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星打開病房的門出去，隨手把身後的門帶上, 他的視線透過門上的玻璃, 最後又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孟雲舟也同樣。
正透過這扇小小的窗, 看著棠星。
真奇怪, 才剛剛確定心意而已, 但卻已經有一種依依不舍的心情，好像每一秒的分離都是無儘的折磨和煎熬。
棠星的天藍色長外套敞開著，他放開門把手後, 和管家伯伯一前一後離開。走廊的光線勾勒出年輕男人帥氣的背影, 凸顯出他步伐裡的堅定和決心。
一夜而已。
從少年到青年。
遲了那麼多年的長大，也還是到來了。
當醫院的大門被推開, 風雪迎麵而來，棠星隻是閉了閉眼睛, 也沒有用手去擋。
他微微勾著嘴角，再一點點睜開眼睛，哪怕有些刺眼, 哪怕再多風雪，從今以後，他都要昂首闊步地走。
奧特曼也有要休息的時候, 小怪獸就要努力懲奸除惡了。
同樣的路，同樣的車子，同一個司機, 看起來沒什麼變化。
大概也隻有坐在後座的這位真少爺, 表情已不似昨晚的茫然空洞, 他始終掛著一個笑容，管家幾次透過後視鏡看到的都是那樣的笑容。
總感覺有人要倒黴了。
也不知道誰這麼悲慘。
彆墅外麵的道路旁停了一長排的車子，在這樣的小區也不算是什麼怪象，一年到頭總有幾家要大宴賓客的，再多的車子，再豪華的車子，見多了也就這麼回事。
家裡的車都沒地方停了，棠星自己下車，獨自走了一段路才進屋。
臉微微凍紅了，隻是眼神閃閃發亮，好像經過晨起露水的洗滌，乾淨清澈，卻又悄悄藏匿著什麼秘密。
和外麵的冷不一樣，彆墅的大門敞開著，裡麵熱火朝天的。
棠星進屋就發現，彆墅裡布置已經重新換過，“雙子生日宴”也變成了“盼星星”，這是專為棠星一人定製的生日主題。
不愧是高端策劃團隊，效率就是這麼高。
工作人員問棠星滿不滿意，還覺得能得到一些褒獎的話，棠星隻是微微點頭，笑著不言語。
工作人員隻覺得他就是滿意了，畢竟能當唯一的主角，誰願意跟人一起分享呢？
主人公看著氣球擺出的造型毫無感覺，隻是配合著換了正式的衣服，棠星在照著鏡子的時候就感覺哪哪兒都不舒服，可現在就是再不舒服，他抱怨歸抱怨，卻不會拒絕了。
總是要習慣的，棠星對著鏡子照了照，想起孟雲舟來，表情又不自覺柔軟了些。
那個人總是能把西裝穿出自己的味道來，棠星一直跟孟雲舟說，他穿西裝很嚴肅正經，但其實……還是很帥氣的。
棠星有生之年還真沒見過比他穿西裝更好看的了。
家裡親戚是最先來的，之前棠星還不知道，今天一見才知道，原來孟家近的遠的親戚加起來，就能自己開個大型arty了。
爺爺奶奶早就來了，一聽說棠星半夜去醫院陪孟雲舟了，老太太的心情就有點複雜。
本來不想當著棠星的麵說，但還是忍不住念叨孟耀東：“跟你講好多遍啦，彆再逼那個孩子了，他心有死意，你真想他有天死在孟家？”
當著兒子的麵被親媽數落，孟耀東自然覺得難堪，卻又不好怎麼頂嘴，隻能無奈道：“哪有你想的那麼嚴重，在孟家待著那麼好，他有什麼想不開的？都是您臆想出來的。”
“我臆想出來的？”老太太氣得抽了老伴兒的拐棍就往兒子身上戳，也不管樓下好多親戚一抬頭就能看見，“你眼裡除了錢除了利益，你還能看出點彆的嗎？你非得等哪天出了事，我看你到時候怎麼收場？”
棠星星趁機添油加火：“真的嗎？奶奶？怪不得我覺得孟雲舟這次病得特彆玄乎，想好好活著的人哪有不注意自己身體的，我去的時候就聽醫生說再晚點送來說不定要轉什麼胃穿孔啦，孟雲舟還一臉不在意的樣子。”
