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章(1 / 2)

初夏, 瀾園內繁茂花樹如雲似霧。

後花園經過修整, 呈現百花嫣然怒放的熱鬨景象, 假山一帶也增添了大量綠植,可謂五步一景,分外妍麗。

花木扶疏處, 三名素衣麗人漫步而行, 衣香鬢影精致雅潔, 正是阮時意、徐明初和秋澄。

她們的容貌本就有七八分相似, 外加徐明初保養極佳,乍眼看去,三人宛若姐妹。

秋澄未能看到傳聞中引起圍觀的花車, 滿臉失望走回拾澗亭, 雙手托腮,盯著跟前的杏花水晶凍發呆。

阮時意哄了兩句, 見徐明初靜坐身旁, 遂親手挪來一盤酸梅糕:“王後請嘗嘗這個……”

對上女兒微妙眼神, 她連忙解釋:“於嬤嬤說,這是王後以前愛吃的, 不曉得您在異國他鄉多年, 口味可有變化?”

徐明初淡笑:“我們母女回大宣是為私事, 連赤月行館也沒回,你彆把‘王後’、‘公主’等稱呼掛嘴邊為好。”

她姿態嫻雅地夾起一塊糕點, 小咬細嘗, 示意阮時意不必見外。

默然相對半盞茶時分, 秋澄嘟嘴:“虧我對外宣稱,姐姐是我未來大表嫂,而今你卻跟先生跑了!還有,你怎會和夏纖絡那種人湊一起?另外,藍大公子、洪大公子他們……”

阮時意被連串問題鬨得哭笑不得,唯有解釋,她和徐晟是親人,與先生為合作,跟藍豫立、洪軒乃朋友。

至於皇族人,不過禮尚往來。

她隱晦暗示秋澄——齊王接觸徐家人,似乎另有所圖。

不料秋澄聽她提及齊王,悶哼一聲:“你最好彆理他!他那人……”

徐明初聞言,看似不經意看了她們一眼。

秋澄頓時改口,問阮時意有否去城南書畫院、當初相熟女學員的近況如何。

阮時意知她曆來與女學員們沒共同話題,甚至還為黃瑾她們熱愛打聽而煩不勝煩。

料想因徐明初在旁,秋澄既不樂意提齊王,又想裝作曾勤奮苦畫,迅速轉移至詭異話題。

見秋澄拿得起、放得下,未受齊王那八麵玲瓏的手段蒙蔽,阮時意那顆外祖母的心平添了幾絲欣慰。

祖孫邊吃邊閒聊,因周圍景致宜人,茶水點心精美,氣氛比起先前活躍了些。

而徐明初維持事不關己的淡淡神色,仿佛並未聽進去,明亮妙目時不時瞥向“阮姑娘”。

暗覺女兒態度奇特,阮時意既想推誠相見,卻未想好如何打破半生隔閡。

茫無頭緒之際,她決意先抹掉不愉快過往,以陌生人身份,與女兒重新熟悉,等待最適宜的時機。

臨近午時,一小丫鬟倉促入內:“姑娘,先生過來了。”

阮時意臉色一沉。

若這對母女不在場,她大概會直接把徐赫拒之門外。

胸前的印子未消,怒氣自然也未消。

但平定心氣後,與其說惱他放肆後的調侃,倒不如說,她厭惡反反複複的自己。

——嘴上拒絕過無數回,身體卻不聽話,由他胡來?這算什麼?

有時候,她身心一半是矜持穩重的太夫人,一半是膽大奔放的小姑娘;有時候反過來,一半成了霸道凶悍的老太婆,一半則是羞澀內斂的小丫頭。

緘默半晌,阮時意對小丫鬟淡聲發話:“知道了,請於嬤嬤招待一下。”

待小丫鬟退下,秋澄笑嘻嘻湊近:“裝‘不熟’,給誰看呢?我去打個招呼便撤了!不打擾你們‘談心’。”

阮時意原想留母女用膳,如今徐赫突然冒出,倒讓狀況變得尷尬。

眼見秋澄執意要走,她無奈之下,親送徐明初母女行出花園。

穿過回廊,正逢徐赫由於嫻、阿六等人笑迎,雙方禮見。

那人改穿墨色滾邊的月白緞袍,發束白玉發冠,一身儒雅風流之態。

凝向阮時意的深邃眸光,如摻雜濃稠蜜味。

秋澄笑道:“先生果然非池中之物呀!昨兒未曾當麵賀喜,今兒便在姐姐家遇上了!”

“小公主謬讚了,在下謝過您的知遇之恩。”徐赫謙遜兩句,見阮時意悶聲不響,淺笑道,“看來,我擾了三位的雅興?”

秋澄挑眉一笑:“不不不,你倆慢聊!我們先走啦!”

