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一零一章(2 / 2)

禮貌笑容恰到好處,宛如麵對一場尋常不過的離彆。

誠然,隔著千山萬水,蒼茫歲月,他們也必將血融於水、心連於心。

大毛二毛因不適合見外人,全程被關在馬車內。

也許嗅出與主人分離的意味,不斷發出嗚嗚嗚的哭腔,惹人心碎。

目送赤月國車馬揚塵而去,阮時意咬住唇角,下意識握緊徐赫的手。

哪怕夜裡各種粘膩,二人甚少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作肢體接觸。

由此可見,她需要他的安慰。

回程時,徐赫放棄騎馬,與她同乘一車。

往時每每擠進狹小空間,徐赫多半會趁機摟摟抱抱;這一刻,卻隻是輕輕圈住她的肩頭,湊向她耳邊,軟言安撫。

他家的小老太婆,曆儘人世變故,大概僅剩下女兒這個軟肋吧?

阮時意苦笑:“不知何故,比起十七年前送她出嫁,這回更加難受。”

“你當年定是氣在頭上,認為眼不見為淨,嫁出去了更省心;現今她是真的長大了,學會孝順……”徐赫唇畔輕勾,“你若想她,咱們趁年輕力壯、又沒孩兒負擔,多去探望。我這數十年虧欠你們太多,容我慢慢補,可好?”

他常說類似言辭,泰半在床笫間,害阮時意立時添了兩分警惕。

徐赫發覺她身子略微僵硬,失笑道:“你這女流氓又想哪兒去了?難不成你以為……”

以為他會在這馬車上胡來?

阮時意急忙辯解:“才沒有!彆胡思亂想!”

“也不曉得是誰在胡思亂想!”徐赫輕撫她的秀發,“我就算想乾壞事,斷然不會選兒孫同在的時刻……”

她心底暗惱湧動,使勁兒推了他一把。

“話又說回來,”徐赫見她一點點從悲傷中抽離,再度笑而擁住她,“咱們大可效仿老洪遊山玩水……那家夥追媳婦,究竟成沒成?幸虧他離開京城前把兵權全數上交,自稱要掛閒職,要不然得亂套!”

“據我所知,聖上早年對他頗有些忌憚,還好老洪為人雖狂,骨子裡卻是忠直硬氣,膝下的洪大公子亦如是,我原本很是擔心……”

“擔心小硯台把我給供出來?”

阮時意點頭:“他早在你拿畫出宮當夜便心存懷疑,生怕連累我,才隱忍不說……”

“嘿嘿,他對你可真算情真意切!”

阮時意啐道:“差了輩分的醋,你吃來作甚!”

徐赫抬手刮了刮她的鼻頭:“唉……仰慕你的男子多如牛毛,我怕是要吃一輩子的醋了!”

“仰慕你的男子,比仰慕我的更多。”

阮時意憶及接踵求畫的藏家,忍不住笑了。

京城東偏北角,阮府彆院。

雅潔園內,並無往昔中正婉約的琴韻,蔥鬱花木間僅見兩三仆役身影。

阮思彥立於高閣窗邊,水色道袍寬鬆飄逸,神態如常安閒。

側耳傾聽片刻,確認無人相擾,方小心翼翼掩上窗戶。

眉目瞬間蒙了冷寂之氣。

他快步走向書架,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石製匣子。

推開匣蓋,內裡露出上鎖的長形木匣。

從貼身掛脖的絲繩中解下一把鑰匙,他慎重打開銅鎖,輕手捧出六個卷軸。

——師兄費心所繪,由祖父親筆作詩題跋、由那人親手裁開的《萬山晴嵐圖》,終於完整了。

阮思彥逐一解開軸頭綬帶,徐徐探展一幅幅晴嵐圖,按捺著不受磅礴大氣的筆墨感染,力圖靜心推敲每一首詩。

山暖晴嵐景致佳,湖平風靜草吐芽。

橋頭半樹紅梅落,陌上新杏未著花。

……

看不出藏頭詩或暗語的痕跡。

他知道,祖父在此藏了秘密,留下北冽魏親王為複國所攢藏至寶的所在。

可他那會兒年幼,隻竊聽到祖父與一名密衛交談時的其中兩句。

時隔多年,回首前塵,恍然如夢。

翻來覆去細觀一陣,他記起師兄苦心繪製時,他也曾在旁觀摩;畫作完成後由祖父題詩、親力親為裱畫,曾見祖父將銀箔混入鹿膠當中,也曾以朱砂磨粉,緣何畫上並無任何銀色或朱色?

閉上雙眼,他竭力從三十多年前的渺茫記憶中尋找任何有用的細節。

可他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徐探微和阮時意的音容笑貌,逐漸化為徐待詔和那位小阮姑娘的一雙儷影。

他的心猝然一痛。

徐待詔,姓徐名烜奕,身材相貌與他思海中的徐探微幾乎無差彆;其未婚妻小阮,更是像極了那人……二人容色傾城,如畫卷中的神仙眷侶。

但這怎麼可能?

就算徐探微如雁族王族那般,擁有神奇的不老之術……可阮時意不一樣。

他親目所見,她年複一年老去。

最後一麵時,她孤零零躺在棺材中,沒有脈搏,沒有呼吸,肌膚冰冷。

溫婉慈和的她走了,剝奪他為數不多的希冀。

然則他還扛著一大堆破事,一個隻有他才能收拾的爛攤子。

作繭自縛。

念及此處,阮思彥鼻腔裡悶悶一哼,低頭繼續從晴嵐圖上搜尋蛛絲馬跡。

六幅畫中的山峰起伏,層林蜿蜒,雲岩連綿,江水遼遠,可謂真正的雄秀蒼莽,難怪備受追捧。

正自苦思,他猛然記起某個細節,意欲揭開一觀,未料門外腳步聲至。

“大人,齊王殿下親自到訪,說是……有急事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