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兒,最後定格在了那張凝固著血跡的書桌上。
鑽進桌子裡,再不緊不慢地出現在遊客的麵前,會很恐怖?
於是牧水想也不想立刻趴到了桌子底下。
而就在他剛趴下去的時候,一陣尖叫聲突然逼近了,緊跟著是雜亂的腳步聲,你追我趕,就這麼推搡著進到了C點。
剛從A點過來嗎?
牧水心想。
他微微抬頭,從桌子下打量起了新進來的遊客。
三男兩女。
從牧水的這個角度望過去,能看見他們打著顫兒的腿。
“這裡的玩偶好惡心,趕緊走。”
“小醜不會追上來?”
“我看過攻略,每個場景都有固定NPC的……”
“……等等,每個場景都有NPC,那這個場景的呢?怎麼……沒見著?”說話的女孩兒聲音都抖了。
牧水實在不擅長嚇人,聽見這樣發顫的聲音,他就忍不住想爬出去,告訴對方,我在這兒呢,你看我不嚇人的。
牧水想著想著,也就真的慢慢爬出去。
這時候女孩兒卻盯著門的方向尖叫一聲,猛地彎腰蹲身,朝書桌底下鑽了進來,硬生生把牧水撞了回去。
牧水“啊”了一聲。
女孩兒也“啊”了一聲。
牧水抬起了臉。
女孩兒的叫聲就變成了:“啊!”
其他人被嚇得不知道危險從哪個方向來,紛紛學著女孩兒的樣子,往桌子底下鑽。
牧水就這麼生生被擠到了角落。
“有個人!”女孩兒拚命壓住尖叫聲,顫聲道。
“哪兒?哪兒?”
“我好像撞著他了……”
牧水隻好抬起手,用手指慢吞吞地劃過書桌底部,指甲撓動木板的聲音,終於引起了這群人的注意。
他們緊張地朝牧水的方向轉過了頭。
坐在角落裡的小醜,穿著過分肥大的小醜裝,臉上扣著被塗成五顏六色的麵具,鼻尖上罩著一個圓圓的球;往上是一個尖尖的紅色帽子,帽子尖兒已經被桌子抵得塌下來了;往下則是一截修長而白皙的脖頸。
是個穿著小醜裝的少年。
……有一點可愛。
那一刹,一種怪異的恐懼籠罩住了他們。
他們呆呆盯著小醜,說不出話了。
牧水收回撓桌子的手,一點也不覺得尷尬。
他慢吞吞地將手指放在了唇邊,低聲說:“噓——”
麵前的男女們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後還衝牧水點了點頭。
牧水:“……”
這時候門突然“吱呀”一聲開了。
麵前的遊客們又一次瑟瑟發抖了起來。
牧水卻覺得有點奇怪。
之前的規則上寫明了,每次主題屋接待遊客不超過十個,分批進入。
除了這批遊客,還有什麼彆的人?
工作人員是不能亂走的呀。
腳步聲不輕不重地敲擊在地麵上,來人也終於進入到了牧水的視線範圍內。
棕色膠鞋,黑色背帶長褲,褲腿肥大。是遊樂園的工作服沒錯。
其他人嚇壞了。
想也不想就又往牧水的方向擠了擠,跟恨不得貼他身上尋找安全感似的。
牧水有一點生氣。他是個小醜!啊!
這時候來人突然停住了腳步,空間重歸於寂靜,但牧水的耳朵靈敏,他隱約聽見了一點微小的聲音,像是指甲輕輕滑過紙張,也像是什麼東西緩緩從喉嚨口爬出……
“嘶……嘶……”
牧水終於想起來這是什麼聲音了!
蛇吐信時的聲音!
小醜主題屋裡,還需要有蛇出鏡嗎?
這顯然不太合理。
牧水抬手按住了擠壓自己的女孩兒,朝驚恐的她做了個手勢,他揮動著指頭,示意她往後挪動步子。
女孩兒乖乖給牧水讓出了位置。
牧水終於重新又擠到了書桌底下靠外的位置。
來人似乎聽見了聲音,於是他轉了個身,麵向了書桌。
牧水張開了雙臂,以一種保護身後遊客的姿態,將他們攔在了後頭。
牧水幾乎是在刹那間就想到了丁雅。
在他所接觸到的這個全新的世界裡,怪物什麼時候會出現,不可預知。
不過在這裡再遇見的可能性……應該很小?
