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安宮。
康熙很懵,非常懵。他不過是睡了一覺,怎麼醒來就老了二十歲?梁九功不見了,他身邊伺候的老人隻剩下魏珠。而且魏珠叫他什麼?太上皇!他是太上皇?
康熙隻覺得頭暈腦脹,一股子宿醉的感覺襲來,讓他很不舒服。可是他這輩子也就年少輕狂之時,除掉鼇拜那次因為高興喝了許多酒,有過一次宿醉。此後再未如此放縱過。他是帝王,素來克製,怎會讓酒這種東西麻痹自己?
更何況他明明是午歇,且睡前滴酒未沾,如何可能宿醉?所以這感覺不正常。再一結合眼前的環境,康熙第一反應是他中毒了,有人要害他。
可魏珠聽聞他的質問目瞪口呆,他也跌跌撞撞走出去看過,鹹安宮外沒有人把手,全然不像有人將他拘來的情況,沿路太監宮女對他畢恭畢敬,跪拜稱呼“太上皇”。
太上皇……
康熙咬牙當機立斷回屋閉門,看著鏡中自己清晰的年老模樣陷入深思。若說他突然從行宮到達此處是被人擼來的,那他突然蒼老的容貌是怎麼回事?而且眼前的魏珠也同樣老了二十歲。尤其是這宮中的一應擺設,諸多新奇之物,他見都未曾見過。
又一陣頭痛襲來,一大股記憶湧入腦海,巨大衝擊過後,康熙大口喘息,神情莫測,眼眸晦暗不明。
他是太上皇,他退位了,並且已經退位了二十年!
還有牛痘,雜交水稻,玻璃窗戶……
康熙起身走出內室,步入洗浴房,淋浴花灑、衝水馬桶、洗發水、沐浴露。再出宮殿,至得庭院,院中還擺著一輛自行車,車輪子裹著輪胎,據說是橡膠做的。不隻這種車輪,馬車車輪也全都用上了。
哦,還有自己手上的腕帶。橡膠所製腕帶連接的是一個小鐘,如同鐲子,稱為“手表”。
記憶中那些各式各樣的機械時鐘種類之多已經足夠他震驚,居然還能縮成這麼小一個戴在手上?一切的一切都顛覆著他的認知。這些認知比他居然退位當了太上皇還要驚悚。
康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房的,他不清楚自己是在夢裡,還是去到了天國仙境。總歸這裡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光怪陸離,他甚至想過身邊所有是不是山精妖怪?這裡是山精妖怪造出來的天地嗎?
康熙就這麼坐著,一動不動,也不知該如何動,要做什麼。直到魏珠進來稟報:“太上皇,太子攜太子妃前來磕頭。”
康熙強打起精神讓他們進來,卻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怔住。這不是他的胤礽!他差點以為是誰冒充,眼見就要衝上去掐住對方的脖子詢問對方是何方妖孽,把他的胤礽怎麼了。好懸在關鍵時刻想起剛接受的記憶。
哦,是了。他退位了,胤礽登基了。所以魏珠口中的太子不是胤礽,是他的孫子,胤礽的長子弘昭。
康熙深吸了一口氣,篡緊了藏在袖中的雙手。還好沒直接鬨起來,不然又是一出笑話。他極力掩飾自己心中的慌亂,規規矩矩接受了這對新人的三跪九叩之禮,尋了個借口打發走人,癱坐在椅子上,按著額頭,神色茫然。
鹹安宮外,弘昭回望宮殿,眉宇微蹙,眼眸中帶著思索。太子妃關切問道:“殿下怎麼了?”
弘昭輕笑搖頭,牽住她的手:“已經見過瑪法,我們現在去坤寧宮吧。汗阿瑪和皇額娘一定都在坤寧宮等著。”
二人來到坤寧宮,還未進門,弘昭便看到一人從裡頭出來,是鹹安宮的太監富貴,魏珠的徒弟。富貴沒有與弘昭多說,隻匆匆行禮,便出了坤寧宮。弘昭心底狐疑更大,勉強壓下,按照規矩入殿跪拜上座的胤礽與石令儀。
石令儀拉著太子妃說話,弘昭隱晦地看了胤礽一眼,胤礽會意,尋了個借口將他帶出去。
弘昭言道:“汗阿瑪,富貴公公來做什麼?可是瑪法那邊出了什麼事?”
