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慢也好。
說得慢還能多留一會兒……
“……他是醫院分派過來負責我的醫生。”袁盛淡淡道:“他從來不怕我。”
聽到這句話,袁太太不自覺地咬住了下唇,將之當做了袁盛無聲的對父母的指控。她張嘴想要辯解點什麼:“我們不是怕你……”
袁盛動了動,麵具下的雙眼似乎朝袁太太的方向看了過去。
袁太太立刻就閉嘴不說話了。
袁盛繼續往下道:“他長得很好看,眉眼俊秀,像是山水畫一樣。他喜歡笑,總是溫溫和和地一笑,麵頰上就會浮現一點酒窩。”
漂亮又醉人,直往人的心窩子裡戳。
於是他連趕他走都舍不得。
之後更是恨不得將少年藏在掌心捂起來。
袁太太聽到這裡,慢慢聽出點兒不對味兒來了。
談太太也瞪大了眼。
“他陪我住在地下室。”
袁太太聽得揪著心疼,一張秀氣怯弱的臉都糾結成了團。
“我跟著他回家,一住幾個月。”
談太太嘀咕。
都同居了?
“……直到現在。”袁盛的語氣驟然從死一般的平靜,轉成了森寒:“他死了。”
袁太太眼淚唰地下來了,小心翼翼地問:“她,她死了?”
袁盛年紀還小的時候,袁太太作為他的母親,也是暢想過將來自己的孩子,會長成什麼模樣,上什麼樣的學校,繼承父親的事業,找到喜歡的女孩子帶回家……但這樣的暢想,在他年少的時候,就全部破滅了。
直到現在,聽他突然提起來喜歡的人。
他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突然有了喜歡的人,這才剛剛和她提起,喜歡的人卻就已經死了。
袁太太一顆心都要碎了。
“她是你喜歡的人?”袁太太的眼淚又湧了些出來。
喜歡的人?
袁盛麵具之下的麵容怔了怔。
他想要占有他。
就是喜歡嗎?
“嗯。”袁盛低低地應了聲。
袁太太看他狀態不太對,又小心地伸出了手:“坐、坐下來說好嗎?麵具也摘下來吧?我、我和你爸爸,不太怕的。”
袁盛卻沒有動,他淡淡道:“我需要你們去接洽官方組織,再調取這輛車當天行進路線的所有監控錄像。我需要有人盯著警局,隨時有消息隨時反饋……”
袁太太連連點頭:“好,好。”
一直沒有開口的袁父,沉聲開口:“什麼人膽子這麼大,敢這麼動手?”
“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怪物。”
袁父扭頭問談父:“沒記錯的話,白家那小子,和這類組織接觸比較多吧?”
談父點頭:“給白家遞個名帖,直接從他們那兒去接觸。這樣更快。”
“我和袁哥近期肯定會在外多活動了,外麵如果有什麼人說閒話,你們就得自個兒多擔待著了。”談鏡笑嗬嗬地說。
談太太罵道:“這不是應該的嗎?果然是這些年……生疏了。”
談鏡還是笑嗬嗬的,沒多說。
袁父沉聲道:“新的身份,包括車、銀.行.卡,一些必需品,我會讓人準備好送到這裡來。”
談太太咬咬牙道:“如果可能的話,不如一塊兒吃個飯吧?就一頓。”
談鏡扭頭看袁盛:“我沒意見,看袁哥……”
袁盛腦中某個念頭越發清晰,他抿了下唇,開口道:“哪怕牧水死了……”
袁太太連忙道:“我懂我懂。我們……我們不會有任何不滿。就,就當她已經是袁家的媳婦兒了。將來你要安葬她,給她立碑,就立在袁家陵園。”袁太太絞儘腦汁地討好著多年不見的兒子:“……現在技術這麼發達,你要是有她的照片,還可以拿來P一下,也能P出個結婚照,到時候就掛家裡,掛家裡。”
談鏡扶額,心底的悲傷反倒被衝淡了點兒,心說,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袁盛竟然還正兒八經地考慮了一下,然後應了聲,說:“他不是女孩子。”
袁太太怔了下:“男、男的?”
她倒抽了一口氣,那口氣堵在了嗓子眼兒裡。
但……但……“……那不是媳婦兒,是女婿?”