牧水正想著的時候,來人彎下了腰。
“嘶……”聲音陡然近了。
來人和牧水迎麵對上了。
是老林。
這張寫滿中年男人滄桑的臉,微微變了形,嘴角往外裂開,一條蛇信子正從他的嘴裡探出來。
但那隻是一瞬間的事。
蛇信子很快就飛快地被他吞了回去。
老林和牧水大眼對小眼。
老林拍了拍桌,指了指門外的方向。
牧水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當先鑽了出去。
“出來。”隔著一層麵具,牧水悶聲道:“他是我們的工作人員,來提示你們該往下一個點走了,再耗在這兒,後麵的遊客就沒法玩了。”
這幫年輕男女趕緊鑽了出來,鬆了一大口氣。他們隻敢看了老林一眼,匆匆說:“哈哈,挺逼真哈哈,主題屋做得很好……”說完,就趕緊你挨我我挨你地跑出了C點。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飛快地就遠了。
大概是怕再被A點的袁盛給追上。
牧水這才扭頭看了看老林。
而老林衝著牧水露出了一個略顯僵硬的笑,就這麼繃著微微變形的五官,也走出了C點。
牧水歪了歪頭。
還是不對啊。
主題屋是有總控台的,如果那邊察覺到遊客沒有到達下一個地點的時候,是會通過耳麥來通知的。根本不需要老林走進來。
難道是總控台嫌棄他不夠嚇人?嚇不跑遊客?
可老林的妝也不像是畫的。
如果當時抓住他的舌頭捏一捏,確認是不是真的就好了。
牧水失望地想。
之後老林都沒再出現在C點。
而牧水接待了一波又一波的遊客,都已經完全不知道外麵是幾點鐘了。
這種枯燥乏味的動作,漸漸讓牧水失去了一開始的好奇與興味。
有什麼意義呢!
每次那群遊客嚇壞了就往他身上擠!
牧水不高興地拉了拉身上的小醜服。
都皺了!
麵具上的球形鼻子都被擠掉了!
終於,他的耳麥裡傳出來一聲:“可以收工了,到B點集合,再從員工通道離開。”
牧水馬上就朝著B點過去了。
今天負責“小醜驚魂”主題屋的小組長就站在B點的位置上。
等大家陸續到了指定地點。
小組長將工資發放了下來。
“好了……今天最敬業的是一號,所以多五十塊的獎金。”小組長將錢塞給了袁盛。
然後又轉頭看向了牧水,臉上的神色似乎有一點複雜:“嗯,今天二號的獎金多八十塊。”
嗯?
牧水疑惑地眨眨眼。
最敬業的不是袁盛嗎?那為什麼他的獎金更多了。
小組長輕咳一聲,看向了麵前小醜服被扯開得七零八落,帽子尖尖都歪了,球鼻子都掉了,看起來比遊客還要可憐巴巴的二號,說:“嗯……有好幾撥遊客反映,感謝二號保護了他們。”
牧水:“……”
辱鬼了!