棠星擠了個糾結的表情出來：“他應該不想和我一起過生日吧？”
老太太趕緊摸摸他，哄道：“你想這麼多乾什麼，我這不是批評你爸爸呢嗎？不管雲舟想不想，奶奶還是希望我的孫子能開開心心留在這個家裡。”
孟耀東扯了扯領帶，道：“他怎麼會不開心？他天天吃喝玩樂，就是不學習，哪裡不開心了？”
棠星覺得這是個好機會，佯裝憂心忡忡道：“那還不是因為孟雲舟太優秀了，我明知道我怎麼努力都趕不上他，才自暴自棄的，我看見他就壓力大，也就吃點喝點能緩解緩解了呀。”
孟耀東才不相信，他覺得這就是棠星給自己找的借口。
“耀東，媽剛才語氣可能不好，”老太太若有所思了一會兒，對兒子沉聲道：“我隻請你多站在星星的角度想一想，反正我就認這一個繼承人，彆的……你要怎麼做，至少等老母親入土之後再做吧，到時候我想管你也管不了，你也不用嫌我煩了。”
語氣還真挺像那麼回事的，棠星還看著老太太配合著低頭，用手摸了下自己根本一點淚花兒都沒有的眼角。
棠星不由額頭跳了兩下。
棠星：我這麼愛演，原來真不是沒有原因的。
他不禁思考，估計是生不逢時，老太太要是擱現代出生，妥妥的娛樂圈一線大腕兒，真豪門如戲，全靠演技啊！
“哎呀！媽！”孟耀東最怕老太太來這一招：“我又不是故意不聽你的話，但是公司要考慮發展嘛。”
“你以前屁都不會，公司不是也沒倒？”老太太絲毫不給麵子。
棠星扭過頭，咧了咧嘴角，覺得自己有個強有力的後盾，孟耀東鬆口或許會比他想的要容易許多。
孟耀東惹不起就躲起來了，之後一段時間棠星都沒跟他打過照麵。
棠星眼珠子轉了轉，思考著什麼。
老太太悄悄跟棠星說：“奶奶知道我孫子是個心地善良的人，可能會對你有一些困難，為了這個家也好，為了你自己也好，甚至於對那個孩子來說，星星你繼承家業，才是最好的結局。”
“奶奶活了一輩子，也還是被他目光裡的無望嚇到了，星星，人活著呢，開心也好不開心也好，很難真的按照自己想怎樣就怎樣的，我們這樣的家庭就更是這樣。”老太太聲音越發的輕，眼神也飄向不知名的遠方。
她在這許多年裡，唯一感覺後悔的事情，就是年輕時候對兒子要求過於嚴格了些，後來又看著孟耀東變成另一個自己，老太太才覺得她的教育其實是有問題的。
每次看著孟雲舟的時候，尤其他的眼睛，老太太都會沒來由得不踏實。
因為她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眼睛裡見到那樣的一潭死水，還是那麼年輕的生命裡。
她雖然看到了問題，但很遺憾，她的兒子卻還看不到。
老太太又重重歎了口氣，看見了樓下董棉的身影，拍拍棠星的手：“咱們家現在這樣，你媽也難辭其咎，家庭啊就像個天平，男主人和女主人勢必要保持這個平衡，她可好，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錯，也一直壓不過你爸。”
棠星沒想到，原來這個家裡還是有明白人的。
但同時也意識到，老太太果然從一開始就在給他下套，剛來就換專業什麼的……分明就是早有預謀嘛。
棠星幽幽地轉頭，看了奶奶一眼。
老太太立刻又說：“你不要用這個眼神看著奶奶，我總感覺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一樣，不行不行，我還要看著我孫子娶妻生子呢……”
“人呀，還是糊裡糊塗走完一生最好了。”
整個一樓都被布置成了活動場地，狗子的窩被臨時收了起來，現在它正被關在棠星的臥室裡，棠星進去安撫了它一會兒，給它放了不少零食。
樓下棠星的朋友們也來了，一個個都穿了精致的西裝，還挺……人模狗樣的。