徐明初端詳徐赫片晌,略微頷首,率先移步走向二門。

當徐赫被仆役引入偏廳,徐明初忽道:“秋澄,你若還想學山水,不妨繼續請這位先生教授。既是同宗同源的族親,無須刻意避嫌。”

秋澄大喜:“那大表哥和姐姐呢?”

阮時意尬笑:“你大表哥公務繁忙,我瑣事一大堆,估計……”

“哼!現在你倆各玩各的,都不陪我了!”秋澄扁嘴撒嬌。

阮時意軟言勸道:“這回王後抵京,您該多陪陪才對。”

秋澄吐了吐舌頭,故作親熱挽上徐明初的手。

過去十多年來,阮時意從未親眼目睹這對母女如何相處,隻聽聞二人常有爭執。

此番見她們和睦共處,她心中喜悅且感慨——女兒終歸有機會建立她不曾給予的母女情誼。

送彆徐明初和秋澄,阮時意挪步往偏廳,行至半路,陡然改變主意,直接回房,關上大門。

她不想與徐赫會麵。

主要是……經曆了昨夜的這樣那樣,她覺得,好丟人。

嗯,冷靜兩日就好。

半個時辰後,於嫻親來敲門:“您這是怎麼了?又不是小孩子,還鬨脾氣?”

阮時意搞不清自己緣何一夜變慫,推托道:“我乏了,若無大事,你讓他自便就成。”

於嫻低聲歎道:“您越來越像小姑娘,裡裡外外都像。”

阮時意一頭紮進被褥中,心底悶氣騰升。

——那家夥來乾嘛!存心看她被欺負後的窘迫?

便宜占儘!還笑眯眯說“阮阮,你是喜歡的”。

她當時是腦子抽風了還是精神錯略?怎會任憑他折騰而無絲毫抗拒?

瘋了!徹底瘋了!

連於嫻也被他收買!竟敢嘲笑她!

惱歸惱,她不得不承認,“生氣”本身,相當無“太夫人”風範,活脫脫就是個矯情少女!

念及此處,她更氣了。

翌日,阮時意早早出門,先是去了城南義善堂。

經過數月籌辦,義學堂的孩子們已學會不少字。

簡樸院落內書聲琅琅,朝氣蓬勃。

而隔壁的數十位孤寡老人們閒著沒事,主動做起編麻繩、製羽扇等細藝,以幫補費用。

他們對阮時意尊敬且感恩,見她親臨,熱情相待,奉上各種吃食玩物,聊表心意。

盛情難卻,阮時意一一笑著接納,問候病弱者,待到正午,才匆匆趕赴長興樓。

孫伯延已提早抵達,正由徐晟陪著。

毫不意外,孫伯延定定駐足在徐赫那幅畫前,一身素雅灰袍洗得纖塵不染。

他清瘦臉上浮現讚歎之色,雙目炯然,良久,慨歎道:“此畫氣勢磅礴,筆法精妙,如探微先生再世……怕是隻有那位徐大人才有的境界。”

阮時意裝作沒聽見,蓮步邀請孫伯延入雅間。

今日之宴請,名為“徐家人慶賀孫先生贏得盛會比試頭名”,實為打聽《萬山晴嵐圖》下落。

席間,徐晟以“探微先生”長孫名義道喜,恭維之言自是源源不斷。

孫伯延談吐風雅,言談間處處流露對“探微先生”的敬仰。

類似言辭,曾從南來北往的無數畫師口中道出,阮時意已聽了大半輩子,多半以客套話應對。

奈何徐晟卻與孫伯延誇到一塊兒去了,將自家祖父從頭到尾、從內而外滔滔不絕讚頌一番,聽得阮時意汗顏。

——孩子啊!懂不懂何為“謙虛”!

徐晟邊開懷暢飲,邊形容祖父麵目英俊,除了山水畫名揚天下,花鳥、獸類、人物也惟妙惟肖,詩書畫三絕,能文能武,武功不容小覷,能與洪大將軍比肩……

當孫伯延抱憾天妒“探微先生”之英才,又為自身生不逢時而惋惜,徐晟也表現出痛心疾首的悲怨,恨蒼天無眼,害自己與祖父無緣。

到最後,兩人竟在長興樓內抱頭痛哭,場麵真可以說感人至深。

阮時意全程忍受奇詭氛圍,堅忍著沒衝上去晃醒她家長孫。

遺憾祖父早逝可以,但說自己“出生太遲”是幾個意思?想搶在首輔爹之前降世?

熱烈交談因酒足飯飽緩和,阮時意等夥計收走殘羹冷炙,換上櫻桃蜜餞等小吃,方清了清嗓子,直言相詢。

“孫先生踏遍天下,臨摹過私藏各地的探微先生真跡,小女子鬥膽問一句,您可曾是否知曉晴嵐圖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