那頭袁盛聽見聲音,也跟著轉頭看了看牧水。
哎艸。
扮成小醜都怪好看的……
“怎麼坐呢?”牧水歪頭看他。
袁盛把那把瘸腿椅子推給了牧水:“昨天修了修。”
牧水掂量著力道慢慢坐上去。很好,沒有晃動,看來不會垮。
袁盛端起飯碗,就站在牧水的身邊,開始使用筷子去夾菜。
“好吃嗎?”牧水仰頭看他。
袁盛慢慢將食物放進了嘴裡,緩慢咀嚼,好像在慢慢回憶正常飯菜的味道:“……好吃。”
牧水揮舞筷子的動作都變得輕快了不少。
之後兩人誰也沒有再開口說話,他們飛快地享用完了這頓早餐。
等將所有食物全部掃蕩乾淨,袁盛就很是自覺地撈起碗碟,往廚房去了。
牧水最討厭的就是洗碗,見狀也鬆了口氣。他趕緊回到床邊,將床底下的鞋子拿出來,穿好襪子,穿好鞋。
一會兒還得出門。
希望今天不要扮小醜了。
“走。”袁盛擦乾了手,回頭瞥了一眼床,床上整齊地放著他那件襯衣。
“嗯。”這頭牧水應聲,先一步走出了大門。
兩人就又這麼一路並肩往外走去,等出了豐美小區,經過之前來時的那條道,牧水又遇見了上回那幾個頭發赤橙紅綠的小混混。
小混混剛一站起身,就瞥見了牧水身邊的袁盛,然後飛快地跑了。
一天一夜下來,牧水和袁盛也更熟悉了一點,所以這時候牧水直接出聲問:“他們是什麼人?”
“附近的工地停了工,再找不到第二份工的人。”袁盛說著頓了頓,補上一句:“以前的工友。”
“以前你揍過他們嗎?”不然為什麼他們那麼怕他,儼然將袁盛當做了金陽區一霸。
袁盛還正兒八經地回憶了一下:“沒有。”隻是有一回,他挖土把人全埋進去了。這不算揍,不算什麼大事,所以不用說了。嗯。
牧水“唔”了一聲。
那看來就是袁盛氣勢太嚇人了,所以小混混們看見他就忍不住拔腿就跑。
那就好,牧水心裡也鬆了口氣。至少下次再來這裡,不需要他脫下外套,解開扣子,把頭發揉亂,在寒風裡哆哆嗦嗦裝作“我很凶”的樣子了。
另一邊,之前拍的《荊棘》劇組的確打算重新接著拍了,導演把電話打到了饕餮娛樂。
現在凶手抓到了,大家可以再接著安心拍戲了。壞事自然也就變成了好事。
丁雅已經死了,這部作品顯然會成為她最後的絕唱,光這一點,電影本身話題度就足夠高了。更不要提,離奇的凶案現場與電影本身相掛鉤,相當刺激人的眼球。二者加在一塊兒,將來票房毫無疑問會大賣!
饕餮娛樂也看到了其中的價值,於是轉頭就把電話打給了齊星漢。
齊星漢說:“我要休假,前兩天已經說過了。”
“廣告代言、出席活動,還有新的劇本,公司都已經為你推掉了。但這個電影,齊哥,你不能拍到一半走人啊……現在凶手已經抓獲,劇組是很安全的。”那頭喋喋不休的聲音,齊星漢統統都沒聽進耳朵裡去。
“不去了。”齊星漢淡淡道。
齊星漢的狀態出問題以來,也從來沒有影響過工作。他甚至有時候就像是一台精密運作的機器,敬業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他才是國內頭一個擁有這麼多榮譽的男星。
雖然說郭勇也覺得,齊星漢是應該歇一歇了,他已經馬不停蹄地為饕餮娛樂賺了太多錢了。但當齊星漢真正提出要休假的時候,郭勇還是感覺到詫異。
郭勇忍不住問:“為什麼啊齊哥?”
齊星漢掛斷電話,翻動著麵前的報紙,頭也不抬地說:“答應了牧水。”
郭勇愣了下。
他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啊!
“那……可,可是現在牧先生也不在啊。”話說到這裡,郭勇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牧先生還回來嗎?”
牧水自從去了金陽區,就再沒什麼消息了。打從心底裡來說,郭勇不希望牧水離開,儘管至今他都還沒能完全弄明白,牧水和齊星漢究竟是什麼關係。
“還回來。”
郭勇忍不住問:“牧先生去那兒找什麼人啊?”
“他的另一個監護對象。”
“牧先生……牧先生需要監護很多人嗎?”郭勇更糊塗了的。
“也許。”
郭勇倒顧不上去理清楚牧水究竟要監護多少人的問題,比較起這些,郭勇更希望齊星漢能維持在一個好的狀態,不會有心理全線崩盤的那一天。
牧水則是其中的一個關鍵。
管他是爸爸也好,情人也好,隻要能對齊星漢的病情起到緩解的作用,就是好的!