大家說話的調調也不像平時，魏廉一進來就說“恭喜恭喜，小星星加入成人的大軍了。”
畢瀾言把禮物交給孟家的傭人後，才跟棠星說：“你今天要謹慎一點，要拿出你真少爺該有的氣場來，如果有記者想采訪，你話不能太多，但要字字都是要點，你可以提前打個腹稿，總之，你必須比孟雲舟表現得……”
畢瀾言說著自己又改了主意了：“算了，有點困難，你彆出什麼大錯就行了。”
棠星微微垂了下眼睛：“不用，他今天不會來。”
畢瀾言雖奇怪他這樣說，卻也鬆了口氣道：“……那再好不過。”
魏廉好奇道：“他怎麼了？彆告訴我……你之前說的那個計劃成功了？”
他們都當棠星是隨便說說，隻是不想大家一直在耳邊嘮叨他罷了，但是怎麼就那麼巧，今天這樣重要的場合，假少爺居然不出場？
想起那個計劃，棠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該怎麼說呢，那個計劃非但沒有成功，還非常徹底得……背道而馳了。
他本來計劃要讓孟雲舟當牛做馬，再不濟自己傍個高富帥去，現在可好，棠星想：高富帥是我自己，當牛做馬的……也是我自己了。
棠星不由又想起某個人來，不自在地扯了下自己的領帶，呼吸有點困難，他清了下嗓子：“計劃……當然成功了。”棠星心虛地說道。
魏廉持著懷疑的態度：“你怎麼做到的？”
棠星硬著頭皮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費了一番功夫，成功找到了他的弱點。”
其實是……成功把自己送到了對方嘴邊。
表白都是我先開口的呢，棠星望了望天花板。
畢瀾言是一個字都不信的，“他這就退出了？那他也太不爭氣了一點。”
棠星轉頭看去，掃他一眼奇怪道：“你怎麼好像還挺為他可惜的？”
畢瀾言說：“我隻是不相信你的智商。”
棠星：“……”
成飛正在盯著一杯冷飲，手還沒伸出去，被三個人同時喝止住了：“住手！”
棠星拍開了他的手：“請你自覺一點好嗎？”
成飛吐了吐舌頭：“我隻是想聞一聞它的味道，感覺很好喝的樣子。”
魏廉直言道：“是的，很好喝，但是和你沒有關係。”
成飛訕訕地又看了一眼，才轉開頭放過自己，也放過它。
人到的差不多的時候，有專業主持上台了，生日宴會正式進入主題。
真的如棠星所說，孟雲舟沒有出現在宴會上，而孟耀東給出的解釋非常官方：“雲舟說這樣的生日他過了十幾次了，這一次，希望所有的關注都隻是給到棠星，他能有這樣的想法，讓我非常慰藉，我為他感到驕傲自豪。”
大多數在場的人都不覺得有什麼，畢竟真少爺回來了，假少爺做一些讓步都是理所應當的。
畢瀾言是一個字都不可能信的。
他覺得不應該是這麼簡單的事……
等棠星上台之後，畢瀾言發現自己的擔心也是多餘的，棠星一點也不怯場，回答問題直接簡練，足夠真誠，意料之外得順利。
但畢瀾言一直盯著棠星的臉頰看，等他再回來後，直接指了出來：“從進來就覺得你哪裡怪怪的，你這鹹魚居然開始有上進心了，還紅光滿麵的……”
他這一說，魏廉和成飛也注意到了。
魏廉壓低聲音說：“我靠，小星星你昨晚乾嘛了？彆告訴我你真正的十八歲成年禮……”
棠星翻了個白眼：“你怎麼那麼汙，就不許我是誌得意滿？春風得意？”
魏廉很想說：我看你是小人得誌。
成飛瞧了棠星一會兒，悄悄用手機給他發消息。
成飛：你這是……成了？
棠星：嗯。
成飛：“……”這也太效率了。
轉過頭想想自己，成飛自閉了。
成飛：那怎麼不跟大家說？
棠星：噓，還不是時候。
棠星喝著飲料，轉頭想起什麼，特地翻出了和孟雲舟的對話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