邊遛圈,他們就過來了。
才走到湖邊,正看到那個黑色連帽衫朝黑眼圈伸手,黑眼圈苦著臉遞上五十塊錢。
“謔,你哥還是你哥,”沈飛回頭對顏兮笑,“瞧見沒,嘴硬心軟的人,來幫你要錢了。”
姚瑤一臉崇拜:“好家夥,四爺還是那個四爺。”
沈飛:“那可不,不聲不響乾大事兒。”
顏兮已經懵掉了,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到他。
何斯野背對著仨人,聽見相聲雙人組的聲音,無波無瀾的眼裡閃過一抹異色,眉弓皺出不耐煩的情緒,雙眸緊蹙,蹙得雙眼皮都成了單眼皮,眼窩深陷。
他接過黑眼圈遞過來的錢,雙手插兜,沒回頭,撞開黑眼圈的肩膀,大步流星向前邁離。
“小野哥——”
顏兮忽然一聲焦急大喊,雙眼再現急色,向何斯野的背影大步跑過去。
“小野哥你彆走——”
顏兮一陣風地沿湖狂奔,裙子淩亂慌張地擺動,她剛梳好的頭發又隨著她奔跑的動作垂落下來,一縷縷碎發飄揚,像在追著頭獅子的小鹿,不怕被罵,就一門心思隻想追上他。
湖邊學生不少,聽到女生叫聲,都循著聲音望過來,看熱鬨般地瞧著。
後麵女生頭繩甩開,長發披肩,長裙輕揚,聲聲似泣,前麵雙手插兜的男生從昂首闊步,到不易察覺地變緩,單看背影,男帥女美。
有女生期待地問同伴,“這一會兒是不是得擁吻啊?”
另一個女生又道:“等一下,我怎麼瞅前麵那背影那麼眼熟呢?”
“我去,那個是物理係何斯野吧?”
“後麵那女生是要表白啊?”
“不對啊,不都說今晚宿舍樓下表白嗎?”
“臥槽臥槽,抓住了!”
顏兮跑得籲籲氣喘,終於抓住何斯野的胳膊,急聲聲地說:“小野哥對不起,你彆生我的氣了,求求你小野哥,彆生我氣了。”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除了謝謝和對不起,有很多話想說,又都說不出口,隻對著他的背影反複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小野哥對不起。”
何斯野沒應聲,也沒回頭看她,顏兮一步邁到他麵前急急地仰頭看他。
在接觸到他的目光後,一臉急色要哭出來的顏兮驀然愣住。
記憶裡的翩翩少年小野哥,也有了變化。
曾經高興時翹得懶洋洋的桃花眼,在生氣的時候,也不過是變得冷淡。
此時的何斯野,內勾外翹的桃花眼變得冷漠,目光如冰。
仍是內側內雙很窄,雙眼皮向外延伸出去,逐漸變寬,變得很彎很翹,卻不含半點暖意。
曾經勾著的笑唇總是若有似無地帶著笑意,生氣時會抿得很直。
此時的笑唇,沒有抿起,卻輕勾出了嘲諷之意。
顏兮眼睛輕眨,眼淚唰的就掉了下來,一滴又一滴不停地往下掉,咬著嘴唇,委屈又難過。
何斯野神色漸漸變了,垂眸看著這個一雙小鹿眼睛又變得可憐兮兮的丫頭,眼淚像珍珠似的成串往下掉,好像他欺負她了似的,委屈得不行,明明他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說。
到底,該誰委屈啊。
何斯野目光落在她披肩的長發上,縷縷長發在陽光下光澤柔和,落入她白皙的頸間。
淺色連衣長裙的腰際一條淺色腰帶,修襯出她纖瘦的腰,裙擺方過雙膝,兩條小腿纖細,腳腕精致骨感漂亮。
曾經營養不良的小丫頭長成,大姑娘了。
何斯野的目光忽的落回到顏兮脖頸間,雙眉很快地皺了一瞬,她脖頸空空,沒帶之前貼身不離的黑線繩。
顏兮眼睛都已經哭紅了,就那麼縮著肩膀在他麵前哭得不成聲,同時抓著他胳膊的手也不鬆開。
小丫頭以前常年穿校服,沒怎麼露過皮膚,此時穿著連衣裙,露出的兩隻手臂竟然非常纖細白皙。
抓著他胳膊的手卻仍是很小,沒隨她長高而變大。
何斯野輕嘬了下腮,等這個隻給他留下一個相框的臭丫頭哭完。
這一想起那個相框,就想起曾經他錯怪她的事,心裡閃過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