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一零章(2 / 2)

刀光劍影,切割熹微晨光,直至陣陣馬蹄聲驚起林間飛雀,雙方容色均一凜。

秋澄被兩名雁族人圍攻,奈何辛勞數日,逐漸不支。

正當彎刀劃向她大腿時,她一口氣沒提上來,閃避不及,卻有兩支銳箭先後插中那兩人的胸腹!

她循聲回望,乍見一名俊朗小青年策馬疾行而至,懷裡摟住一條黑白雙色大犬,手中握有一把小型連弩。

修眉朗目,容顏冷峻。

“……豫立哥哥?”

她恍然如在夢魂中,難以相信會在危難中再獲意中人相救。

定睛細看,緊隨其後的還有威勢赫赫的洪朗然及手下的洪家府兵。

赤月國人喜出望外。

洪朗然劍眉凝怒,躍馬欺近,居高臨下,手起刀落,卸下一雁族人的頭顱。

老當益壯的風姿,在這晴光瀲灩的清晨宛若天神下凡般淩厲,極具威懾力。

他一來便給了最狠絕的下馬威,教人觀者心跳驟停。

扈雲樨見山道來人竟達上百,心知再不撤退,必然淪陷。

她不再顧及徐家父女,也不再管那頭背叛她的探花狼,在護衛簇擁下,騎上駿馬,向西狂奔。

其餘手下或追隨、或墊後、或攔截,被洪家府兵和赤月國人就地剿殺。

洪朗然命副手領大隊人馬追出,自己則翻身下馬,疾衝至搖搖欲墜的徐赫身邊,一把攙住他。

徐明初從小到大少有慌張之時,此番見父親慘狀,當場哭出聲來。

“明初……”

徐赫視覺、聽覺皆受毒性所惑,渾然未覺身旁之人是洪朗然,硬撐著安撫女兒。

“明初……三個孩子當中,我最覺愧疚的……是你。和你兩位兄長不一樣,我……錯過了你母親的孕期,錯過了你的出生,錯過了你翻身、獨坐、爬行、走路、牙牙學語的日子、錯過了所有照顧你、陪伴你、任你撒嬌的年月,錯過了你的出嫁……如果我在旁,你的童年……定然好過很多,絕不會和你娘鬨翻……”

他臉色蒼白,手腳冰冷,氣若遊絲,是以發出的聲音幾近被周圍的打鬥聲掩蓋。

“彆說了,求您,彆說了……”徐明初泣不成聲,轉頭以祈求眼神望向洪朗然,“洪伯父,咱們理當儘快回城,讓秦大夫救治……”

洪朗然將徐赫挪至車頭木板上,簡單摸了兩下脈門,連點他各處要穴,以減緩毒性入侵,卻禁不住埋怨:“小白臉!你乾嘛輕易被人拐了去!還如此不經打?”

勉強辨認來者是洪朗然,徐赫用力握住他的手:“阮阮呢?阮阮讓你來的?”

“也可以這麼說……”洪朗然皺眉,“她沒事,和軒兒落在後頭……你得給我撐住!”

他小心翼翼將徐赫往車內挪,誰知這家夥卻加倍用力握緊他:“老洪,先、先彆忙,聽我說……”

“就剩半條命,怎麼還囉裡八嗦的!你給我閉嘴!”洪朗然不耐煩打斷他。

恰逢山路上一匹黑色駿馬急趕而來,正是阮時意和洪軒。

阮時意遠遠見女婿和外孫女剛結束一場惡鬥,匆忙圍向一輛馬車。

車邊立著愁眉不展的洪朗然和淚流滿麵的徐明初,視線數儘落在那名袍染黑血的青年身上……

徹夜未眠趕路的阮時意隻覺眼前一黑,直摔落馬下。

洪軒大驚失色,慌忙伸手拽她,可惜終究晚了片晌。

阮時意雖不致摔傷,但左腳崴到,又因急於去看徐赫狀況,咬緊牙一瘸一拐前行。

緊要關頭,洪軒管不上彆的,趕緊扶她步向心心念念的所在。

徐赫全身如火燒又似陷於冰窟,心跳漸趨緩慢。

天地萬物在他眼中寸寸暗淡下來。

他並未留心有人趔趔趄趄、哽咽著走近,也沒留心身側的大毛二毛急不可耐、瘋狂亂轉,滿心想著趁尚有餘力,緊攥洪朗然,讓他聽完自己所言。

“老洪,如果我活不下去……你,你做兄弟的,幫我勸勸阮阮,讓她……彆再一個人過活。我實在不忍心,讓她替我再守一次寡。”

他不止一次捫心自問,倘若真死在建豐十九年冬,永遠深埋於滴水成冰的北域雪穀,自己是否願意把愛妻交給彆的男子照顧?