郭勇抿了抿唇說:“好,現在咱們先不說荊棘劇組的問題。齊哥,你就說,牧先生這都快兩天沒回來了,你不想他嗎?”
齊星漢頓了頓。
他在想,牧水會不會再遇上趙雲一樣的東西。
將齊星漢的表情收入眼底,郭勇心裡就有數了,郭勇問:“齊哥,你記得牧先生的手機號嗎?”
齊星漢對數字很敏感,本能地就報出了一串數字。
郭勇立刻將號碼記下來,然後用自己的手機撥號撥了出去。
齊星漢這才抬頭看他:“嗯?”
郭勇已經將全副心神都聚集在手裡的電話上了,在嘟過幾聲後,那頭接了起來。
牧水剛和袁盛擠上了車。
公交車上依舊擁擠,大爺大媽們依舊身手勇猛,直將牧水往袁盛的身上撞。
牧水又貼到了袁盛的懷裡。
他艱難地掏出手機,才接通了電話。
“喂?”
“喂,牧先生嗎?我是郭勇。齊先生的經紀人,您還記得我?”那頭立刻說了一串話。
“當然記得,才分開沒兩天。”
郭勇聽著那頭傳來的“彆擠”“輕點兒”,郭勇趕緊問:“您這是在哪兒呢?”
牧水大方坦白道:“去遊樂園的路上。”
郭勇渾身一緊,牧先生這到底是找誰去了?都跟人一塊兒去遊樂園了!這不就等同於約會嗎?
“牧先生!我事兒要跟您說。”郭勇陡然拔高了聲音。
“嗯?”牧水微微側過臉,並且抬起手擋住了另一隻耳朵,這樣才更能聽清聽筒裡傳出來的聲音。隻不過這樣他兩隻手就都沒法抓扶手了。
袁盛微微低頭,將手放進了牧水的西裝兜裡,看起來就像是將他抱住了一樣。
他不動聲色地透過絲綢,想要觀察出牧水臉上的神色變化。
那頭郭勇接著說:“荊棘要接著往下拍了,齊先生馬上得回組,但是齊先生說,那得等您回來一塊兒才行。這戲不能不拍啊,都拍一半了,總得拍完……”
牧水的臉色立刻就嚴肅了起來。
再進劇組,那就是又要待上很久,輕易不會離開。到時候他再要找齊星漢就麻煩了。
“你們什麼時候去劇組?”牧水問。
郭勇看了一眼掛鐘,瞎幾把胡謅:“這不就下午兩點出發嗎?趕得急。大家都想早點拍完,也好告慰人丁小姐的亡魂。”
牧水抿了抿唇,一把拽住了袁盛的褲子:“我們下車。”
袁盛大概是怕他把褲子拽掉,所以立刻抽手反攥住了牧水的手腕。
兩人艱難地擠下了公交。
牧水對那頭說:“下午方便等等我一起嗎?”
“方便的方便的!”郭勇說。說著他還看了看齊星漢,等確認齊星漢沒有要開口反駁的意思後,郭勇一顆心也落了地。
“那我馬上過來……嗯,帶個朋友可以嗎?”牧水問。
袁盛他已經接手了,就不可能再中途拋開,一定也得帶上才行。
“可以的,沒問題。”郭勇滿口答應,非常的好說話。
牧水這才掛斷了電話。
但等掛了電話後,牧水才感覺到了一點為難。他自己跟上齊星漢沒問題,但怎麼說服袁盛一塊兒去呢?
牧水微微抬頭,看向袁盛,眨著眼,小聲問:“袁先生介意換個地方住嗎?”
“去哪兒?”
“一個劇組。”
袁盛突然問:“你的另一個監護對象,在那裡?”
牧水點了下頭:“唔,就昨天給我打電話的人。”
袁盛漫不經心地道:“哦,那就去。”
牧水都忍不住感覺到驚奇。
一個兩個怎麼都這麼好說話!完全不像是老師過去講的那樣,也和院長的描述有著很大的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