袁盛頓了下,思緒一下又飄到了牧水那張麵容上:“是媳婦兒。”
“好……男的,也、也沒關係。男的也好,你、你喜歡就好。”袁太太磕磕絆絆地應聲,應完聲,她還一把揪住了袁父的袖子,說:“彆人把咱們媳婦兒殺死了,那,那不行。這口氣,袁家,忍不下。”
袁太太越說,還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兒。
儘管那兒媳婦是個男的,這麼多年就沒聽過點信兒。但正因為多少年從來沒聽過這樣的消息,這會兒想起來才覺得格外的難過悲憤。
他們恨不得將這些年虧待兒子的愧疚,在這一刻全部補回來。
袁父沒吱聲,但麵上也攏著慍怒之色。
打破凝滯氣氛的是管家。
他躬腰問:“幾位都在這裡用餐嗎?”
談太太趕緊一拍板:“對,就在這兒。”
直到上菜,誰都沒再開口。
生疏冷淡,不是一時間就能補起來的。他們彼此心底都清楚。所以沉默也好,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就已經是難得了。
也就是到這時候,袁盛才摘下了麵具。
袁父和袁太太怔怔看著他的麵容,和年少的時候幾乎沒有區彆,俊美非常。堪稱是他們這對夫妻生下來的最完美的傑作。
他模樣,又極度聰穎,如果不是……
袁太太驟然撞入袁盛冷漠的眼裡,她一下子回了神,不敢再細看。
也是有變化的。
早兩年見到的時候,他整張臉都籠在晦暗的色彩下,麵上混著冷漠與幽暗,讓人看上一眼,都不自覺地心底發顫,仿佛見到了惡魔。
但現在,他的眉眼綴上了不一樣的亮色。
可這點亮色又漸漸被冷漠與猙獰所替代。
是因為那個叫牧水的女孩子,不,男孩子死了吧。
世界上最殘忍的事,無非就是,在給予光亮之後,又一朝悉數抹去……袁太太怔怔地想。
牧水打了個噴嚏。
白適文的步履一頓,脫下了身上的西裝外套,將牧水籠在了裡頭:“彆感冒了。”
因為白適文的動作,周圍的鏡頭一頓,然後緊跟著瘋狂拍了起來。
牧水推開了白適文的手:“……我又不是真的女孩子。”
“一樣都很脆弱,容易感冒,隻要是人類。”白適文淡淡道。
旁邊的人隻看得見他們的嘴唇在動,但卻並無法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牧水送著白適文進入會場,就暫時跟保鏢離開了。
保鏢守著他坐在了餐廳裡。
透過餐廳的透明玻璃,媒體們瘋狂抓拍著他的身影。
這兩年,國內的媒體越來越趨向於國外的媒體了。
他們什麼都敢拿來娛樂,越是名人的私生活,他們越是關注,頗有點當年追戴安娜王妃那群混蛋狗仔的意思。
他們不敢四下流傳白適文的照片,但卻敢到處發牧水的照片。
牧水坐在餐廳裡百無聊賴地吃著食物的時候,他就又上熱搜了。
牧水不知道自己在網上,已經成了白適文的未婚妻,更不知道在私底下,成了袁家的新媳婦兒。他還坐在這裡,他的墓碑就已經快挪進袁家陵園了。
他甩開身上的外套,結果沒忍不住又打了好幾個噴嚏。
他忍不住吸了下鼻子。
是很多人在念叨他嗎?
不然怎麼打噴嚏這麼狠呀?
牧水坐在那裡,一等就是兩個半小時。
等到白適文出來之後,一起用了餐,然後白適文又帶著牧水跑了次外地。等回來,天都黑了。
#白適文未婚妻#的詞條又一次上了熱搜。
吃瓜群眾們又是好一番感歎。
專業的明星團隊卻沒幾個關注的。
齊星漢、康葉、沈茂嘉等人的團隊,都紛紛跳過了這一詞條。
等牧水又一覺睡醒,白適文已經西裝革履地在樓下等待了。他守著牧水吃完了早餐,才帶著人上了車:“現在帶你去見官方組織的負責人。”
白適文帶著他走進了一棟外形樸素的辦公大樓。
大樓內乾淨整潔,有警衛把守,有清潔工還在低頭擦地板。看上去和普通的行政大樓沒什麼區彆。
等走到電梯前,牧水才發現電梯旁掛了一個牌子,牌子上印著兩個古漢字,隱約能辨認出【鴻圖】的字樣。
白適文跟著掃了一眼,說:“組織名。”
牧水點了下頭。
比起“潘”“卡托帕斯”這樣的名字,這個官方組織名,更具備華國的風格。
白適文刷卡帶他來到了六樓。
六樓安靜極了,走廊裡來往的人很少。而每個走過的人,在見到白適文之後,都會衝他頷首算是打招呼了。
“這裡是負責人的辦公室。”白適文直接推門進去,裡麵空無一人。他將老板椅推到了牧水的身邊:“先坐,在這裡等我一會兒。”
牧水應了聲:“唔。”
他非常能適應不同的環境,因此沒有一點的不適和局促。
白適文轉身出去,並且還沒忘記將門順手扣上。
好叭,這樣,他就跑不了了。
白適文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牧水卻沒有就這樣坐著。
他站起身,目光緩緩梭巡過一麵大書櫃,還有旁邊的檔案櫃。檔案櫃是鎖起來的,沒辦法打開翻閱。但書櫃卻是敞開的,上麵一排又一排:
《母豬產後護理》
《哺乳動物飼養指南》
《100種神秘水生物》
《解剖大全》
……
《怪物圖鑒》
……
牧水的目光一滯。
怪物圖鑒?
