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小心翼翼捧著半杯水,生怕碰著磕著,這玩意兒現在可金貴著呢。這般親自護著回到坤寧宮,一眾奴才瞧著當今陛下端著個杯子宛如至寶,神色莫名。
雅檀仍舊守在門口指揮外頭的奴才們各司其職。胤礽本想趁機溜進去,哪知雅檀這丫頭眼睛賊精,一個轉身又把他給擋了:“皇上,您真不能進。”
“朕又不嫌汙穢。”
雅檀半步不退。胤礽蹙眉:“你這丫頭怎麼這麼頑固,半點不知道變通。”
雅檀仿若未聞。胤礽乾瞪眼,就在這時,密太嬪掀簾子出來:“皇上。”
“裡頭怎麼樣?”
“娘娘很好,這會兒才開了三指,還早著呢。皇上也不必乾等在這,不如先去看看奏折?”
胤礽無語:“都什麼時候了,朕哪還看得進去奏折啊。”
“皇上,便是不看奏折也可,您還是給自己找點事做吧,總比在這添亂要好。”
胤礽怔住,看向密太嬪。密太嬪與胤礽有些淵源,早了解他的脾性,這兩年膽子也越來越大,無所畏懼,直視回來:“即便皇上不覺得產房汙穢,您可懂接生?不會接生,非要進來,不是添亂是什麼?”
胤礽不服:“朕雖然不懂接生,但朕可以陪著皇後娘娘,寬慰她的心。”
“皇上覺得您在裡頭真能寬慰皇後娘娘,而不是給皇後娘娘更大壓力?”
“壓力?哪來的壓力?朕早說了,不論這胎生的是皇子還是皇女,都是朕的孩子,朕隻有高興的份。”
密太嬪輕歎:“皇上,這壓力不一定非得是生男生女。女子生產之時最是狼狽,少有人願意自己這副模樣被夫君看到。而且生產時若疼痛難忍,難免抓撓嚎叫,若陛下在側,娘娘又如何放肆哭嚎,怕是隻能強忍。再有一個,陛下可見過女子生產?”
胤礽無語,這不是廢話嗎,他見過個鬼。
“既然沒有見過,陛下如何確定自己一定能扛得住?女子生產艱難,非是每個男子都能坦然麵對這種情景。若陛下因承受不住這等場麵而產生心翳,或是手腳發軟。那時我們是先顧著皇後娘娘,還是先顧著陛下?”
胤礽微微張嘴,想說自己連“千刀萬剮”都見過了。
哪知密太嬪搶先道:“陛下,這與彆的場麵不能一概而論。再有,倘若陛下在內,本宮與家母應對處置起來,也難免會有壓力,行事拘束。”
胤礽一頓,後世確實有提倡丈夫陪產的,但也有丈夫陪產反而陪出問題的。不得不說,他這身份,如果硬要呆在裡麵,確實會對醫務人員造成巨大壓力,就連裡麵伺候的奴婢也會束手束腳。便是石令儀……
胤礽蹙眉開口詢問:“這是皇後的意思?”
“是。”
話說到這個份上,胤礽隻能無奈作罷,將手中杯子遞過去:“將這個給皇後喝下。”
密太嬪懵逼:“水?”
“不是一般的水。”
“那是什麼水?”
胤礽噎住,支支吾吾道:“總之這是朕的心意。你不讓朕進去便罷了,莫非連朕親手端來的水也不讓皇後喝?朕還能害了皇後?”
後麵這一句說得有些重了。密太嬪神色一肅,恭敬應是。
見她端了水進去,胤礽鬆了口氣。若他是尋常男子,接生的醫者或許會不當一回事。但他為帝王,口諭也是聖旨。密太嬪既然接了,就不會抗旨。
好巧不巧,這一幕被聞訊趕來的胤禛看了個正著,目光瞄了眼被密太嬪捧著拿進屋的杯子,暗芒一閃而過。
“臣弟參見皇兄!”
自胤礽登基之後,下麵的弟弟們統一改了稱呼,二哥過於隨意,皇上陛下又顯得生分,老三與老四一合計,乾脆稱呼皇兄,餘者儘皆效仿。
胤礽轉頭:“你怎麼來了?”
“本是進宮來與皇兄彙報黃淮水庫建造進度,得知皇後娘娘臨盆,皇兄在坤寧宮,便想著既已進宮,總該來問問。”
登基之後,胤礽於去歲分封諸位弟弟,老三老四都得了郡王,餘下暫為貝勒。除年歲尚小的幾個外,似老三老四這般已經長大且入朝辦差的,都已在宮外建府。
黃淮水庫已修建兩年,胤禛統籌此事,雖不必日日呆在工地,卻是經常京裡京外兩邊跑。前幾日才剛從外頭歸京。胤礽讓他先歇兩日再來稟報。不巧就撞在了今天。
胤礽歎道:“水庫那邊有你盯著,朕是放心的。若無特殊事,過幾日再彙報於朕吧。朕今日也聽不進去。”
胤禛了然:“皇後娘娘如何?”