胤礽一頓:“你今日去鹹安宮磕頭,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兒臣覺得瑪法不太對勁,說話十分客氣疏離,沒聊兩句就讓我們離開。前兩天瑪法還同兒臣說,他給兒臣準備了許多東西,隻等著兒臣大婚禮成,磕頭的時候給兒臣做見麵禮,還說必然會把汗阿瑪比下去。可今日瑪法一字未提,什麼都沒給。”
弘昭蹙眉,接著道:“兒臣非是惦記瑪法的東西,隻是瑪法此舉與尋常不同。而且他的神色也不好,言行舉止都很違和,似乎……似乎……”
弘昭猶豫,胤礽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像是換了個人?”
弘昭一愣,他本沒有想到這上頭去,可聽胤礽這麼說,似乎確實有點像換了個人。
“魏珠近身伺候你瑪法,今日一早,你瑪法醒來便不對勁,口稱自己在古魯富爾堅嘉渾噶山行宮,質問魏珠自己為何會在此處,更懷疑是魏珠夥同賊子將自己擼來的。他不記得自己已經退位,在他的認知裡,朕才十六歲,還是太子。魏珠要伺候他洗漱,他甚至不認得牙膏。”
弘昭驚訝不已:“瑪法病了?兒臣記得景山學院圖書館裡有本醫書,裡頭提到過一種阿茲海默症。”
阿茲海默症,俗稱老年癡呆。但胤礽不這麼認為。
“就算是阿茲海默症,也是有前兆的,不會突然爆發。你瑪法又不是民間孤寡老頭,天天身邊跟著一堆人伺候,若有征兆,不可能沒人發現。而且,若說你瑪法是隻記得朕十六歲前的事情,可十六歲時,朕早已經做出牙膏了。”
因此,胤礽更傾向於另一種可能。此康熙或許已經不是彼康熙了。
他拍了拍弘昭的肩膀:“如今事情不明,最近不要去見你瑪法,和弟弟妹妹說一聲,讓他們也不要去,看住他們。”
弘昭猶疑:“瑪法素來對我們疼愛有加,若他當真有事,我們怎能不管不顧?”
胤礽皺眉:“聽話!朕自有主張,此事你先不要理。”
弘昭張了張嘴,隱約察覺瑪法的情況不同尋常,其中或有彆的內情,點頭答應下來。
鹹安宮。
胤礽過來之時,康熙還呆愣著。胤礽恍若沒事人一般笑著走近:“汗阿瑪這是怎麼了,可是昨日喝多了,今兒還醉著?兒臣讓魏公公吩咐人去做靈芝醒酒湯,呆會兒汗阿瑪喝點可好?這樣也能好受些”
康熙微微點頭,沒有拒絕。
胤礽心底微沉。醒酒湯有很多種,靈芝隻是其中一種,最貴也是熬起來最麻煩的一種,需要一個時辰。所以康熙素來不喜歡等醒酒湯喝,更何況胤礽早就讓太醫院做出了丸子類的代替品,可直接取用,不必臨時熬煮。但康熙一點沒反應過來這遭。
胤礽喉頭動了動,言道:“汗阿瑪很不舒服嗎?兒臣給汗阿瑪按按吧。”
他站起身,伸手按在康熙兩側額角,動作自然而輕柔,康熙卻下意識渾身一僵。胤礽臉色又沉了幾分,揉了不到半盞茶功夫,便找了個借口離開。
他一走,康熙大是鬆了口氣。剛剛是他的胤礽嗎?五官輪廓是一樣的,不過是更有棱角些。但他的胤礽還是個少年,帶著青澀稚氣,而這裡的胤礽更為成熟穩重,許是做了多年皇帝,有著一股上位者的氣勢,那份不怒自威的威儀讓他都為之愣神。
這讓康熙對他完全親近不起來,明明午睡之前他因胤礽臉上無憂色對胤礽不喜,剛下令將胤礽遣回京師,可這會兒,他發現自己有點想念胤礽了,想念那個青澀的少年郎。
康熙轉頭看向胤礽離開的背影,神色數度變幻。他不是不知道自己今日破綻良多,下麵的奴才或許不會懷疑,也不敢懷疑,但這個胤礽定然發現了。他剛才的表現與其說是關心,不如說是試探。他太敏銳,從一進門就準備好了對策。
若說前頭叫的兩聲汗阿瑪還帶著幾分親切,那麼後來告退離開時那一聲汗阿瑪便隻剩下陌生與疏離。
康熙收回目光,罷了。事已至此,隻能先看著去。他好好想想以眼下的情況該怎麼辦,謀定而後動。
鹹安宮外。
胤礽步履沉重,他扶著宮牆走得無比艱難。猜測得到證實,胤礽感覺心尖都在疼。康熙不在了,他汗阿瑪不在了。這個認知讓他不想接受卻又不得不接受。一路回到乾清宮,仿佛用儘了他全部的力氣。他打起精神將係統叫出來:“查到什麼?”