他拿不到卡托帕斯內部的手冊,康葉那裡所知道的東西也幾乎被他掏空了。
如果想要獲知更多的信息。
牧水眨眨眼,將那本書取了下來。
《怪物圖鑒》整本書相當的厚,牧水使出了吃奶的勁兒才將它抱住,在桌上放好。
它厚到什麼程度呢?
差不多是飛出去能把人拍到腦震蕩的程度。
原來怪物的種類有這麼多嗎?
牧水翻開了黑色的封皮,隻見內裡露出了一個小字:齊。
嗯?
牧水伸手摩挲了一下那個字,發現那個字是燙印上去的。
也就是說原書上有這樣的字,後來複印的書,也全都這麼印下來了。
原書是齊的?
他收集撰寫的?
牧水壓下心底的疑惑,將書往後翻開。
【動物以及與動物融合後衍變而成的怪物】
上麵不僅有怪物的名字,還有該怪物的配圖,以及長相描述、習性描述。
牧水一頁頁翻過去。
雪女鳥。
焰鳥。
類女鳥。
駿鷹。
……
黑龍。
紅鳳凰。
獨角獸。
蠍獅獸。
卡托布萊帕斯。
……
巨魚。
鋸鰩。
美人魚。
鮫。
巨型海蛇。
七頭蛇。
北海巨妖克拉肯。
……
實在太多。
牧水看得目不暇接,眼睛都快看花了。
而繪畫的人,相當地有天分,三兩筆就能描繪出怪物夢幻一般詭美綺麗又分外猙獰、氣勢恢宏的模樣。
就在這時候,門突然被推開了。
牧水還是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一點也不心虛。
他扭頭朝門邊看過去,進來的卻並不是白適文,而是一個輪廓深邃、麵容冷厲,看得出年輕時模樣十分英俊的男人,男人年紀在五十歲左右,西裝革履,一手抓著手機,似乎正在通話,當他說到:“我在你辦公室等你……”他也瞥見了牧水,然後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了。
“你是誰?”男人問。
牧水張了張嘴。
我是說我是牧水好呢?還是按白適文的意思,說我是吳仙仙呢?
唉。
沒等牧水做出抉擇,白適文的聲音就在門外響起了,他驚訝地道:“袁叔?”
“袁先生到了。”另一道聲音也跟著響起了,一個七十來歲的老頭兒推了推鼻梁上的鏡框,樂嗬嗬地和男人打了招呼。
男人點了頭。
白適文笑了下,緊跟著又開口:“這是我未婚妻的妹妹,吳仙仙。”
男人應聲:“原來是吳家小姐。”
白適文很快走到了牧水的身邊,他拉住了牧水的手腕,將他輕輕帶了起來,溫柔地笑著說:“這位就是鴻圖的負責人,趙老先生。”
牧水點頭,乖乖打了招呼。
趙老先生忙還了個笑容,掃了一眼牧水麵前的書,說:“你想看這個?讓適文給你抱一本回去。”
牧水立馬又乖乖說了謝謝。
他摸不清鴻圖是個什麼樣的組織,摸不清趙老先生,摸不清白適文的真實目的,當然隻有乖一點好了。
牧水目光一轉,落在了那位袁先生身上。
趙老先生也正好在看袁先生:“袁先生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嗎?”
“我是問您,有沒有這樣一種怪物,隻靠念頭就能置人於死地。如果對方注定死於火,那麼就會不斷遭遇跟火有關的事故,直到死亡為止。”
趙老先生瞪大了眼:“……那得等等,我找找。袁先生怎麼突然問起這個?是遇見什麼麻煩了嗎?是否需要我們提供幫助?”
袁先生嘴角往下撇了撇,冷聲道:“這怪物殺了我的兒媳婦。”
趙老先生眉間皺出了三道褶兒:“節哀……”
牧水鼻子一癢,憋不住打了個打噴嚏。
“阿嚏——”
一下把悲傷又緊張的氣氛都衝飛了。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