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1 / 2)

徐赫此前曾私下觀察徐明裕的人品性情, 雖未正麵打招呼,嗓音倒還認得。

意識到向妻子索吻的過程, 竟被二兒子看在眼裡,他老臉一熱, 嘟起嘴悄悄恢複正常。

與阮時意互握的那隻手,卻死活不肯放開。

徐明裕靜立門口,窘迫間尚未決定該回避, 抑或上前幫忙。

他終於親眼目睹傳聞中最有可能成為他繼父的年輕人。

可這位……真的是長兄、長嫂、侄子形容的儀姿不凡、才華橫溢、名動京城書畫界的“徐待詔”?

何以在他麵前,竟成了躺臥在地、一臉血汙、還企圖撒嬌的胡須男?

若非外界傳言有誤, 便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

阮時意尷尬得無以複加,亦因徐赫的逗弄而安心。

這家夥!有閒情逸致撩她, 所受的傷必定重不到哪裡去。

她意欲縮手,終究沒掙開。

三人維持原來姿勢, 直至徐昊匆匆奔入,彙報茶館內外的清理情況, 徐明裕才對阮時意略微頷首,信步行出。

阮時意垂眸望向徐赫被塵土血跡覆蓋的臉,伸出手指細細替他撥開泥沙, 悄聲啐道:“沒聽出附近有人麼?不分場合亂說話!”

“我被砸得頭痛、被火器轟得耳鳴……隻聽見大毛二毛哼哼嗚嗚的,”徐赫癟嘴,“再說, 我哪裡會想到……你居然當著兒子之麵, 待我如此熱切?”

阮時意聽得底下人有火器, 心一軟, 探臂托起他的頸脖。

“若還能走動,我先扶你去彆處歇著……”

“彆忙,我緩一緩,省得蹭你一身臟。”

正逢阿六打水歸來,徐赫掙紮坐起,感覺阮時意的手試著抽離,他索性與她十指相扣。

“放手……”阮時意催道。

“不許丟下我不管。”

“你、你拽著我,我如何給你擦臉?”她又好氣又好笑。

徐赫一愣,咧嘴笑著,鬆手。

阮時意接過阿六擰得半乾的濕布,替徐赫小心拭去眼周泥塵。

待見他睜開澄明眸子,投來蜜意柔柔的眼光,她緊揪著的那顆心,如溢滿了瀲灩晴光。

昨日的憤懣與怨言,被這場波折擊了個粉碎。

再多的憤懣不滿,她終歸舍不得撇下他。

如他所言,不論她是否接納他為夫,世上最在乎他的人始終是她。

這一點,她不否認。

機靈如阿六,暗笑著逃離現場,等阮時意拭淨徐赫的臉,方遞來茶館的備用藥膏。

徐赫肢體無刀劍創傷,僅有右邊額頭被石塊砸出一道口子,鼻尖和腮邊各劃破了點皮。

阮時意記起他適才裝模作樣,流露那副快要死了的模樣,惹得她心痛如絞,難免氣惱。

她有氣沒地兒撒,以手指給他抹墨綠色藥膏時,故意多塗幾下,硬生生把他糊成綠臉醜八怪。

徐赫抿唇而笑,由著她置氣。

阿六將剩下的藥塗在大毛傷口處,大毛雖不安分,仍委屈地趴好。

徐赫伸手揉了揉狗頭,好生誇讚了一番,並哄著說晚上給大毛燉雞。

他確認秘道口已被重物壓牢,當即與妻子、阿六帶領雙犬撤離後院。

繞過錯落有致的博古架、書架、高幾等物,茶館內人丁零落,而身穿男裝的秋澄不知何時已達茶館。

“這是……我家先生嗎?”秋澄瞪視徐赫那張綠油油的臉。

徐赫尬笑:“小公主安好,您也來了?”

“我原本約大表哥和藍公子去挑選馬鞭,未料他倆沒等我到鋪子就跑了!我順著指引過來,他倆又拋下我忙活……半點義氣也無!壓根兒沒把我當自己人!氣死我……”

“秋澄,”阮時意打斷她的牢騷,“你若想幫忙,我正好有個事兒要拜托你。”

秋澄一聽有用得著她之處,大眼睛瞬間亮了:“你說你說啊!”

“靜影中昏迷藥,我們不確定她遭遇了什麼,需要有信得過的家人和秦大夫共同陪著。”

“你的意思是……我?”