“有接生嬤嬤和密太嬪劉夫人坐鎮,還有一眾太醫院太醫候著,目前都還好。你若無事,先回府吧。”
胤禛點頭:“是。臣弟告退。”
送走胤禛,胤礽進不去產房,就在外頭守著。頭胎的產程確實長,胤礽等得心焦難耐,來回走動,不得消停。再次慶幸,虧得自己沒進去,否則他若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不得感染全屋子的人。
就這般焦灼著焦灼著,等到天黑,又等到次日黎明,天光破曉的那一刻,胤礽終於聽到了嬰兒的啼哭聲。他倏然起身,下意識衝過去:“生了嗎?是生了嗎?”
雅檀輕笑:“回陛下,娘娘生了,是個小阿哥,母子均安。”
母子均安,這一句宛如晴空萬裡,胤礽心頭大石落下,嘴角揚起喜悅的弧度。
胤礽在半個時辰後終於得以進屋,看到已經疲累至極的石令儀和小小的一個團子。小團子軟軟的,嫩嫩的,胤礽顫抖著手指碰了碰,團子隨之蹭了蹭,胤礽一顆心都要化了。他將孩子交給乳母,轉頭握住石令儀的手:“辛苦你了。”
“不辛苦,看到孩子,就什麼都不辛苦了。對了,還沒問過陛下,昨日給我吃的那碗水中放了什麼,甘冽清甜,喝完之後,總感覺疼痛都減了幾分。”
胤礽略過了她的問題,直接說:“你喝著感覺好就行。你也累了,睡吧。睡醒朕再給你喝一杯。”
石令儀也沒深究,她實在撐不住了,眼皮都在打架,輕輕嗯了一聲,一秒入睡。胤礽輕輕為其掖好被子,又去看了會兒孩子,然後輕手輕腳出門,囑咐雅檀與乳母照顧好石令儀與小阿哥,起身離開坤寧宮,再次前往冷宮。
不料中途被胤禛擋住去路。
胤礽有些狐疑:“怎麼這麼早進宮,不是說水庫的事過兩日再談嗎?可是有彆的事。”
“臣弟是特意來尋皇兄的。”胤禛點頭,目光掃向旁邊的小柱子。
胤礽會意,將小柱子遣到一邊,問道:“說吧。”
胤禛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皇兄可是要去冷宮尋臣弟生母?”
胤礽一頓。
胤禛又道:“是因為昨日那杯水嗎?”
胤礽神色一凝。胤禛解釋道:“聽聞皇兄昨日去冷宮見了額娘,這麼巧皇兄出來後,便給了密太嬪一杯水,讓她喂給皇後娘娘。彼時臣弟剛巧趕到坤寧宮,看在眼裡。皇兄對那杯水的態度尤為鄭重。
“臣弟小的時候在承乾宮幾次生病都是額娘送了湯食來吃了才痊愈的。那會兒年歲小不明白,長大後約莫猜到一些,隻以為裡頭放了藥。但要說是藥,卻全無藥味。便是天底下最擅長做藥膳的廚子都沒有這等手藝。
“額娘的廚藝其實並不太高明。其中諸多疑點,臣弟不是沒有察覺,隻是未曾深思。如今看來,額娘身上有古怪,可對?”
係統嘖嘖道:老四太聰明了。
見瞞不住,胤礽也不瞞了,點頭說:“對。”
“是那杯水?”
“是。”
胤禛深吸了一口氣:“皇兄可打算公之於眾?”
胤礽搖頭,公之於眾?公個屁啊!
“既然如此,皇兄便不好去冷宮了。皇兄與額娘並無來往,從前也未曾去過冷宮,昨日貿然到訪已經讓人不解,若今日再去,恐引來過多目光。
“很多東西是經不起推敲的。額娘身上的古怪至今無人揭穿,未必是沒人發覺端倪,隻是沒人往這方麵想罷了。畢竟過於天方夜譚了些。
“若不是臣弟是她親子,平日接觸的多,每次用湯食都在病中,效果顯著,早存疑竇,又見皇兄昨日之舉,猜測上大膽了些,也不會想到這上頭去。”
胤礽明白,就好比後世有個人炒股次次贏錢,旁人也隻會覺得他有眼光或是運氣好,誰會把他往重生上麵去想?烏雅氏的情況也差不多是如此。
要說他能察覺,胤禛能察覺,康熙就完全沒察覺嗎?胤礽覺得不然,隻是康熙沒有胤礽的“先知”,每次吃用的時間也沒胤禛這麼湊巧,更加沒有胤禛猜測的這般大膽而已。
胤禛輕笑:“皇兄,此事不如交給臣弟吧。臣弟與她乃是母子,前往冷宮,在情在理,不會惹人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