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1 / 2)

元逞好歹是聞名遐邇的山水名師, 先是被年長幾歲卻英年早逝的徐探微壓了一輩子,已擠壓無儘憋屈;再遭徐晟這毛頭小子以羞辱方式打發, 頓時怒火中燒。

他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目,又因徐晟少年意氣壓製,作不得聲。

兩個兒子唯恐他被氣壞,趕忙上前扶住,同時騰出一隻手指向徐晟, 厲聲嗬斥:“小子輕狂!膽敢侮辱元家人!”

阮時意領著周氏和秋澄悠然下台。

她素知長孫偶有胡鬨之時,但在外懂看人眼色,進退自知, 尤其經曆上回醉後罰跪, 短期內不會鬨出需長輩出麵收拾的爛攤子。

麵對元家父子三人的怒目瞪視與嚴厲指責,徐晟無辜聳肩,眼底的天真似是而非。

“我怎麼侮辱元家人了?你們糾纏多年, 索取徐家子孫的畫,我這不乖乖配合了?難不成……認為我罵人?我愛畫王八和王八蛋,你們非要往上套?”

元逞被他一頓理直氣壯的辯解激得發顫, 臉色於紅與白中來回變換。

徐晟無懼三人氣勢洶洶,麵龐上洋溢傲氣, 姿儀挺拔,態度磊落:“元先生, 您明知我徐家人未費心力於書畫之上, 卻三番五次要求切磋, 那才叫存心羞辱人!”

此言一出, 圍觀者議論紛紜。

徐晟坦然:“晚輩的確未繼承祖父一絲一毫畫技,可這絕不折損他老人家的名望。傳承固然重要,但如若家父和叔父潛心鑽研他們不擅長的書畫,想必難在政務與商務中有所建樹。

“就如祖父出自將軍府,假若先祖逼他從軍,他的畫風定然大改。晚輩相信,隻要徐家人一心向善,忠君愛國,不做傷天害己之事,不為損人利己之行,在各自領域發揮所長,便不枉來這世上一遭,更不會令祖父蒙羞。

“元家放著正事不乾,年年月月盯住徐家,隻為爭高低?浪費大把好時光不說,這格局未免太小了點!正所謂‘畫品如人品’,‘畫如其人’,胸襟廣博者,下筆自是不俗;名利塞心者,嗯……怕是……”

他搬出徐赫教授他作畫時所言,奈何隻記了一半,吞吞吐吐,倒顯出無限諷刺意味。

阮時意攜一襲淡紫裙裳漸行漸近,駐足於徐晟身後,與信步而來的徐赫相互對視。

徐赫今日未著官袍,青衫素簡,身姿挺拔如柏楊;鼻唇間及腮邊留有淡青胡茬,使得俊雅五官平添沉穩銳意。

與一眾當世名家比肩而立,不輸半分風華氣韻。

捕捉到他眼光落在她頭上的甜蜜笑意,阮時意內心如有鹿撞。

難言惱意,混著一點點幾不可察的赧然,無聲無息燙紅了她的臉。

這人……得瑟什麼呀!說好的防身發簪,她理所當然戴在頭上呀!

人圈包圍中,徐晟該說的都說了,元逞倚老賣老,不願就此放過,雙方僵持不下。

眼看圍觀者越來越多,徐赫薄唇微抿,前行執禮。

“久聞元先生大名,在下有幸親見翰林畫院所藏的《廬山暝》,五老奇峰、雲煙蒼鬆、泉流怪石巧妙融繪一圖,令人佩服。”

元逞總算等到有人勸解,轉眸打量徐赫,見他容姿俊秀清朗,暗自欣喜,容色稍稍緩和,謙虛客套兩句,反問他姓名雅號。

不料徐赫淡笑:“賤名不敢辱先生耳目,請恕在下孤陋寡聞,敢問先生祖上有哪些山水名家?”

他這話說得客氣,卻令元逞登時語塞,瞬間黑了臉。

元逞祖輩均從商,積累大量財富,到他這一代因經營不善且沉迷於書畫,算是敗掉了幾代人的基業。

所幸“山水大家”比“商賈之家”要文雅動聽,但元家人日子大不如前,乃板上釘釘的事實。

徐赫見元逞一直拿“傳承”壓自家長孫,一語戳中他的心結所在。

當下,京城書畫院的同僚出言附和。

“人各有誌,探微先生子孫雖不作畫,可在彆處的貢獻遠大於咱們這般舞弄筆墨者,實在無可指責!”

“正是!元老,勸您彆和後生計較。徐家人受太夫人教導,處事公正坦蕩,您一再逼迫,他們也沒憑借財富地位拿您怎麼樣啊……”

“正是。”

徐赫不好讓元家人太難堪,遂溫和笑道:“咱們山水畫者,一心肇自然之性,以成造化之功,於咫尺之圖寫千裡之景,自當心懷天下。元先生乃一時之氣,斷不會往心裡去。”

元逞被明讚暗諷,想要甩袖而去,又恐大庭廣眾下有失風度,唯有硬著頭皮敷衍兩句,也無心參加盛會,帶上兒子離場。

大夥兒見鬨劇平定,吉時將至,均作鳥獸散。

徐晟小心卷起新作,向借筆墨的畫師道謝,笑嘻嘻向徐赫勾肩搭背:“夠仗義!往後,你是我親哥!”

“……!”

從親祖父變成親哥,徐赫啼笑皆非。

阮時意剛挽著周氏轉身,聞言柳眉一蹙。

望見藍豫立手上那色彩濃豔的紫竹藍鳳翎羽,她越看……越有抽人的**。

盛會一如既往由阮思彥主持。

當他領著數位名聲顯赫的老畫師行出,場外嚶嚶嗡嗡的人群瞬時安靜。

場內,八十餘位參與者按號入座,指揮書童畫侍準備筆墨紙硯等畫具。

靜候一盞茶時分,嘉元帝在內侍官、侍衛、宮女的護送下進入正前方的高台,接受臣民禮見,並親自宣布,盛會正式開始。

阮思彥先是讓宮女逐一展現各國畫師的近年力作,以供嘉元帝和其餘三國的代表觀賞點評,後朗聲宣讀山水、花鳥、人物及書法比試的題目。

花鳥、人物組的試題為對名花珍禽、賓客作畫;書法比試則是臨摹古碑拓片字句,及作詩題詞。

當他揭曉山水科目的考題為——臨摹探微先生驚世之作《萬山晴嵐圖》的局部,在場所有人皆連聲驚歎,畫師們更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唯獨阮時意和徐赫為之一僵,大事不妙!

難怪皇帝這回沒向徐家人“借畫”出題!

誰能想到,他竟舍得拿出最最珍愛的晴嵐圖!

雖說徐赫已費儘心力重新臨摹,瞞過皇帝與看守的內侍,但造舊程度、模仿皇帝禦筆、藏章等細節,不一定躲過書畫界數百雙銳目。

尤其二十年如一日臨摹徐探微畫作的那位畫師孫伯延,同樣參加了此次盛會!

霎時間,夫妻二人分彆在台下台上捏了一把汗。

倘若有人當眾質疑畫作的真偽,單獨臨摹過此畫的“徐待詔”,必然逃不了乾係!

事到如今,隻能見一步走一步。

精雕描金嵌寶樟木匣子被打開,阮思彥親手將晴嵐圖第一段緩緩展開,平放在兩張拚接的長案上。

山水畫師們依次觀摩,眸底不勝喜悅,口中讚歎連連,手裡便攜筆紙認真勾勒選中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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