不願!強烈的醋意侵占身心時,他有千萬個不願。

可縱然心如刀割,他仍舊希望,有朝一日他不在人世或有去無回時,他的阮阮能有強大的庇護,而無須以一己之力撐起龐大的家,孤身麵對半生風雨飄搖。

此際,他無比擔心,自己扛不過這一關,見不到愛妻最後一麵。

因此,得趕緊趁親人和好友同在,道出臨終囑托。

洪朗然傻了眼:“你發什麼瘋!我、我不同意!”

“你們找個可靠的人……讓她嫁了吧!”

“她心裡沒彆人!”

“這些年……她心裡也沒我,隻有家……現在,孩子們長大了,家不需要她操心……”

話到最末,有氣無力。

洪朗然忿然道:“是!她心裡隻有家!可那是你們倆的家!我、我不答應!死也不答應你乾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你不許死!你若敢死,我……我就鞭屍!把你剁成醬!再挫骨揚灰!”

“隨你……”

徐赫再也撐不住,兩眼閉合,頭一歪。

眼角的一滴清淚緩緩劃過臉頰。

“三郎!”

阮時意顧不得腳傷,咬牙撲至徐赫身邊。

她於情關意切之際,隱隱約約聽見他叨念“讓她嫁了”之類的鬼話,悲切與憤怒燒得她忘記流淚。

掐捏著全無意識的丈夫,深覺他皮膚冷如冰,氣息與心跳弱得近乎於無,她整個人似有須臾間被奪了魂。

她甚至沒工夫追究,他因何變成這樣。人如石雕所製,僵在原地。

徐明初連日備受委屈,在脫險後遭遇重大痛擊,再難維持王後儀態,抱住母親,嚎啕大哭,

由於不敢當眾喊“爹娘”,唯剩“啊啊啊”的哭腔。

阮時意一手握緊丈夫涼透了的手,一手摟住女兒,輕撫她披散的長發。

深深吐納,穩住呼吸,忍住淚意,啞聲發話。

“大將軍,請您儘快派人護我們,速回徐二爺的府邸;藍大公子,還請帶領二毛徹查此地,看能否尋獲姚統領的蹤跡;王後身體不適,不宜趕路,懇請赤月王允準她與我們同車而歸。”

她全數用回“阮姑娘”該有的稱呼,字字沉著鎮靜。

隻因心中清楚明白,她不能倒,不能崩潰,不能把時間耗費在悲傷當中。

無論徐赫能否活下去,隻要尚存一口氣,她絕不放棄。

當下,眾人確認死傷,兵分三路——賀若昭和洪朗然帶領部眾繼續追趕逃跑的雁族人;洪軒率領一隊府兵護送傷者,以最快速度回京;藍豫立、秋澄和二毛則留下,和恰好趕到的徐晟一同清理殘局,搜尋雁族的罪證和姚廷玉下落。

啟程前,阮時意命人快馬加鞭趕去徐明裕家,告知徐赫眼下的情況,請秦大夫提前做救人的準備。

顛簸馬車內,大毛伏在徐赫腿邊,眼淚汪汪,不時用腦袋蹭他的手。

所幸,那家夥生機雖微弱,卻不致徹底斷了氣。

阮時意將徐赫抱在懷中,細細為他清理臉上的汙漬,聽徐明初講述事件始末。

她確信,縱然缺少了多年相伴,縱然不是她添油加醋描述的樣子,他始終是孩子們心中最完美無暇的父親。

她暫不細究他對洪朗然說的混賬話,隻是溫柔擁著他,就如他往常撫慰她時那樣。

途中與接到飛鴿傳書趕來的徐家府兵彙合,阮時意按下焦灼,安排他們到鎮上購置食物、藥品、馬車等,以供追擊雁族餘黨和搜救姚廷玉的兩隊人作補給。

車內的徐明初與車外的洪軒皆訝於她運籌全局的鎮定自若、溫婉堅定。

“徐太夫人”,曾是徐家數十年來的主心骨。

哪怕變成現今的“阮姑娘”,依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