秋澄略感不悅,她自問武藝不差,理應剿滅歹徒,沒想到阮時意要她照顧病人。

阮時意軟言解釋道:“今日這樁案子一旦掀開,你大舅舅得全力把控局麵,你大表哥自然得全力輔佐;你二舅舅和二表哥則要控製名下各處商街與店鋪,慎防有人借機生事……

“我建議,暫時將靜影交由你們母女看護,恰好你們從赤月國帶來了幾位好手,一則可防人來搶,二則,萬一靜影醒來後不再是靜影……得有武力高強者壓製。此舉興許有凶險,但眼下沒其他人比你更適合。”

秋澄見識過靜影的身手,也曾從徐晟處得了點消息,當下鄭重應允,在“阮姐姐”的千叮萬囑下,抱了猶自昏睡的靜影離開。

徐明裕打點好商街諸事,轉而對阮時意道:“此處極其危險,您最好先回兄長處。”

“不,我得回一趟瀾園,”她秀眉輕蹙,“你爹……‘探微先生’的畫作全在那兒。”

“可瀾園秘道並不曾徹底封死!仍有隱患!”徐明裕見周遭已無外人,極力勸阻,“父親在天之靈,絕不希望您為畫作冒險!”

“我陪她去!”被視為“在天之靈”的某人發話,“地下城中人知曉秘密外泄之時,必將作出行動,雙方都在爭搶時間……事不宜遲,咱們分頭行動。”

“先生的傷……”徐昊語帶關切。

“皮外傷罷了,謝徐公子關心。”

徐明裕知母親對此人頗為重視信賴,見她老人家並無異議,隻得再三叮囑隨行者多加注意。

阮時意、徐赫、阿六和雙犬擠入馬車,倉促趕回瀾園。

因武功高強的靜影不在身邊,且花園秘道口雖有阻隔,但敵不過火器轟擊,阮時意當即讓於嫻帶領仆役,收拾貴重物品,即刻回城西首輔府。

她原想讓徐赫隨她一起回長子家中,尤其今日徐赫在救人、定奪上功不可沒,是時候與子女相認。

徐赫則認為,《萬山晴嵐圖》原版和未臨摹完的畫稿全在籬溪宅院,至少要先回去一趟。

阮時意憐惜他身上帶傷,遂拾掇隨身要物、帶上沉碧與另外幾條黑白色大犬,護送他回宅子。

抵達後,徐赫拉了阮時意直奔入畫室。

他趁阮時意收拾之際,褪下汙漬斑斑的白緞袍,一照鏡子,頓時大呼小叫。

“我!我知道自己鼻青臉腫,好看不到哪裡去!可……竟然醜到這程度?我頂了一張奇醜無比的臉,陪你到處招搖!臉該往哪兒擱?”

“不就多了兩道口子、抹了點藥膏而已?”阮時意匆匆打開壁櫥,清點晴嵐圖及其他畫作。

“不成不成!打死我也不要以這鬼樣子認親!”徐赫抓狂,“我留這兒,把畫臨摹完,造舊成功後……再視情況而定。”

“三郎,你這算是‘近鄉情怯’麼?”阮時意笑道,“再怎麼說,‘醜爹’終須見兒孫呀!”

“我才不要!”

徐赫雙手捂臉,剛好碰到傷口,“嘶”地呼痛。

“彆耍孩子氣,外頭不安全。明禮那兒好歹有府兵……再不走,天色要黑了!”

徐赫沉吟道:“從城東回城西,路上必然避不過動亂。阮阮,你乾脆留下來,彆走。”

阮時意臉頰微燙:“那、那怎麼成!”

“你既然有意讓我與子孫相認,‘清白名聲’還重要麼?”

“……”

她並非擔憂所謂的“名聲受損”,而是從未忘記,那個下著零星小雨的夜晚,在這翰墨書香的畫室內,徐赫對她做過何事。

徐赫嬉笑著擁她入懷,“放你和沉碧回徐府,我定提心吊膽;送你回府再歸來,輪到你要替我擔心……

“徐家人目前正處於風頭火勢,如若地下城的人試圖打擊報複,咱們非但幫不上忙,還易拖累子孫,不如躲在此地。起碼,我這宅子沒秘道,還有一大堆狗看家護院。

“何況,我受傷了。這兒無仆役服侍,就剩一對負責打雜的老仆……你狠得下心,遺棄孤苦伶仃的我?”

阮時意想推他,唯恐碰到他的隱傷,最後被他可憐兮兮的語氣逗笑了。

“我把阿六和狗全留給你,還不夠?”

“要是都留給我,你更不能走!”徐赫知她動搖,笑哄道,“況且,你陪著我,我傷會好得快些,畫也臨摹得快些……無信得過之人手來保護你時,我決不讓你離開我的目光所及。”

“呿!”阮時意心頭竄起一團火。

“不可離開目光所及”?難不成吃飯、沐浴、睡覺也得在一起?

她才不乾呢!

徐赫從她泛紅的耳尖猜透她內心所想,溫言道:“我這兒不缺客房,你先將就幾日?”

阮時意稍稍掙脫他的懷抱,轉目望向窗外如血殘陽,忐忑心緒如浪堆疊。

在她看不見的所在,有人廝殺,有人拚命,有人奮戰。

她雖不能提刀上陣,卻可予他們最大的支持,不該在局勢未穩時以身犯險。

良久,她輕輕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